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化语码理论视角下翻译理论的适用性研究
2022-10-27李学颖王英鹏
李学颖,王英鹏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在翻译实践、教学和研究中,我们时常听到学生和译者作出如下评论:所学翻译理论在实践中适用性不足;学习翻译理论对提高实践能力似乎帮助不大等等。然而,当今国内外的翻译研究大多是从语言、文化层面出发,翻译理论与实践之间关系的研究相对边缘。目前,国内的文献大多集中于探讨翻译理论与实践关系如何、孰轻孰重等问题,如杨自俭以及穆雷、许钧的研究[1-2]。近几年有学者从译者行为批评角度对翻译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进行讨论。比如,周领顺在回顾文献的基础上提出,不同类型的翻译理论在实践中的作用不同,且人们对于二者关系的认识会因角色(如译者、读者)而有所差异[3]。国外的主要相关文献包括Chesterman & Wagner 和Leal 的研究[4-5]。这两本著作分别从翻译研究人员和翻译实践人员的角度对该问题进行了阐述,既肯定了翻译理论的指导意义,又解释了其在翻译实践过程中的局限性。Munday[6]缕析了当代西方翻译理论的发展脉络,并用译例说明各个理论在翻译实践中的应用,虽具有一定的操作性,但翻译理论对翻译实践的作用程度仍难把握。国内外的这些研究大多具有开拓性、首创性,引发了翻译研究人员和实践人员的思考,但是其分析主观性较强,或引述著名翻译学家的观点,或根据多年从业经验阐述作者的主观看法,缺乏在理论框架下对该问题进行系统、客观的研究。
在此背景之下,本研究以合法化语码理论(Legitimation Code Theory,以下简称LCT)中的专门性语码为理论基础,探究翻译理论在翻译实践中的适用性问题。具体来说,即在LCT的框架下,分别对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进行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分析;在此基础上,综合探究翻译理论对实践有多大的作用,并讨论造成翻译理论在实践中适用性不足这类问题的内在原因;最后,在翻译理论发展和翻译教学两方面提出相应的改进策略和建议。
一、合法化语码理论
LCT是澳大利亚社会学家卡尔·梅顿(Karl Maton)在21世纪初提出的一套理论框架,可用于分析知识建构的内部结构和组织原则,已被广泛应用于教育学、社会学、语言学等学科的研究。LCT是包含多个维度的概念工具,目前提出的五个维度是:专门性(Specialization)、紧密性(Density)、自主性(Autonomy)、语义性(Semantics)和时间性(Temporality)[7-8]。其中,专门性是五个维度中最为根本的一个,也是当前相关研究的主要着力点,如陈颖芳、马晓雷,吴格奇,郑洁、袁传有等学者的研究[9-11]。本研究以专门性为切入点,对翻译理论与翻译实践的内部运行机制进行初步探索和分析,并提议后续研究尝试拓展至其他四个维度。
专门性语码根据源起点是主体还是客体来划分知识的种类。具体来说,该维度以认知关系(epistemic relation, ER)和社会关系(social relation, SR)分别为纵坐标和横坐标。其中,认知关系聚焦知识(客体),即知识内容、技能,以及不同领域的知识交叉;社会关系聚焦知者(主体),即知者本人的社会阶层、性别等,以及对知者的知识培养行为。依据认知关系和社会关系的强弱变化,将知识建构行为分成四种语码,分处于四个象限中。这四种语码分别是:具有强认知关系和弱社会关系(ER+,SR-)的知识语码(knowledge code)、具有弱认知关系和强社会关系(ER-,SR+)的知者语码(knower code)、具有强认知关系和强社会关系(ER+,SR+)的精英语码(elite code)和具有弱认知关系和弱社会关系(ER-,SR-)的相对语码(relativist code)。这四种语码对知识内部规则的关注点不同:知识语码关注“你知道什么”,知者语码关注“你是什么样的知者”,精英语码两者皆关注,相对语码两者均不关注[12]。
