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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青铜器奔牛纹年代与性质探讨

2022-10-26

四川文物 2022年5期
关键词:随州铜器遗民

巴 哲

(浙江大学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心)

西周青铜器上存在一种具有写实特色的“奔牛纹”,主要见于西周早期,以往多被形容为“跪牛”[1],或被称为“跪牛纹”[2]、“伏牛纹”[3]。近来有学者撰文《试论商周青铜器侧身牛纹》(以下简称《侧身牛纹》)将其称为“侧身牛纹”,认为该纹饰起源于商文化,西周殷遗民有使用此纹饰的偏好[4]。笔者过去对奔牛纹也有一定关注,对其年代及性质等问题存在不同的看法,期望学界同仁批评指正。

一 奔牛纹的界定

西周早期流行的奔牛纹具有较为一致的造型特征:牛首前伸,牛角上扬,前肢向后弯曲,牛蹄向上靠近腹部,后肢挺直,牛尾下垂。通常以浅浮雕形式呈现,多见对称的纹饰布局,也有双身牛首的组合方式。饰有奔牛纹的青铜器分 布范围极广,东北至辽西喀左[5],西至陕西扶风[6],西南至四川彭州[7],南至湖北随州[8]、 河南信阳[9]等地均有发现(图一),另有传出山东地区者[10]。

图一 各地出土青铜器所饰奔牛纹1.喀左山湾子牛纹罍 2.扶风齐家村伯簋(M4∶21) 3.竹瓦街二号窖藏1号罍 4.随州叶家山曾侯铜盘(M28∶163) 5.随州叶家山曾侯铜盉(M28∶166) 6.信阳浉河港冉父丁卣(1采自《文物》1977年第12期;2采自《周原——2002年度齐家制玦作坊和礼村遗址考古发掘报告》,第468页;3采自《考古》1981年第6期;4、5采自《江汉考古》2013年第4期;6采自《考古》1989年第1期)

奔牛纹的一个突出特点是牛前肢向后弯曲,前蹄向上靠近腹部。上文述及,以往有学者将其称为“跪牛纹”。我们认为此类牛纹并非“跪牛”,牛的前肢呈奔腾状,后肢蹬直,正是向前奔腾的形象写照。甘肃武威雷台汉墓所出18号铜马的左前肢在奔腾中向后弯曲,马蹄向上;21号铜马在行进中左前肢向后弯曲,马蹄向后,后肢挺直,可与之类比(图二)[11]。

图二 铜器所饰具象奔牛纹及类比器物1.竹瓦街二号窖藏1号罍 2.雷台汉墓18号铜马 3.雷台汉墓21号铜马(1采自《中国青铜器全集》第13卷,第62页;2采自《中国青铜器全集》第12卷,第160~161页;3采自《考古学报》1974年第2期)

另外,《侧身牛纹》例举河北卢龙东闬各庄M1随葬弓形器上的阴线牛纹(图三∶3)[12]为“侧身牛纹”,但其并不能纳入本文所说的“奔牛纹”范畴,原因有二:其一,弓形器所饰牛纹的前肢竖直,与奔牛纹前肢向后弯曲的奔腾形象差别较大;其二,弓形器所饰牛纹为平面阴线,与奔牛纹通常的浅浮雕形式差异显著。

二 奔牛纹的年代上限

关于奔牛纹的年代上限,《侧身牛纹》认为可早至殷墟文化第四期。不过在其文后的统计表中,仅有2件器物的年代被认为属于这一时期,其中传世的父己戎觯仅见纹饰拓片[13],无法确定其年代是否确实能早至该时期;另一件则是河北卢龙东闬各庄M1出土的弓形器。

