健康节目主持人访谈钟南山“翻车”的教训和启示
2022-10-31武斌
□武斌
“健康类电视节目是以传播健康内容为核心的生活服务节目形态,节目涉及医学常识、疾病防治、健体养生、运动营养、心理咨询等内容。”北京卫视2011年推出的《养生堂》是国内健康类电视节目的知名品牌。该节目主要采取主持人在直播室访谈医学专家的形式,为公众提供健康保健服务。2020年1月,正值新冠肺炎防治的紧张时刻,该节目推出了《养生堂——疫情防控特别节目》。
1月30日,主持人专访钟南山院士的节目招来了网络暴力。节目开始前,主持人交代这次采访的背景是在钟南山院士刚刚开完一个重要会议赶赴北京机场的途中,采访地点是行驶的轿车中。在颠簸的车中,主持人提问了10个问题。加上片头、片尾的背景画面,本次采访节目总时长7分50秒。在采访结束后回顾了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节目总时长为10分43秒。主持人雅琪在提问时和聆听钟院士回答问题时面部有间歇的、礼貌的微笑。随后,这期节目在互联网上遭到不少网民截屏配文字恶搞,自媒体空间弥漫着群嘲谩骂声,诸如女主持人在采访钟南山院士时提问不当、不戴口罩、仪态不佳、笑容灿烂、态度不端正等。很多网言网语标题使用了“全程紧靠钟南山”这样煽情刺激的字眼。在遭受网络语言暴力攻击后,主持人删除了这期节目预告,最终删除了个人的微博账号。总结本次节目的教训,反思其中的问题,有助于电视节目主持人汲取经验,获得启示。
主持人应对现场采访做足功课,善于提问
北京卫视的《养生堂》节目是一档养生保健的专题节目,它的节目形式主要是邀请医学专家到直播室与主持人聊养生的话题,突出媒介的服务功能,有特定的受众群和传播范围。受到非议的这期节目是在新冠肺炎防控的特殊时期采访防疫专家钟南山的,它一反常态打破了在演播室里的那种封闭的、程式化的节目套路,主持人走出了演播室,在没有“剧本”的户外对一个名人进行面对面的即兴采访。这就需要节目主持人理性认识到个人新闻素养和即兴提问面临的压力与挑战,应提前列好采访提纲,精心准备。这次“翻车”节目主持人的提问就遭到了网民的吐槽:
1.现在最关注的就是症状的问题,如果出现了这个感冒、发烧、咳嗽,要不要马上去医院?
2.现在马上就到了返程的高峰,老百姓比较关心的就是,我是一个普通人正常人,但是我接触到了肺炎患者,他使用的东西或是触摸的东西,比如说塑料袋啊、桌椅啊,这样有没有感染的可能,钟院士?
3.然后还有钟院士,现在呢我们也听到了很多的好消息,值得欣慰的消息,就是患者已经出院了。那么想问一下这些患者他们有没有后遗症呢?尤其是青少年想问这方面的问题。
4.很多老年朋友中这种慢性的疾病,然后需要到医院定期去拿药啊检查,但现在是个非常的时期,如果家里已经没有药了,然后也要检查,但自己不是肺炎患者,自己应该怎么做,要不要去医院?
5.那跟这个SARS的凶险程度相比,您怎么看?
6.我知道您是刚刚从广州飞到北京,然后开一个国家级的特别重要的会议,有没有什么国家层面的重要的指示和精神呢?
7.还有就是我们比较关心您啊,看到您一直在忙碌奔波,然后不知道您每天休息多长时间?
8.一定要保重身体,另外前两天我们看到新闻报道,您的眼眶湿润了,能给我们讲讲为什么吗?
9.您的话让我们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安心,所以我想问一下对于现在这样的情况你有没有自己的一个预判?到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10.最后能不能给我们说一句话?
