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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动仪式”视域下的谢冬节祭祖仪式音乐研究

2022-10-25邱丽萍肖艳平

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祭祖宗族仪式

邱丽萍,肖艳平

(赣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谢冬节”,俗称过冬,一般在立冬后的农历十月十五日举行,它是信丰县万隆乡李庄村与禾江村一带特有的民俗活动。谢冬节寓意有两层,一是秋祈庆丰,护佑今年收成盈车嘉穗、硕果累累,祝福来年风调雨顺,并邀请亲朋嘉友分享丰收喜悦。二是,“谢冬节”又称“姑姑”节,意思是外嫁的女儿不管身在何处,这一天都要回家过节,预示家族团团圆圆之美好希冀。随着21世纪全球化社会发展,许多传统文化面临变相趋同的境遇。面对无孔不入的冲击,偏隅一地的李庄村仍保存着最自然、完整的祭祖仪式。纵观赣闽粤客家大本营地区,将节日与音乐联合起来研究的成果数不胜数。若从节日上划分的话,肖艳平《江西省宁都县石上村割鸡仪式音乐的调查与研究》立足于宁都元宵节割鸡仪式音乐调查,从而揭露出客家人对于添丁的最高期望。蒋燮、罗海怡《广东海陆丰客家人节日音乐文化生活考察研究——以广东陆河县罗氏宗族春节祭祖为例》以广东海陆丰春节祭祖为考察对象,不仅丰富了客家族群祭祖音乐文化的多元性,而且拓宽了客家仪式音乐的全景图研究。肖文礼《岁时节日体系中的赣南客家仪式音乐研究》更是以节日为令,全程记录了赣南客家人各式各样的仪式音乐,将音声概念诠释得更为清晰、透彻。张振涛老师曾在一篇序言中讨论到:“唯独性质上具有‘庆丰’‘祭祖’‘祈神’的‘下元节’,被逐出体制”。[1]由此看出下元节的“冷遇”,造成学界有关下元节节日音乐的研究仍未曾涉猎。带着这一发现的探索,笔者于2021年11月18日来到信丰县万隆乡李庄村体验谢冬节习俗,感受浓郁的客家节日氛围。“节日是一种把生活群体结合起来,共同进入一段特殊精神状态的时机”。[2]因此,笔者从“互动仪式”视域下对谢冬节祭祖仪式音乐进行文化解读,更好地诠释节日所释放的情感能量是如何作用于情感连带而延续的文化传统。

一、李庄村文化空间

(一)地理背景

万隆,位于江西省赣州市信丰县西南边陲的一个乡镇,东邻小河镇,东南连崇仙乡,西接广东省南雄市界址镇,北与正平镇接壤。李庄村是万隆乡最东边的一个村庄,该地属于亚热带气候,适合种植两季水稻,加之禾江绕村而过,赋予了该村天时地利的自然环境,哺育了一代代辛勤劳作的李庄村民。村子坐落在高岽山脚下,从地形上看,与南雄市界址镇只有一山之隔。界址镇逢圩是农历初一、四、七,村民只要翻越山头便可抵达界址镇赶集,十分便捷。反而,万隆乡逢圩是农历初二、五、八,有十几公里路程,没有特别的需求,村民一般逢界址圩。因此,李庄人口音与别地不一样,掺杂着南雄口音,要想听懂有点费劲。

李庄村内辖下李庄、禾江、福龙塆、杨边寨、上龙、麻州等小组,大约有200户人家,人口总数达2 000多。之所以提到这些村小组是因为下李庄、禾江与福龙塆都在农历十月十五这一日过谢冬节。而本文只针对下李庄村小组的谢冬节据以考察。原因是下李庄村的人口占全村总人数的2/3,是一个大姓家族。据信丰县志记载:“下李庄位于万隆圩西南15公里山脚下,先祖李火德公后裔从福建上杭迁入,也有从界址迁居已15代”。[3]由此可知,下李庄李氏亦是在先祖迁徙过程中,择此地落地开基,延绵子孙。人口迁徙的途中使得该区域融合了多地文化,比如掺杂着南雄口音的方言、《八仙》曲牌等。诚如美国人类学家朱利安·斯特瓦尔德(Julian Steward)所言:“‘人类文化是对其生存所在地生态环境的适应’的概念,并且论证了所有文化都和它们所处的自然环境存在着相互影响的关系,文化的发展乃是基于对自然环境多种多样的而且日益复杂的适应性”。[4]可见,民间信仰更是传播途中最明显的历史存留印记。