例如,Chen在针对中国学生在澳大利亚留学的研究中发现中国留学生的学习行为较为关注知识本身,呈现出知识语码,而澳大利亚高等院校的教育模式更加注重知者感受和自我提升,具有知者语码的特征。也就是说,两者没有达到语码匹配(code match),而是产生了语码冲突(code clash),阻碍了中国留学生在澳大利亚大学获得更好的学习感受和效果[13]。
二、翻译理论的专门性语码分析
以Munday所著的IntroducingTranslationStudies一书中介绍的翻译理论为例,分析其专门性语码。Munday将翻译理论分为9个学派:(I)文艺学派翻译理论;(II)语言学派翻译理论;(III)功能目的翻译理论;(IV)话语分析翻译理论;(V)多元系统翻译理论;(VI)文化学派翻译理论;(VII)社会学派翻译理论;(VIII)哲学学派翻译理论;(IX)新技术派翻译理论。以下将分别分析每一学派的语码,进而综合讨论。
大多数翻译理论,即I、II、III、IV、V、IX学派,都在集中探索翻译学科的知识本身以及它与其他学科的交叉领域知识,呈现出知识语码(ER+,SR-)。例如,Tytler等早期学者提出翻译的原则是语义对语义的翻译而非词对词的翻译[14](出自I部分,以下简写为数字,如“I”);Nida等从语言学角度对翻译进行科学性研究,如功能对等理论[15](II);Vermeer等提出翻译应考虑其目的和功能[16](III);Baker等借助系统功能语言学工具实现话语分析,并应用于翻译研究[17](IV);Even-Zohar等把译作看作是目的语文化多元系统的一部分[18](V);Olohan等探究现代新科技在翻译中的应用,如语料库翻译、视听翻译[19](IX)。这些翻译理论从文艺学、语言学、文化学、哲学等角度对翻译的概念本质以及源语文本、目的语文本进行研究,很少谈及知者(即学习并应用翻译理论的译者)在翻译行为中的角色,所以具有较强的认知关系和较弱的社会关系。
不同于以上的翻译理论,VII的社会学派呈现出知者语码(ER-,SR+)。这部分理论集中于译者,探讨了译者的隐身性、译者伦理,以及译者社会地位、译界合作等社会性问题[20]。这些研究脱离了以语篇为导向的翻译研究,将关注点聚焦在译者这个主体上,具有较弱的认知关系和较强的社会关系。
此外,VI、VIII学派呈现出精英语码(ER+,SR+)。其中,以下研究聚焦翻译学科的知识本身,其语码是强认知关系:Bassnett & Lefevere等文化学派将文化概念引入翻译研究,从身份、权力、意识形态、后殖民主义等角度探讨翻译[21](VI);Derrida等哲学学派对翻译学早期的一些基本假定提出质疑[22](VIII)。然而,这两个学派的另外一些研究表现出聚焦知者的强社会关系,如Simon从性别角度出发,阐述了女性译者对翻译的贡献[23]。由此可见,文化学派和哲学学派翻译理论同时具有较强的认知关系和社会关系。
在Munday介绍的9个学派的翻译理论中,6个(I,II,III,IV,V,IX)呈现出知识语码(67%),2个(VI,VIII)呈现出精英语码(22%),1个(VII)呈现出知者语码(11%)。换言之,现有翻译理论的整体趋势表现为知识语码(ER+,SR-):一方面,认知关系强,很高程度上聚焦翻译学科的知识内容、技巧以及与其他学科知识的交叉;另一方面,社会关系偏弱,较少聚焦译者自身因素以及对译者的翻译培训。尽管也有一定数量的研究对译者进行探讨,但对译者这个主体的关注程度仍远不及对翻译知识这个客体的关注程度。
三、翻译实践的专门性语码分析
