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认同与重构焦虑
2022-10-22邹倩
邹倩
摘 要:刁斗的《回家》以平淡的笔触记录了在都市中生活的精神漂泊者的精神状态和生存感受,主人公“我”作为在从农村走向城市的都市人,生存在物欲横流的大背景下,逐渐走向精神的困窘。作家在敏锐关照身份焦虑的过程中进行了更为细微的思考,通过人物身份的转化来窥探人性的抵牾与危机。
关键词:刁斗 身份焦虑 精神回归
作为一个生存在社会之中的人,必须对自我身份有一个清晰的认识。随着现代性的发展,人们的认识带有功利主义的性质,于是出现了一种令人惊异的精神空洞和自我的虚无。《回家》是刁斗的长篇代表作之一,文章通过讲述“我”在回家路上的遭遇,展现了既不是土生土长的都市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乡村人的城市迷失者的身份焦虑。
一、城市迷失者的身份意识
文化研究领域的“身份”与“认同”在英语中是同一个词,即identity。而身份认同则是指:“人们在个体或集体两个角度,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人,以及这种认识是如何由文化建构而成。
(一)身份意识与个体自觉
小说主人公“我”在城市化程度较高、规模较大的城市完成学业①,然后借助知识和技能进入都市,从成长轨迹来说,“我”的成长经验几乎与中国城市化、市场化进程同步,亲自见证并切身体会到了城市化和商品经济改变人生存境遇的潜在力量。虽然“我”没有遭受太多制度层面和外在的障碍与歧视,但“我”的身份依然是处于暧昧的境地。“我”一方面以外来者身份自居,内心却为能成为都市人感到激动和欣喜,另一方面,和本地人相比,由于经济基础等各种原因的限制,“我”在都市中迷失了自己,而处于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漂泊之中,进而将这种身份的寻求转向对情欲、金钱的暴露,希望在世俗的成功中凸显自我的价值和意义。
具有硕士文凭的“我”在一个门口有着军人站岗的大单位工作了很多年,有一个看似完满的家庭,漂亮洋气的妻子,听话懂事的儿子都让“我”整个人身心愉悦。但“我”常年上夜班,别人上班“我”下班,过着一种别人工作“我”流浪的生活状态,独处惯了也就厌倦了与人交流,但是人就是在与别人交流互动的过程中才能体现人存在的全部合理性。小说中的“我”因为不会说话,以一句“我儿子还不是呢”②得罪了交班的同事;与单位看门的夫妻暗自较劲;因为说不清自己家地址,被暴躁的司机赶下车;不想与男女同学小聚,便直接戳穿偶然目睹的男女同学偷情。“我”没有自我,对自己际遇的辨识和确认是通过他者的反馈话语建立起来的影子。
(二)寻求自我认同
身份,狭义上指人的出身和社会地位,广义上则表示个人在他人眼中的价值。“我”对于自称第一次卖身的娃娃脸妇女有着非同寻常的留恋,从第一次的坚定拒绝,到第二次的落荒而逃,再到最后一次的主动要求,展现了主人公的人性、道德被放逐后,加剧了的人类孤独、痛苦等情绪。这份自我坠落不是简单的情欲释放,而是企图通过性欲的满足完成对自我身份的建构。当“我”作为花钱消费的一方时,性交的过程中是受到敬畏和绝对权威的。所以我放着家中催“我”回家的妻子不顾,而选择与仅见过几面的娃娃脸妇女苟合。人们在得到极大的物质满足后,却逐渐产生了一种悲凉、凄然的感情,他们开始对现存的生活状态失去信心和憧憬。更可悲的是孤独、陌生、冷漠、彷徨的迷离感始终笼罩着他们本就疲惫不堪的心灵。人们逐渐的茫然而不知所措,既看不到出路在哪里,又不清楚未来的希望在何方,彻底失去了他人和社会的信赖。