(二)多神信仰

李庄村村民祠堂除却供奉自家先祖以外,方圆近10里内还有两处庙宇坐落于此。水庵寺位于105乡道边上,逢界址圩的路上,且刚好位于进村口。寺中供奉的是西方三圣,即中间是阿弥陀佛,右边观世音菩萨,左边为大势至菩萨。从地形上看,水庵寺位置恰是下李庄的“风口”也叫气口,寓为村庄遮风挡雨,祈灾禳福,护佑平安。此外,在距离下李庄祠堂一里处有一许兰古寺,供奉着许公公与兰婆婆。据传,二人落难于此,帮助村里看管孩子,百年之后,村民为了纪念二人功德,建一寺庙供奉于此。除此之外,山脚下还供奉着社官神。《礼记·郊特牲》言:“社, 所以神地之道也。”可见,“社神”是土地神,是古代社会里一位非常重要的神祇,它是古代人们的衣食父母。在这块巴掌大的村庄空间里,供奉着佛、道诸位神灵,这与客家文化包容性不无关系。周建新认为:“客家民间信仰的地方性和族群性,阐扬的是客家族群的心灵境界与生存经验,既是一种常态的文化历史,又是一种动态的文化政治。”[5]客家祖先崇拜凝聚着重宗族、重血缘的特点,更好地构建宗族认同的文化延续,而多神信仰则一般表现出不重血缘、地域性的特征,费孝通先生更言明过:“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射”,[6]有时还带有娱乐和故事性浪漫色彩。因此,客家人的祖先信仰与多神信仰并行不悖,互为补充,同时又各有其功能与特色,两者构成了客家传统精神世界的最主要内容。这不仅反映客家人信仰多元化文化特质,而且还体现了客家文化的包容性。正因此,节庆的丰收除却告知祖先神外,村庄周围的各路神仙亦会被村民请入祠内共享美味珍馐,以达到娱神之功能。

图1 李庄村卫星全貌

图2 多神信仰空间

二、谢冬节祭祖仪式参加者

根据不同的目的,笔者将当日祭祖仪式的参加者大致分为三类:

(一)组织者

仪式的组织者通常是由宗族中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年长者担任,其主要负责统筹安排祭祖仪式中的各项工作。仪式的参加者则主要是指参与举行祭祖仪式的本宗族子弟们并包括李氏族人外嫁的女儿(祭祖仪式期间,外嫁女须从四面八方携家幼回来过节)。在笔者采访的过程中得知,理事会成员李财生在南雄务工20余年,由于年事已高回到家中,平时喜欢教村里人吹唢呐、采茶、锣鼓、舞狮等技艺。可见,李氏族人对他的敬重之情。 祭祖仪式的举行是对宗族观念的集中体现。宗族观念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之一,历朝历代都将立祠、修谱作为光耀门楣之重大事宜。如今,优越的社会环境为这种传统文化行为的延续创造了条件,隆重的祭祖仪式既是族人对于自身历史归属感和认同感的满足,也是体现宗族实力的方式之一。随着年轻人外出工作、在外定居者人数越来越多,下李村常住人群以老人居多,族人们更希望通过对祭祖传统的再造行为,增加年轻子孙的宗族认同观念,让子孙后代都能一直获得祖先的庇佑。

表1 下李庄村理事会成员一览表

(二)表演者

首先,表演者包括本是指为祭祖仪式增加热闹气氛人群,一般指吹打乐艺人(名为八仙班)及橙韵、马生采茶剧团。他们都出于商业目的参与祭祖仪式的表演活动,且均为外村人,参与祭祖仪式的目的是获取酬劳。值得一提的是,浪子演艺与舞龙舞狮队伍皆为下李庄本村人,他们既是村内人,又充当了表演者的身份。特别是外嫁女,她们不仅是舞龙队伍的主力军,而且是远道而来参加节日庆典活动的广场舞代表者。谢冬节,亦称“姑姑节”。它是赣南唯一一个以女性称呼命名的民俗节庆活动,其重要位置可见一斑。此外,浪子演艺的李芳清更是为仪式氛围的烘托起到一定的作用。据闻,早年他参加信丰县歌手比赛,获得第二名的好成绩,由此激发他走上唱歌、演艺事业,现在在云南省继续从事婚礼主持、酒吧客栈驻唱等活动。

