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为什么那么拽
2022-10-25李少威
李少威
当政者沉迷美色,走人。与君王谈论治国理政,君王心不在焉,抬头看天上飞鸟,走人。君王跟美女同乘一车,把自己这个大学问家撂在另一驾马车上,走人。
走人,走人……
周游列国,颠沛流离,但是一言不合,恕不奉陪。这就是孔子。
中国历朝历代,什么硬骨头都见过,但是从来没有看到另一个比孔子更“拽”的人了。而后世有那么多硬骨头,基本都是在效仿孔子的“拽”。
他为什么那么拽?
孔子有很多封号,粗略统计,从鲁哀公的“尼父”,到清朝顺治皇帝的“至圣先师”,15个帝王给过他16个封号。
表述不同,但说的意思都是两个:一个是孔子很厉害,是“圣人”;另一个是我们要以他为师,即“先师”。
“圣人”不是封号,孔子活着的时候,就被称为“圣人”。“圣人”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自己回答过鲁哀公,人分“五仪”,即五个等次:庸人、士人、君子、贤人和圣人。“所谓圣者,德合天地,变通无方。穷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
这个人,掌握着自然法则、宇宙运行之真理,而且能够把这种大道与人性相结合,用以教化万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这是政治治理上最大的学问了。
在孔子之前,没有一个人掌握过这种高深莫测的系统化的学问。该学问最简洁的表述,就是“道”。“道”用今天的话说,大致上可以理解为宇宙运行的普遍真理,也就是自然法则。
道与德是共生关系。道是自然法则,是最高的规律。孔子不相信人格化的神,不认为这种最高规律是一种意志的结果,它只是自在的、不可违逆的法则,也可以叫作“天”,或者合起来称为“天道”。
世间一切,都遵从天的意志,自然和谐地运转。每一种物质,每一个人,处在不同位置,但都在天道的控制之下。回应天道的方式有别,但又都是既定的,做对了的情况只有一种。这种个别的又既定的顺应天道的方式,就是德。德是道的无数化身,是和道相契合的。如果都不偏离各自的德,一个系统就运转良好,一旦偏离,就会混乱。仁义礼智信、恭宽信敏惠等等儒家概念,都是从道与德的关系中细化而来的。
孔子之所以被称为“圣人”,就是因为他自己以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那个明白天道、通晓万物之德的人,这种人是身负天命的。
所以你看他有多狂。
桓魋想要杀他,他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我这个人是承载上天之德的人,代天弘道,桓魋他张牙舞爪,又能拿我怎么样!
这种狂,后来就成为了儒家大师的传统,直到近代,辜鸿铭、章太炎、梁漱溟这些人,一样有这种“我身负大道,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傲气。
比如梁漱溟,1941年他乘船离开香港,天上日寇飞机轰炸,水上又可能碰到水雷,危机四伏,船上的人都彻夜难眠,只有梁漱溟呼呼大睡。问他为什么不害怕,他说:“我是死不了的,我死了,中国怎么办?”
这便是孔子遗风。
孔子之道,实行起来太难了,要求太高了,而且需要太长的时间。每个人都在自己位置上各合其德,做出榜样表率,彼此仁爱,相互尊重,构成和谐治理,这需要“数十百年”,哪个有为君王能等得了?
他們需要的是术。
孔子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他不屑于提供术,君王问他这个,他往往拒绝回答。所以他去哪里都是处处碰壁。“惶惶如丧家之犬”,是郑国人用来形容孔子惶惑无助之态的生动修辞,也为后世广为传颂,而对圣人如此不敬的形容还能代代相传,是因为孔子自己承认它。“然哉!然哉!”
在政治面前,孔子真的很“拽”,一言不合就走人,决不贪杯恋盏。中国的知识分子,几千年来总有风骨嶙峋之人,傲世独立,绝不同流合污,在政治面前不卑不亢,内心光明绝不屈节,这就是孔子以身作则树立的人格榜样。
孔子以前,中国没有独立的知识分子。商纣王时期,梅伯、商容、比干面对政治无道,以死谏争,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贵族,对这个政权几乎负有无限责任。
孔子就说过,比干死谏,那是因为他是纣王的亲戚,是一家人。君子应该保持独立性,尽自己最大的责任,如果还是无能为力,政权仍要逆天而行,那就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这个政权,走人。
鸟能择木,你可是有翅膀的,不是关在笼子里的宠物。
孔子发现,天道就是要求政权仁德爱民,因为人民是政治的根本。人民不是政治的手段,而是它的目的。天命其实就体现在民心当中。在《孔子家语》中,他就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
把人作为政治的目的,这是多么巨大的一个政治哲学转变。在孔子之前,大部分人,都是被奴役的,被钉死在低贱的阶级地位上的。孔子告诉中国人,如果政权不仁德,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与诉求,那么它的合法性是有问题的。
这个时候,知识分子决不能屈从权力,而要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去校正权力。百姓就是民心,民心就是天命,就是“道”。所以后世知识分子,总有一些为民请命之人,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从道不从君”。
这是孔子留给中国的宝贵遗产,直到今天,这些思想也是熠熠生辉。
(摘自“南风窗”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