从该节目主持人提问钟南山10个问题的实际效果看,它们不符合《养生堂》节目的定位,缺乏主题,问题缺乏逻辑衔接,显得十分凌乱。这说明主持人是仓促上阵,导致本期特别节目与受众的期待有明显落差。
即兴提问是电视新闻记者(主持人)必备的业务素养,在日常经历的实践经验较多。对于专业特长以“艺术化的言语传播”为特色的电视健康类节目主持人而言恰恰是短板,因为无论在大学传媒教育和职业经历中都缺少实践锻炼。“‘访问’所涉专业技能明显更复杂且难累积(Cohen,1987),需要持续练习且对理论有所体认,方能提升自我渐趋熟练,几乎可以说是一段‘由问题找答案再由答案自省找新问题’的过程。”以本期《养生堂》节目为例,它与主持人平常在演播室里拿着前期通过沟通准备好的问题与专家进行互动交流的模式迥异,提问需临场应变、满足受众对信息的需求,这就需要主持人在平时多做一些新闻访谈的训练,培养采访提问技能。此外,主持人除了具有主持节目的专业知识和专业素养之外,还应该具备跨界的知识背景和素养,能够在节目中与专家学者平等沟通,以专业的提问和沟通能力赢得对方的好感,也赢得受众的赞誉。探究这期节目中主持人“现场意识”的淡薄可以从其习惯了日常的“专家电视坐堂”以一对多的授课模式有关,“都停留在主持人现场提问、医学专家讲解和现场观众示范的固定模式中,问答双方都倾向于照本宣科,模式化泛滥。”主持人浸淫于这种能指单一的模式化表现形式和浅层面的互动中,总是以一种精英语态传授健康知识,其思维和能力就会变得类型化、程式化、简单化,无法面对现场即兴访谈的挑战。本次采访显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钟南山院士要赶飞机去防疫现场,没有办法去演播室接受访谈。吊诡的是,本期访谈的主持人竟然妆容精致,衣着光鲜亮丽,这说明虽然这次访谈是仓促的,但主持人没有把有限的时间用于查阅资料并思考撰写采访提纲,而是按照日常演播室的场景将个人的形象放在了第一位,这就难怪提问不到位被围观嘲笑了。健康节目主持人值得从本期节目失败的现场提问中发现自己的短板并努力提高个人的新闻素养和提问技能,不打无准备之仗。
主持人应掌握“视觉说服”受众的“图像修辞”
在全媒体时代,被传媒艺术美学教育精神所规训的以“交际性、艺术性、传播性这三大特征”为特色的电视节目主持人面临新媒体场景下综合素养的挑战。作为非新闻类节目主持人,应该具备“现场”意识,即对不同栏目的形象设计的定位和主持风格的定位。“从宏观角度看,应明确主持人在社会中的公众形象,从微观角度看,是指主持人在节目中的具体形象。”北京卫视《养生堂——疫情防控特别节目》主持人的着装、妆容和表情都不符合现场报道的场景。
本期节目访谈的背景是新冠肺炎病毒肆虐的关键时刻,人人被隔离在家,人们牵挂着武汉的疫情和病患者的命运,渴望第一时间获得权威的、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因受网络流言刺激所建构的心理图像时时疑惑波动,恐惧与忧虑的强度和频度比平时剧增。主持人与嘉宾在互动交流中应建构与受访者呼应、和谐的语境,比如钟南山显得忧心忡忡、疲惫严肃,而主持人却看起来一脸轻松、满面春风;钟南山院士衣着朴素、面容憔悴,而主持人浓妆艳抹、着装精致,两者对比的反差效果强烈,难怪网民对此讥讽吐槽。可见,在突发灾难事件的背景下,网民更愿意看到素面朝天、本色出境的主持人。英国艺术史学家约翰·伯格(John Berger)认为“观看先于语言”,即人们所捕获的信息中视觉信息超过了83%。因此,现场访谈节目主持人与嘉宾互动的视觉框架建构的有效传递信息/意义的图像符号构成了传播者对受众进行“视觉说服”的“图像修辞”。在本次节目中,主持人与受访者在装扮、表情、神态、着装、形体等之间的各个图像元素的组合和排列因移动而狭窄的空间导致视觉框架难以协调、稳定,其“图像修辞”又因主持人提问缺乏焦点和兴奋点导致观众的“视知觉力”转移到了其与受访者视觉反差极大的容颜和装扮上,强化了受众对视觉传播符号的不适感,最终导致“视觉说服”的无效与失败。在现场采访中,主持人的衣着、妆容均应该与采访对象保持一致,这是体现平等、创造交流氛围的职业素养。在特殊场合,主持人的表情也应该契合主题,力求体现客观、公正、平衡的职业规范。