然而,最主要的表演者当属核心仪式中必不可少的吹打乐。谢冬节的欢庆既是庆祝丰收,亦是客家人最为看重的祭祖活动的隆重上演。仪式音声在祭祖环节起着人与神沟通的作用,更是李庄村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之祷告的传声筒。由此可见,食物的供奉与音乐的交织最能体现客家人尊宗敬祖之文化特质。

表2 祭祖仪式乐班成员一览表

(三)围观者

之所以称其为围观者,是因为他们有的是来观摩仪式的,带着上级部门的指示前来观礼。开餐之前,祠堂内摆了将近30台饭桌,每个餐桌上贴有标签。政府单位前来用餐的工作人员有:信丰县交通局、信丰县文化馆、万隆乡乡政府、万隆乡文化站、李庄村各村组支部。笔者采访村书记李石桥,他说道:“每年的谢冬节,政府都会拨一部分资金到村部,资助节日的顺利召开,以促进乡村振兴”“民间仪式被国家或国家部门及其代表所征用,主要取决于它们潜在的政治意义、经济价值。”[7]政府在节日活动、重要庆典中参与并起到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最直接的功能在于借助活动制造热闹场面,而其背后的政治意义却非常丰富。节庆丰收的“祥和”“安定”象征意义凸显而出。政府人员的到来寓意着与民同庆,以此表达对工作的肯定。活动的盛大举行吸引了众多游客的观光,带动了当地农产品的出售,助推了乡村经济的发展。有的是摄影爱好者,记录民间各种仪式场景,以便做成各种视频或是图文形式发布在各自媒体平台上。有的是书法爱好者,他们的到来主要是为了旅游采风或增加人气。笔者受邀前来田野调查,带着学习的目的来参加祭祖仪式,也可被归入第三类参与者之中。与围观者中有所不同的是:笔者并非仅仅是来观看这场仪式,或者是到某位族人家中用餐,而是带着一定的学术目的前来。对笔者而言,这种到来不只是一种娱乐,更多的是一种体验式的参与。

三、谢冬节祭祖仪式实录

祭祖仪式于早上8点正式开始,全村男女老少齐聚祠堂广场,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此次谢冬节祭祖程序是从祠堂出发——游村环绕祭拜——回祠堂内祭祖,祭祀点如下表所列(表3)。祭祖队伍依次排列顺序:引路2人,负责提香烛与安插。接下来由2名人员抬祭祖物品,(由猪头、水果与米饭、豆腐组成)。两人抬抄锣,后者负责敲击。之后由12名男丁组成的队伍扛着写着繁体字“李”的旗帜。舞狮队伍由2人组成,后面是两人抬堂鼓,击鼓者为李财生,1人击打小鼓与钹,1人击打大钹。接着是4支舞龙队,第一支是由14人组成的九节龙,其次是2支10人组成的五节龙队伍,最后一支队伍由5人组成。排在最末端的是江头村有名的八仙吹打班,6人组成,3把唢呐,2人大小钹,1人击鼓。

表3 仪式过程

通过整个祭祖仪式及音乐活动过程可知,祭祖仪式遵依“请神——敬神——娱神”进行,同时仪式中的“三献礼”是唐宋时期国家祭礼范式的简化与模仿。在“迎神”环节中,第一位是社官神,在古代社会占据重要位置的神祇,更是被誉为“衣食父母”。客家人喜在大榕树下安放社官老爷,预示着以树为界,祈佑一方。祠堂敬先祖与神灵是核心仪式,鼓乐起着重要的沟通媒介,八仙乐班也因此被请至堂前依座奏乐。每一环节所奏曲牌皆不相同,笔者只能借着间隙时间与之交谈。最后的“送神”阶段,出现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画面。开场由本村人表演《五节龙》,八仙班上台伴奏。随后是广场舞及独唱,中间片段又是传统舞狮舞龙表演,最后以独唱《越来越好》结束午会。用餐时间,八仙乐班又被安排在祠内就座奏乐。期间,只能喝喝茶或酒,然后迅速夹两口菜下肚,继续奏乐。与之聊天时,问及原因时,他们都异口同声回答:“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坏了”。