在越南战场上致残的摇轮椅的男人经历了大半辈子的波折,他对自我感到焦虑,为了消解这种孤立不断寻找,直到遇见了健身的老男人。两个人经常在人少的角落里下棋,逐渐成为相爱相杀的“对手”。但是这种陪伴和自我认同却在一次意外中土崩瓦解,健身的老男人突发脑溢血去世,摇轮椅的男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服药自杀的诗人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赚钱,妻子不得已去洗脚店打工,诗人并不反思自我,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是写诗规劝妻子,规劝无用后想要在妻子打工的洗脚店自杀来证明自我的存在,然而还没等他走到洗脚店,就已經倒地了。底层人以自己的方式寻求交流,在互动和交流中丰富内心生活,也发现自我。但是与之相伴的却是命运的荒唐和滑稽,这些转折使得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对世界的认识都发生着改变。底层人如若没有信念,寻求自我认同的终点依旧会是无尽的黑洞。
二、难以摆脱的身份焦虑
由于沟通理解的不能实现,孤独缠绕自我,被压抑的屈辱、自卑和怨愤取代了个体自身位置时,主人公无法完成对自我身份的确认,从而产生难以摆脱的身份焦虑。
(一)个体精神处境的孤独
长期处于焦虑状态的“我”喜欢一个人到处乱走,从而发泄内心的压抑和苦闷,无人理解的“我”四处乱走就是“我”焦虑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自己的宠物“倩倩”与公职人员顽固对抗的挖坑男人,没有人的陪伴,只能与狗相依为命,在公园上演了人狗离别的惨案。由于孤独不可承受,人们始终在寻找一个能心有所托的陪伴和港湾,以摆脱心无无依的精神困境。但面对强大的现实世界,人们所做出的反抗又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微不足道。人存在的孤独、痛苦,以及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既相互联系又相互疏远的关系,使我们置身于一个被扭曲、异化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二)人际误解与感情的不可靠性
在现代社会,不仅存在着社会对个人的侵蚀,而且人性之间也不可避免的存在着龃龉与冲突,彼此陷入尴尬的隔阂。“我”明明是想安慰同事,但是因为不会说话反而惹怒了他;“我”只是想回家,不想与男女同学聚会,却不幸看到不想看到的事,想要走掉的说辞被同学认为是要打小报告而赶走。刁斗笔下的这些都市人,表面维持着光鲜,内心却空虚而脆弱,他们本性中都有一种简单固执的冲动,在陷入人际关系的隔阂时必然要会受到伤害,对他人的戒备和对自我的封闭程度也会随之加深。但人的孤独不仅因语言误解,更因为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本身就是一个绝对狭隘和自私的心灵个体。
爱情、友情、亲情本该是心灵的港湾,帮助他完成对自身的价值定位,在作者笔下却全然失效,人心的浮躁和空虚占据了主要地位。“我”父母般的老师和师母与考了三次高考依旧落榜的女儿之间的金钱纠葛;与“我”攀谈甚欢的看门妇女是有求于“我”;非要拉“我”与他们旧友相聚的男女同学是想要借“我”掩饰他们之间的尴尬和私情;借“我”的名义跟家里妻子报备晚上不回家睡的陌生男人想要前去偷情的地方竟是“我”的家。他们各自的算计体现出人性自私的一面,他们的亲情伦理并没有压抑他们本身的欲望。人际隔阂与感情的不可靠性加重了主人公内在的精神危机,身份的焦虑不仅没有因为他者的介入而得到缓和,反而愈演愈烈。
(三)实用的伦理替代个体自我
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实用性伦理本质上仍然是一个闭合的心理结构,使自我走向绝境。社会的实用型伦理观体现为大众的标准替代了个人的标准,个体服从于他人或集体的意志,想要寻求他者的接受和认同。“我”原本并不想接受两千块钱的贿赂,但是来办事的人说如果“我”不接受,那其他人也会退回来,他的事就更不好办了,于是“我”只好勉强收下。一次意外收入带给他的不止是道德的谴责,更是接连不断的不幸遭遇,以及违背原则后迷失的个体的自我。这也就表明了当个体的追求与表达同大众的标准发生了冲突时,较为容易的一种选择便是顺应他人的指令、融入当下的社会环境,但这种潜意识一旦成为惯性,内心最初的纯粹就会被替换,甚至为自己找到合理的借口开脱,最终丢失自我,沦为社会的牺牲品。