对卢龙东闬各庄M1年代及性质的认识,需联系京津冀地区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的考古学文化背景。刘绪指出,殷墟文化分布的北界大致在河北定州附近,以北庄子墓地为代表,定州以北的区域属于围坊三期文化分布区[14]。北京市、河北东北部地区曾发现一批相当于商代晚期的围坊三期文化墓葬,如北京平谷刘家河墓葬[15]、河北滦县后迁义诸墓葬[16]等,尽管这些铜器墓随葬青铜礼器具有殷墟文化特征,但随葬陶器却属围坊三期文化,随葬金臂钏、金耳环也是不同于殷墟文化的重要因素。

进入西周早期,本地文化转变为张家园上层文化[17]。天津蓟县张家园遗址发现一批张家园上层文化墓葬[18],以87M3为典型代表。卢龙东闬各庄M1与蓟县张家园87M3的随葬器物组合非常相似(图三、图四),均随葬殷墟文化特征的铜鼎,但值得注意的是,前者随葬金臂钏,后者随葬金耳环。另外,两墓随葬的菱格乳钉夔纹盆形簋颇为重要,此类风格铜簋属于关中地区先周文化的特色铜器[19],至西周初年开始出现在关中地区以外的广泛地理范围,如湖北随州叶家山墓地M46[20]便有这类铜簋随葬。随着西周初年周人势力的扩张,天津市、河北东北部也出现了此类风格的铜簋,形如前述蓟县张家园87M3及卢龙东闬各庄M1所出者。该类风格铜簋甚至在辽宁喀左山湾子窖藏也有发现[21]。而冀东和辽西地区远离周人的发祥地关中地区,这类铜簋进入本地遗存应是在商王朝灭亡之后。可见,卢龙东闬各庄M1并非殷墟文化墓葬,年代也不会早至商代。

图三 卢龙东闬各庄M1出土器物1.铜弓形器(M1∶3) 2.金钏(M1∶4) 3.铜弓形器背部花纹拓片 4.铜鼎(M1∶1) 5.铜簋(M1∶2)(分别采自《考古学集刊》第2集,图版一一∶4、3,第45页,图版一一∶1、6)

图四 蓟县张家园87M3出土器物1.铜鼎(87M3∶1) 2.铜簋(87M3∶2) 3.金耳环(87M3∶3)(采自《考古》1993年第4期)

综上,笔者认为青铜器上的奔牛纹应主要流行于西周早期,其年代上限为西周初年。即便将卢龙东闬各庄M1出土弓形器所饰阴线牛纹视为本文所说奔牛纹的变体,其年代上限也不超过西周初年。目前尚未见到任何一件能早至商代晚期的奔牛纹铜器。

三 奔牛纹的族群归属

《侧身牛纹》认为:“A型牛纹是商文化传统纹饰之一,西周殷遗民有使用该类纹饰的偏好……B型牛纹,商时期其使用者似乎只有商人……目前虽尚未发现明确属于殷遗民铸造使用的B型牛纹青铜器,但从B型牛纹的文化属性和源流动向推测这类青铜器应当存在。”我们认为《侧身牛纹》划分的A、B型仅属同一类纹饰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关于奔牛纹的族群归属,亦不认同其与商文化有关。迄今为止,在殷墟文化中尚未见到一例饰有奔牛纹的青铜器,《侧身牛纹》也指出:“目前所知最早的B型牛纹青铜器即前述栕父乙壶……从形制、纹饰和铭文字体来看均属于商末周初”,缺乏能够早至商代晚期的过硬证据,奔牛纹源自商文化的观点无从谈起。

《侧身牛纹》例举陕西扶风齐家村M4[22]、河南信阳浉河港[23]等地所出的奔牛纹铜器,论证西周时期的殷遗民有使用此类纹饰的偏好。但由于周原遗址是周人势力的核心区域,在此地生活的殷遗民不可避免地受到来自周文化的强烈影响。信阳浉河港距随州叶家山仅70余千米,毗邻姬姓封国如此之近,受到来自周文化的影响也不无可能。另外,《侧身牛纹》还根据张懋镕提出的“周人不用日名说”[24]来论证饰有奔牛纹的铜器属于殷遗民,但据该文所附统计表,饰有奔牛纹的铜器中仅有3件的铭文包含日名,即便加上铭文内容包含“北子”和“戈”的青铜器,以及齐家M4所出伯簋,总共也仅有6件,从器物数量上亦难以说明奔牛纹是殷遗民偏好使用的纹饰。