在祭祖仪式的尾声,笔者听到主祭人招呼排在祠堂外的“外嫁女”一同进入祠堂上香拜谒。这让人着实震撼,殊不知,在赣南客家地区,女子是不能入祠堂,怕坏了祠堂风水。何况这是一场正式的仪式,它是李庄村宗族建构族内秩序与权威象征的重要手段。不难看出,“姑姑节”确实将客家女性置于显眼的位置,诚如英国人爱德尔所言:客家人是刚柔相济,即刚毅又仁爱的族群,而客家妇女,更是中国最优美的劳动妇女的典型。客家民族犹牛乳之乳酪,这光辉,至少有70%是应该属于客家妇女的。除此之外,修建祠堂的功德碑上专门刻有外嫁女姓名及所捐献钱财数量。(见图3)

图3 功德榜上的外嫁女名单

四、谢冬节祭祖音乐建构

李庄的李氏宗祠堂号为陇西堂,是清代李氏火德公后裔,从福建上杭迁入此处,已居住了15代。南迁过程中受到沿途地文化的影响,形成了今日多元且特色鲜明的族群民俗文化。在谢冬节祭祖仪式音乐活动中,抄锣、狮锣鼓和吹打乐三种音乐表演形态共同互动完成祭祖仪式。

(一)抄锣

游街祭祖环节,击打抄锣者是李氏宗族后人。抄锣,原称“道锣”,乃“开道”之意。[8]古代,皇帝出庭、宫殿聚会,以鸣锣表示“生威”“吉祥”之兆。帝王将相出巡外访亦以抄锣为先导,有时也作兴师动众或战争号召之用,《草船借箭》一文中的诸葛亮就是用锣声起伏不断营造将要出兵之假象,让曹操白白丧失几万支箭。抄锣还用于寺庙活动,然而,更为广泛地用于民间。过去人们迎亲、祝寿、乔迁、送丧等无不抄打大锣,成为传统习俗。由此,抄锣确有导人以合、引人为乐之功能。本次祭祖仪式中,抄锣的击打较为单一,2人抬锣,后者用红布扎好的木棍击打3下,以示开锣引道之意。

(二)狮锣鼓

舞狮队伍位于前端,中间者击打堂鼓,1人持小钹,1人持大锣,皆为李氏族人。从乐器的持有者可以看出宗族的等级制度,越靠前,越是我宗之人。这一队乐器的演奏主要是为后面的舞狮而设。万隆乡江头村自清道光年间便有瑞狮引龙,它是一种融合闹场、吉祥、喜庆、文化娱乐的民间岁时节令舞蹈。在民间,瑞狮被视为吉祥之物,有驱邪、送福之意。狮锣鼓打击乐器状声字符基本情况为:“咚”表示敲击堂鼓;“的”表示击打鼓边;“锵”表示敲击大锣;“X”表示击打小锣;“○”意为休止。(如谱例一)

图4 抄锣(1)以上照片均为笔者于2021年11月18日至19日所摄。

图5 堂鼓与大小钹

谱例一

(三)吹打乐

祠堂祭祖为最核心环节,吹打班一洗之前的“屈辱”,众人端坐在牌位左侧演奏。只有靠近神灵奏乐,才能愉悦神,而这仪式音声是李氏族人与神灵沟通的桥梁。曹本冶认为:仪式音乐的功能主要表现在音乐对仪式的有效性。[9]的确,就中国民间仪式而言,几乎所有的祭祀仪式都伴随着鼓、锣、钹等打击乐器的敲打演奏,这不仅因为打击乐的强劲音响本身具有的威力足以使它成为创造仪式情绪氛围、沟通神灵世界的文化符号,同时因为敲打乐器的这种音乐行为活动本身就能使人兴奋起来从而产生仪式情绪活力、发挥仪式情境效应。[10]值得强调的是,此处的吹打班艺人称之为“乐生”。关于乐生的资料《隶释·汉济阴太守孟郁修尧庙碑》中记载:“以甲子日与西宫乐生俱诣大圣,陈上古之礼,舞先王之乐”。意思是明清时期举行郊社之祭及祀孔典礼中的乐生和舞生的合称。巧合的是,下李庄村李氏正好是清乾隆时期搬迁至此,由此沿用了这一称谓。从司仪宣布祠祭开始那一刻,吹打班艺人铆足了劲为仪式增添喜庆。司仪敲打祠堂门,吹奏曲牌《小过场》,一般在较短时间内吹奏,含有提示开始之意。《小过唱》(如下图)节奏短促,时间较短,仪式中演奏过3次,水庵寺与许兰古寺及进祠堂。