主持人应善于阐释特殊节目的现场叙事语境
该期节目采访时间紧张:主持人是在钟南山院士从北京市去往北京国际机场的途中完成的,不同于平常节目有充分的准备时间。环境特殊:地点是狭小的轿车里。从采访画面上看,钟南山院士坐在后排正中的位置,女记者坐在他左臂边的位置。从画面判断,摄像记者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由于角度的关系,再加上空间狭小,当事人都穿着羽绒服,画面中的主持人提问钟南山院士确实“紧挨着”。整个采访过程中,因为空间的逼仄拥挤不方便人际互动交流,钟南山院士始终面对着摄像机镜头,与主持人没有眼神交流。在颠簸的车中,主持人在对方回答结束后报以礼貌的微笑。这些与现场采访不搭的画面被网民选择性地截屏拍图后发在社交媒体上被放大成“紧贴钟南山”“嬉皮笑脸不严肃”这样渲染、煽情的传播符号,暗示主持人“轻浮”,将公共空间异化成了私人空间。作为一期一反常态的新闻性特别节目,节目主持人应告知缺乏媒介素养的“不在场”受众,为何本期节目脱离了“原生态”在如此仓促、如此狭窄的轿车里采访钟南山院士,他为何全程“无视”主持人没有目光交流,在口罩成为防疫标志符号的时刻双方为何都没有戴口罩。“从接受美学来看,……当电视艺术落后于观众既有的期待视野时,观众就会产生失望甚至抵触的心理。”从电视画面的表现效果而言,与演播室宽敞、明亮的环境相比较,在拥挤的轿车里采访很难建构符合视觉审美的舒适画面。如果主持人有现场意识能如实介绍一下采访的具体背景,向不知情的受众传播“在场”的事实信息,有助于消解节目播出后个人形象被恶搞被消费被妖魔化的窘境。对于不了解电视节目制作背景的受众,呈现一期特殊节目特殊的语境其实也是一种友好的互动和人际沟通,避免文本被误读或曲解。从语用学的角度看,主持人要做好一期访谈节目,需要“遵循一定的语用原则,围绕‘你是谁’‘跟谁说’‘怎么说’‘在哪说’四个要素,遵循角色原则、一致原则、愉悦原则及和谐原则,使其语言活动适应特定情景,获得理想的传播效果。”反思这次“围殴”主持人事件,如果节目准确解释特殊的现场语境,会有助于主持人、受访者和公众三方和解。
主持人应具备互联网思维,巧妙化解危机
“数字化时代,传播权由技术和大众自我赋权。”网络传播时代消解了电视接收机时代,网络化、智能化的多屏互动以多维度传播结构替代了传统电视广播式单向传播的动态原子结构,人机互动与人人互动相叠加的蜂窝式传播模式满足了受众“大屏观看、小屏互动”的社交欲望,“多屏互动与‘动网’时代的多线程操作习惯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传统意义上的‘客厅场景’及电视传播生态。”随着受众社交性和参与性的权力日益增强,电视节目以主持人为核心的集中式传播权力和话语权力已经被祛魅,随时可能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失误而在社交媒体引发喧哗与骚动。本次《养生堂》节目主持人被舆论“围殴”有一个特点:先是网民在主持人微博评论区发表非理性言论,随后被自媒体人跟风炒作,越来越多的围观者被自媒体舆论领袖动员诱入“信息茧房”。这些意见趋同的粉丝彼此感受到了强烈的感情支持,“情感作为手段失去了它的目标,结果情感本身成为目标,使得转发信息陷入情感的简单宣泄”。人们在潮起潮涌的暴力语言感染驱动下,形成“同质群体”,无法在沉默的螺旋氛围中自拔,罔顾公共利益诉求的驯化与规制,参与了“妖魔化”主持人的群殴。面对舆论攻击形成的破窗效应,主持人先是删除了微博上本期节目的预告,随后删除了个人账户。这种遇到危机就逃避的鸵鸟战术实际上助长了群体极化心理。