这一部分集中探索翻译实践的专门性语码,即译者在实践过程中如何权衡与认知关系相关的因素(以下简称认知因素)以及与社会关系相关的因素(社会因素)。所采用的研究方法是问卷调查。本研究选取的调查对象需对影响翻译的各类因素有一定了解,同时满足以下两个条件:1)近三年内系统学习过翻译理论知识,如在攻读翻译硕士学位期间的课程学习;2)近三年内有过一定量的翻译实践,如10万字以上的翻译经验。我们总共收到60份完整、有效的问卷,其中48份来自国内的18个不同省份,12份来自澳大利亚、俄罗斯等其他国家。
该问卷共设计了两大问题,分别就认知因素和社会因素对翻译实践的影响程度进行了提问,提供了“0%-25%”“25%-50%”“50%-75%”“75%-100%”四个选项,依次代表很弱、较弱、较强、很强四种程度。结果显示,在60位调查对象中,39+3=42人(70%)认为认知因素对翻译实践的影响程度为“强”,41+6=47人(78%)认为社会因素的影响程度为“强”(详见表1)。由此可见,在翻译实践中,大多数调查对象既考虑认知因素(翻译学科的知识本身),又考虑社会因素(有关译者自身的因素),呈现出精英语码,即强认知关系(ER+)和强社会关系(SR+)。
另外,值得强调的是,选择社会因素对翻译实践有强影响的人数稍高于选择认知因素有强影响的人数,甚至有6人(10%)在社会因素的影响程度中选择了“75%-100%(很强)”这一选项。并且,有些调查对象还对此倾向性选择进行了补充说明:“影响翻译实践的因素众多,但社会因素占大部分”;“如果译者没打好语言基础,没有语言能力,再多理论技巧都是空中浮木”。可以看出,虽然认知因素的作用不可忽视,但是以译者为焦点的社会因素也在很大程度上对翻译实践产生了影响。
表1 翻译实践的认知因素和社会因素
在以上两大问题的基础上,该问卷还进一步调查了实践中重要的认知因素和社会因素,其方式是让对某一因素选择50%以上影响程度的调查对象,从9个选项中选出1-3个对翻译实践影响最大的因素。图1呈现了多个认知因素在翻译实践中的不同重要程度。其中,有34人选择了“翻译方法和策略(如增译法、省译法)”,认为这一认知因素在指导翻译实践中最为重要。此外,译者对“现代新科技在翻译中的应用(如机器翻译、语料库翻译)”“功能目的论翻译理论”以及“话语分析在翻译中的应用”的了解也对翻译实践产生了较为重要的影响。相反,翻译学科中比较重要的两大分支,即语言学派和文化学派,并不是很多译者在实践过程中重点考量的认知因素。
骨水泥渗漏组与非渗漏组比较见表3。两组患者骨折类型、骨水泥注入量及手术操作部位比较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而术前年龄、病程、Cobb角及手术入路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
图1 认知因素的重要程度
图2呈现出了多个社会因素在翻译实践中的不同重要程度。其中,“译者自身的语言能力和跨文化能力”的重要程度最高,60名调查对象中有41人都选择了该社会因素。次重要的是“译者对翻译文本所在学科知识领域的熟悉程度”,有36人认为这会影响译者对源语文本的理解以及对目的语风格的处理。另外,有18人肯定了“译者的工作态度和责任意识”对翻译实践的影响,并且其人数远超过了选择“对译者的培养和培训”“社会对译者的认可度”“翻译行业的发展程度”和“译者所处的历史时期”等社会因素的人数。
图2 社会因素的重要程度
四、翻译理论与实践的语码冲突
通过第二、第三部分的分析可发现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呈现出不同种类的专门性语码,二者产生了语码冲突。其中,翻译理论整体具有知识语码的特征,认知关系很强(ER+)而社会关系较弱(SR-)。也就是说,翻译理论的关注点大多在于翻译学科的知识内容(客体),只有少数理论聚焦译者(主体)。与此不同,翻译实践表现为精英语码,认知关系和社会关系均为强(ER+,SR+),翻译知识和译者都是实践中重要的影响因素,并且译者相关因素的影响程度略显更强。