谱例二

谱例三

在吹奏的过程中,已然形成固定的程式。比如,游神开始吹《大过场》,行至路途吹路牌,而路牌子是艺人对此的一种俗称,意思为路上行走所吹奏的曲牌。此次祭祖仪式中路牌子有《大五队》《状元红》《金钱花》《牛尾子》《骂和尚》。宴席过程中,吹打班先以《开堂》为始,意思是呼唤亲朋好友坐好位置,即将开席。期间,村书记与理事会会长过来敬酒,乐生们马上改调吹奏《天官赐福》,寓意天官下降,赐福人间,同时感谢众人百忙之中过来参加谢冬节活动。历经几千年的变迁,吹打班乐生们仍遵守传统,祭祖仪式开场必定是《小过场》或是《大过场》。请神与敬神及宴席结束皆以《大过场》结尾,该曲牌属羽调式,多次重复“6156”四个骨干音,起烘托气氛,开头与结尾互相呼应。

另外要说明的是,此次仪式的组织者与参加者及表演者所进行的表演统称为作乐(musicking)。关于作乐概念来源于新西兰音乐学家克里斯托弗·斯默,他认为:“所有的音乐活动,包括音乐创作、表演、聆听、舞台准备、设备清洁、幕后整理等,都看作人们探寻、确认和展示他们心目中理想社会关系的行为”。[11]在此次祭祖仪式中,理事会成员为筹备节庆活动,进行一系列组织活动,同时还包括舞狮舞龙的节目排练。诸如此类活动的准备是为了此次谢冬节的顺利召开,除却展现宗族势力之外,在活动的准备前夕,全族人员进行了无数个日夜的工作沟通与交流,更是前所未有的互动。正是因为有了多次的互动,才能让族人吐露心声,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全族人为之而行动。

五、“互动仪式”之祭祖音乐文化阐释

戈尔曼继承了涂尔干“仪式”相关理论基础后,综合了“符号互动论”而推出“互动仪式”这一概念。1986年美国知名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结合社会学理论传统对戈尔曼“互动仪式”理论进一步丰富,从微观社会分析的角度提出互动仪式链理论,他认为:“互动仪式链的核心是相互关注和彼此的情感连带,在一种身体与心灵的交流中达到协调,进而产生“群体团结”,并使得成员获得相应的身份感,关键的过程是参与者情感与关注点的相互连带,他们产生了共享的情感/认知体验。共享的情感/认知体验为参与互动的成员身份带来的自我认可与情感能量的聚集,是互动仪式结果的产生的前提。”[12]79按照柯林斯的观点,下李庄谢冬节祭祖活动可被认定为一场盛大的“互动仪式”。

(一)作为“互动仪式”的祭祖与音乐

在祭祖仪式队伍中,抄锣、堂鼓、舞狮舞龙队参与者和吹打乐队表演者在仪式的时空秩序中,通过身体表演的方式来作用于仪式空间与宗族社会的情感建构。在高亢的奏乐声中,宗族成员身体在场沉浸式体验融合形成一种追祖忆思的怀念,并与同族人达成心理与情感上的契合。此外,祭祖仪式还较为严格地对待仪式组织者及参加者,整个仪式过程本族外嫁女性与非宗族成员不能参加,而嫁给本族男子生下男丁者的女性则被选为舞龙队伍参与“游祭”仪式。作为仪式的非直接参与者却为宽容,全程都有摄影师、记者等跟随,笔者亦全程跟进祭祖仪式队伍,记录整个仪式过程。作为凝聚宗族成员集体协作和强化其宗族归属感的文化符号,仪式音乐是祭祖活动所有参与者相互谈论与关注的焦点所在。仪式音乐表演者,即吹打乐班能否按照定规定距完成祭祖仪程至关重要。祭祖仪式通过一整套流动化、程序化并充满感染力的行为,使所有族人共同重温与祖先有关的经验记忆,完成敬祖之礼的延续。另外,祭祖及音乐营造出的神圣、庄重又不失热闹的仪式氛围,使宗族成员共享的情绪或情感逐渐走向高潮,并进入集体兴奋状态。