随州叶家山M28[25]的考古发现表明,奔牛纹属于姬姓周人铜器的重要纹饰之一。叶家山M28被学界公认为曾侯墓[26],该墓所出水器组合的曾侯铜盉、铜盘上皆饰有奔牛纹(图五)。奔牛纹在曾侯铜盉上为次要纹饰,但在曾侯铜盘上属腹部的主体纹饰,这是姬姓周人铜器使用奔牛纹的过硬证据。由此认为,奔牛纹有可能是周人新创的一类纹饰。

图五 随州叶家山M28出土曾侯盉、盘1.曾侯铜盉(M28∶166) 2.曾侯铜盘(M28∶163)(采自《江汉考古》2013年第4期)

从器类方面可见,奔牛纹最常见于西周早期的铜罍。《侧身牛纹》收集到21件牛纹铜器,排除东闬各庄M1的弓形器不能归入外,得20器,其中8器为铜罍,分别发现于四川彭州竹瓦街一号、二号窖藏,辽宁喀左山湾子窖藏,以及湖北随州叶家山曾国墓地等。孙华对竹瓦街一号、二号窖藏所出铜罍的研究认为,这些铜罍与辽宁喀左窖藏所出铜罍并非本地生产,而应是源自关中地区[27]。关中地区是周文化的核心地域,这也可以证明奔牛纹很可能是周人在西周初年新创的一类纹饰。

奔牛纹在铜罍上属次要纹饰,与主体纹饰共同构成纹饰组合,以奔牛纹与蜗体兽纹的组合最为常见。譬如,随州叶家山M111所出兽面纹罍肩部的主体纹饰为蜗体兽纹,蜗体兽纹头部上方饰双身奔牛纹,突出浮雕牛首[28]。彭州竹瓦街一号窖藏出有1件几乎完全相同的铜罍,唯牛首遗失,但奔牛的身躯清晰可辨(图六∶1)[29]。竹瓦街二号窖藏2号罍的腹部主体纹饰为大蜗体兽纹,圈足饰奔牛纹(图六∶2);3号罍器盖饰蜗体兽纹,腹部饰大蜗体兽纹,圈足饰奔牛纹(图六∶3);4号罍肩部饰蜗体兽纹,器盖之上饰相对的奔牛纹[30]。岳洪彬通过对蜗体兽纹铜器分布范围的考察,认为除罍的分布范围较广以外,饰蜗体兽纹的铜簋、尊、卣等器类主要分布在关中及陇东地区[31],表明其为流行于周文化核心地域的一类纹饰。奔牛纹与蜗体兽纹的纹饰组合表明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文化联系。

图六 奔牛纹与蜗体兽纹的纹饰组合1.竹瓦街一号窖藏兽面纹罍 2.竹瓦街二号窖藏2号罍 3.竹瓦街二号窖藏3号罍(分别采自《中国青铜器全集》第13卷,第67、65、66页)

总体来看,奔牛纹在西周早期既见于姬姓周人铜器之上,也见于殷遗民铜器之上,殷墟文化中并不存在其来源,西周时期使用奔牛纹的殷遗民 铜器数量也并不占据优势。鉴于目前所见奔牛纹的铜器数量仅20件,我们难以根据如此少的标本遽断究竟是殷遗民还是周人偏好使用此类纹饰。仅据姬姓曾侯的盉、盘组合使用奔牛纹的情况,以及奔牛纹通常与蜗体兽纹构成纹饰组合的视角推测其可能属于周人创造的一类纹饰,当然此观点还有待今后材料更丰富之时予以进一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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