对比2017年6月21日新华社因一篇简讯遭到网民讥讽、挖苦的危机公关技巧,北京台《养生堂》节目主持人显然缺乏新媒体话语建构能力。研究显示,“网络讨论通常是无礼的,充斥着包含情感的参与者,难以实现平等理智的交流。”在社交媒体崛起的时代,信息传播者及时与受众展开情感化、人性化、个性化的互动有利于实现平等理智的交流。按照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提出“拟剧理论”,电视节目其实也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主持人表演的“舞台”,节目组在“后台”制作生产,通过电视机这个“前台”播出供观众欣赏。在以往的传播语境中,电视台更多地依赖“镜头规避”,观众看不到“后台”的节目生产制作的场景,为受众在“前台”与“后台”之间拉上了一层厚厚的帷幕。在新媒体时代,资讯传播便捷发达,电视节目内容制作的透明化和祛魅与已经成为无可规避的现实选项。“随着前台与后台边界的消解,电视媒体的后台对于普通观众不再神秘,之前处于相对封闭状态下的后台情景现在很容易就能被观众看到或感知。这对于观众心目中之前对电视媒体的‘神秘感’而言,显然具有‘祛魅’的效果,而且有助于提升普通观众的媒介素养水平。”电视节目生产中的“前台”与“后台”的边界模糊甚至消解拓展了“前台”的场景,以至于主持人仿佛置身于全时空的舞台,其台上和台下、职业角色与普通人角色的转换不再以演播室为界限,“后台”信息的延伸更为受众津津乐道,成为其联想框架中所建构的隐身的“前台”布景,主持人陷入了表演的困境,“没有了边界,意味着全是前台,职业角色越知名,前台的聚光灯越闪亮。适当的正面的自我暴露反而是吸粉的加分选项。”《养生堂》节目主持人采访钟南山院士的文本被网民联想为节目制作的“后台”进行解构引发误读成“轻浮”,各种谩骂声回荡在网络空间。如果本期节目的主持人能在节目播出前后将拍摄过程中的“后台”适当地以碎片化方式巧妙地“媒介再现”,以调侃的方式自嘲,以幽默的文字卖萌,以卖“惨”的话语自责,可弥补和延展“前台”叙事的缺憾,完成自我救赎,令受众产生“自己人效应”和“好感效应”。在交互式、移动化的传播模式逐步占据主流的全媒体时代,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边界在消解,主持人在新传播生态下需具备从传统媒体到新媒体的跨界能力,针对受众在观看节目时行为特征主动性、参与性,兴趣取向碎片化、娱乐化的新生态,应致力于革新传播方式、优化节目形态模式,满足受众的视觉与听觉需求,增强节目的吸引力。同时,电视健康节目主持人要善于利用互联网与受众及时友好地互动沟通,建立人际传播和大众传播的双向通道,与用户建立良好的情感交流渠道,化解用户的情绪化行为。
结语
此次《养生堂——疫情防控特别节目》主持人遭网暴群殴固然反映了网民媒介素养教育不足的缺点,这是网络虚拟环境的不良风气,需要媒介文化的引导和职能部门的监管,但主持人自身职业素养不足暴露出的种种失误教训深刻。数字化的融合媒体正在解构传媒人熟悉的既有媒介生态,对于电视健康节目主持人而言,提高综合素养,适应新技术的场景重构传播能力吸引并回流新媒体用户、转型重塑个人和组织的媒介形象显得十分必要。总之,在网络新媒体时代以优质节目增强用户黏性,为自身的综合素养赋能,有益于电视健康节目主持人自我赋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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