以上所论翻译理论与翻译实践的专门性语码冲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引言中提到的翻译理论适用性不强的问题。
翻译实践呈现出精英语码,译者需要同时考虑与翻译知识相关的认知因素和与译者相关的社会因素。当译者在实践中考虑翻译知识时,翻译理论能够给予较为充分的指导,因为翻译理论具有很强的认知关系,大部分研究内容都聚焦于翻译学科的知识内容。例如,当译者思考遵循何种翻译原则以及目的语文本采用何种语言风格时,“功能目的论翻译理论”就能够给出指导性意见,即根据目的语文本的功能和目的来确定翻译原则和语言风格,这体现了具有强认知关系的翻译理论适用性较强的一面。
当译者思考自身语言能力、工资薪酬、同行校对等社会因素时,现有翻译理论的指导意义就会有所局限,因为翻译理论的社会关系较弱,以译者为研究内容的翻译理论数量不多,且那些具有强社会关系的理论基本上不是翻译教学和培训中的重点。例如,当译者在实践中感到语言能力不足时,很难从现有翻译理论中得到指导,这是因为在有关译者培训的理论研究中,很少讨论译者如何以翻译为目的来提高语言水平;再如,当译者在实践中受到薪酬较低等社会性问题的困扰时,现有翻译理论的作用也有限。虽然Venuti(1995/2008)等对译者研究有所涉及,但主要是从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视角进行的,且研究数量较少,社会关注度不足,其对翻译实践从业者的作用也不明显。上述例子都体现了具有弱社会关系的翻译理论适用性较弱的一面。
在翻译实践中认知关系和社会关系均为重要因素,而翻译理论对实践中的认知关系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对实践中的社会关系却没有很大实际意义。因此,两者的专门性语码冲突是造成“翻译理论适用性不足”这类评价的一个重要原因。
五、结论
1.关于翻译理论
翻译理论应该更加关注译者这个社会因素,增加以译者为研究内容的理论数量。基于上文对影响翻译实践的重要社会因素的调查结果,给出三个具体方向:(1)以翻译为目的提高译者语言能力和跨文化能力的研究;(2)以翻译为目的增强译者对其他知识领域的熟悉程度的研究;(3)对译者职业道德规范和翻译行业规范等社会问题的研究。以第二个研究方向为例,再具体到科技领域的翻译,研究人员可探索如何扩大译者知识面,使其具备基本的科学技术知识,以促进译者在科技翻译实践中更好地理解源语文本,以及在目的语文本中准确表达语义并体现科技语体的语言风格。
2.关于翻译教学
在翻译教学中也应该更加注重教授聚焦译者的理论。老师应该在课堂中强调与译者相关的社会因素对翻译实践不可忽视的影响,带领学生学习由中国翻译协会发布的《译员职业道德准则与行为规范》《翻译服务培训要求》等行业标准规范,并且根据已有翻译理论和从业经验,指导学生在遇到由社会因素引发的问题时可采用哪些恰当的应对方法和解决手段。例如,当学生面对雇主对译文产生质疑的情况时,老师可引导学生思考与雇主有效沟通的方式,一方面恰当解释做出该版本译文的原因,另一方面根据雇主需求对译文进行适当调整。
当然,老师更应该加强培养学生把所学翻译理论知识应用于实践的能力。上文中的问卷调查结果(图1)显示,虽然具有强认知关系的翻译理论在实践中已经得以应用,但译者大多集中于“翻译方法和策略”和“翻译中的现代新科技”两部分,对其他翻译理论知识(如“多元系统翻译理论”)的应用偏少甚至没有。因此,在翻译教学中,教师应注重翻译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通过案例分析等方式教授学生如何把每个理论知识点应用于实践中,提升学生在实践中全面应用所学翻译理论知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