(二)宗族认同:维护情感能量的内驱力

柯林斯又认为:“‘情感能量’应该是长期稳定的情感体验的集聚和累积,是人们长期的互动活动中永续流转、传承与联结的。情感能量在群体成员间的传递,不仅强化成员间身份认同,更是凝聚群体成员的巨大力量。”[12]159也就是说在一个稳定的地点,通过人们在生产生活的过程中不断与当地产生交流,久而久之,对该地方产生的情感。这类情感的积淀随着族群的扩大而形成强大的能量。而这类情感能量随着族群共有的信仰与仪式的发生,更能强烈地显现出来。在互动仪式过程中,情感能量是一种重要的内驱力量,由包括音乐符号在内的各种情感性符号所构成和传递。[13]将一年一度的谢冬节祭祖仪式作为活动载体,人们共同关注的祭祖事件与节奏连带不间断的互动,以及宗族成员间共享的情感、行为群体团结共同完成这一系列互动。这个互动仪式中,情感能量爆发的内驱力便是宗族认同的推动。介于宗族认同,廖松清基于冯尔康对宗族的认定,[14]以及泰勒与约翰逊·特纳笔下的社会认同,[15]提出:“在以单一姓氏或者多个姓氏杂居的、以宗法观念和等级观念为文化根基的、以村落为单位的宗族社会的认同称为‘宗族认同’。”[16]在这场互动中,祭祖队伍的顺序、用乐充分体现了宗法观念和等级观念。一方面,祭祖队伍全部由李氏族内人组成,祖先认同是李氏族人自我认同的第一指标,是维系宗族成员交互认同的“天赋的联结”。另一方面,用乐位置体现了我宗与他宗的认同。抄锣与堂鼓位于队伍最前端,且为李宗之人,反观吹打乐班位于队伍最末端,一路上吹吹打打,烘托气氛,却又不容忽视。正是因为仪式音乐符号将祭祖中的短期个体性情感转变为长期的群体性情感能量内驱力,使李氏后裔在这过程中形成对宗族认同的情感能量。当祭祖宣告结束,喧闹逐渐褪去,重归日常的民众依然保留着关于互动仪式、仪式音乐的知识再生产能力。比如与宗族生活有关的修葺祠堂、丧葬、下风水、来年的谢冬节等其他公共性礼俗情景,仍需要仪式音声的出现。这些互动仪式不断地加强宗族认同对内表现为维持族群凝聚力的自我认同,对外则表现为区分我宗与他宗的认同。

图6 李庄谢冬节祭祖音乐活动互动仪式链

六、结语

节庆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文化活动,一直是族群交流、加强族群团结的有效形式之一。谢冬节是禾江、下李庄村流传时间最悠久的传统民俗节庆,更是当地外嫁女回乡祭祖的重要感情寄托。祖先崇拜作为中国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源远流长,而在这方面,客家人表现尤甚。劳格文先生曾指出,“如果说客家文化有什么突出特色的话,那首先就是客家的祖先崇拜。”[17]祭祖仪式的举行是对宗族观念的集中体现,也是族人对于自身历史归属感和认同感的满足,更是体现宗族实力的方式之一。祭祖仪式从本质而言,是一种崇祖重教的文化,使其镶嵌在客家宗族子孙后裔的日常生活并相沿成习。每位宗族成员对于祭祖的参与,不只是一种过程的体验,也是将自我的身体开放于仪式场景所触发的声音和感觉。抄锣、大鼓、吹打乐等杂沓多貌的音声不仅是仪式的背景,其在不断形塑族人对于祭祖时空集体理解的同时,也在反复刻写祭祖体系与宗族发展互动的社会性关系。在祭祖音乐表象的背后,不难发现其逐渐确立宗族共同体意象的清晰脉络。祭祖音乐是宗族社会亲缘关系的表达媒介,它使每个参与活动的族人产生情感共鸣并持续激发宗族向心力,以之推动宗族社会的有机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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