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巴乔夫来访：只握手，不拥抱

鲁培新/口述 于 洋/整理

从苏联使馆回来之后，我就被调到了礼宾司工作。由于礼宾司是面向世界各国的，特别在外宾来访时，是第一时间与其接触的，这就要求我们首先做到为外交政策服务。周总理经常跟我们说：你们礼宾司的人要懂政治、懂政策。而通过礼宾接待，往往也能透露出一些政治信号。

礼宾工作要为外交政策服务，我认为最能体现这个原则的应当是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首次访华的接待工作。

当时，中苏之间存在三大障碍，令双方关系颇为紧张：苏联支持越南入侵柬埔寨、在中苏和中蒙边境驻扎重兵，以及武装占领阿富汗。邓小平同志要求苏联，若想改善關系，必须撤掉这三个障碍。苏联作了一些努力，因此1989年5月15日，戈尔巴乔夫访华得以成行。当时戈尔巴乔夫任苏联共产党总书记和最高苏维埃主席，是作为苏联党内最高领导人与邓小平同志会面的，我们称这次会面为改变中苏两国关系的一次高级会晤。

早在1988年12月，钱其琛同志访问莫斯科，邀请戈尔巴乔夫访华的时候，小平同志的秘书就给李鹏总理的秘书打了电话，提到：小平同志和戈尔巴乔夫见面是世界关注的大事，根据两国的政治气候的情况，礼宾安排上不要过热，要适度，请礼宾司在同苏方谈礼宾安排时，掌握这一点。后来李鹏总理召集了外事小组开了一次会，吴学谦、钱其琛、刘华秋等同志都参加了，制定了小平同志与戈尔巴乔夫见面时“只握手，不拥抱”的原则。

这是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苏两党关系密切，而苏联人见面一般都以拥抱作为礼节，因此当时两党领导人会面肯定要拥抱。然而，后来中苏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想恢复到“蜜月期”，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此时再和戈尔巴乔夫拥抱，关系就太亲热了，这意味着中苏两党恢复兄弟党关系，则会震动世界。而后，小平同志再次让他的秘书王瑞林通过电话传达给外交部办公厅这一指示，其电话的书面记录被送交时任外交部部长的钱其琛处，此后作为外交部永久档案保存。我看到了这个电话记录。

为了贯彻小平同志的指示，钱其琛同志专门交代我们，因为现场所有记者的“长枪短炮”都将对着两位领导人，准备用镜头记录下这一重大会面，因此一定得确保“只握手”，千万不能出现拥抱的场面。

跟我们对接的是苏联外交部礼宾司司长，我们对他说：作为中方的正式建议，我们是东方人，见面只握手，没有拥抱的习惯，因此双方领导人见面，只握手就可以了，请你把我们的意见转告给戈尔巴乔夫本人。我们还再三强调了“戈尔巴乔夫本人”这个字眼。苏联的礼宾司司长也是一位资深的外交官，听完立刻心领神会地说：“鲁培新同志，我明白您这个建议的重要性。”

戈尔巴乔夫如期访华。我们得到消息，1989年5月15日中午12点，戈尔巴乔夫乘坐的飞机到达东郊机场。我们原本计划在人民大会堂东门外举行欢迎仪式，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东大厅会晤戈尔巴乔夫，并且要在钓鱼台国宾馆召开记者招待会。本来都准备差不多了，后来接到电话才知道，由于种种原因，5月14日夜间10点40分，乔石同志打电话给公安部副部长顾林芳，告知其将欢迎仪式改到了机场。于是，我们一夜未眠，打了几百个电话，通知军乐团、仪仗营等有关单位及苏联方面这一变动。

会晤当天，苏联礼宾司司长先下楼检查车辆，我们又提醒他向戈尔巴乔夫再次强调“只握手，不拥抱”。他说：“你放心，我已经跟戈尔巴乔夫同志说了。”我追问：“你什么时候说的？”他说：“在莫斯科说的。”我很着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如果戈尔巴乔夫忘了怎么办，便问他：“刚才下楼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提醒了一遍？”他回答说：“提醒了，你放心，不会拥抱。”至此我才觉得，这个事情基本上算落实了，但到两位领导人正式见面时，我仍然悬着一颗心。好在戈尔巴乔夫见到小平同志便同他握了手。虽然没拥抱，但当时外交部在场的同志留心计算了一下，两人握手时间长达35秒。小平同志说：非常高兴你能来。我等了你三年，这三年里，三个障碍问题都解决了，你今天终于来了，欢迎你。

两人坐下来，小平同志跟戈尔巴乔夫把两句话讲清楚了：一是结束过去，二是开辟未来。所谓结束过去，就是把过去的两个问题说清楚了，就结束了：第一，俄国人侵占了我国东北和新疆共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是清朝政府和俄国签的不平等条约所导致的。小平同志说：这是在中俄两国人民都没有权利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我不跟你要土地了，要不就乱了。但是，你欠我们这笔债，你得承认。第二，结束过去所谓双方的论战。小平同志说：究竟社会主义应该怎么建设？我们共产党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不要说谁对谁错了，这个部分我们结束，不要再提了。

会见结束，距离下一活动还有一点时间，戈尔巴乔夫通过他的礼宾司司长把我叫去，让我陪同他在钓鱼台国宾馆内散步，并介绍钓鱼台国宾馆的有关情况。此时，戈尔巴乔夫对我谈了谈他与邓小平会面的感想。他很诚挚地说：“他（小平同志）是我的师长，我好像是一个学生，在听老师讲课。他讲得非常好，真不愧是

一位伟大的领袖。”通过这次礼宾工作，我深切感受到，小平同志在解决中苏关系正常化问题上高瞻远瞩，明察秋毫，在关键时刻抓住时机，表现出一位伟大的外交家的风度、高超的外交艺术和解决两国关系难题的魄力。

（摘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