三、自我建构的艰难旅途
如果说身份的焦虑是“出走”所带来的困境,那么身份的认同则必然与“归来”相连。“回家”作为一种精神回归的冲动一直伴随着人类文明的进程,对于“回家”的希冀与憧憬,以及精神还乡的焦虑正是现代主义文学当中的一个重要话题。
(一)自我的迷失与找寻
“我”因为逃避领导,丢了自行车钥匙;因为跟收发室夫妻赌气,打车被赶下车;在回家路上闲逛遇到各种尴尬的境遇。这是他从办公室和家中“出走”以后面对广阔的人际世界所必须要面对的挑战,他接触交往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则是对他心灵的拷问,他找寻自我、维护尊严,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小说中的“我”既软弱又卑琐,想要得到绝对的权威弥补内心的空虚,禁不住诱惑与娃娃脸妇女进行性交易,结果被警察设计当场抓获。在历尽物欲横流的浮华、见惯了人性丑恶与自私之后,他们的内心很难再保有原有的泰然与平衡。在命运的捉弄与纠葛下,人类只会在潜移默化中坠入万劫不复的异化深渊。
从社会地位来看,“我”并不属于社会底层和边缘人的境地,但是“我”的内心却始终处于边缘状态,对待领导只是一味地闪躲和畏惧,与陌生人的对话也总是南辕北辙,不愿继续。作者通过“我”的人物性格和心理状态的变形和扭曲,来测试人与常态偏离后人的生存环境的变化和弹性。“我”也渴望寻找自我,成为主体,但“我”无力说服别人,只是接受别人意志的转移,而“我”唯一一次自主的选择是与娃娃脸妇女的性交易,但最终却落入了娃娃脸和警察的陷阱里。“我”的“出走”与找寻带来的是更加荒诞的现实悲剧。
(二)精神的“回家”
三次高考落榜的不争气的女儿只知道管父母要钱;男女同学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却还在外面偷情;“我”身边没有一个能够说得上几句真心话的朋友……这些本该给人提供温暖的人际关系和周遭环境都充斥了不和諧的音调,这些都是由于封锁的内心压抑出的人性的恶。生活的偶然性常常在不经意间使一个人的际遇和处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在自我建构和自我身份的认同过程是十分艰难的,我们不能控制生活的偶然性,只能在坚守自我和保有尊严的过程中寻求新的生机,而作者表现的就是一个在都市生活中随波逐流的丢失了的自我。因此,刁斗对当代人普遍的精神空洞化与虚无化的状况进行了相当尖锐的批判,并致力于对人类生存内部的困顿与苦难做进一步的探讨。
“回家”在小说中多次被提到,当“我”和交班同事处于尴尬的境地时,“我”以妻子让“我”帮忙辅导英语为由催“我”赶紧回家;当“我”在公园偶遇不想交流的看门妇女,“我”说“想回家睡一觉”②;当“我”面对娃娃脸妇女的第一次盛情邀请的时候,“我”立即表示“我是着急回家的”②;当“我”不愿意与男女同学共餐时,“我”以“我得立刻回家”②为借口躲避。“回家”成为了我逃避问题的最好托词,但“我”对回家却并不急切,宁愿在街上闲逛也不想回家,“回家”是目的地,但总是被各种事情耽搁,到最后“回家”反倒成为了无奈之举,而回到家之后,却有更残忍的真相在等待着他。
(三)自我建构的意义
身份焦虑是现代人身处都市的话语之中,对都市现实感到无奈和不满,而内部理想之城的找寻和建构又未完成的迷茫,所透露出来的是现代都市人内心深处对自我的找寻,对归属感的渴求,以及对于精神家园的企望。刁斗面对世界的荒诞和残酷,以敢于直面生活的勇气和力量,传达出了绝望、孤独、焦虑、异己、非理性的情绪,并充满了荒诞意味的哲理性思辨,揭示了现代人的身份焦虑和精神困境。由此可见,刁斗对人性的批判与质疑及他的人性异化观,是源于他对人性的重建和对人的人道关怀。而我们研究这样的作品,既展现了这些生活在社会边缘角落里的人们的生存之痛和精神之痛,又折射出当代人处在当代社会的一种当代情绪,深挖人性内里的精神向度,以及人性深处的善与恶,具有一腔强烈的人道主义关怀。
注释:
①郭大勇.身份认同与文学研究[J].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2012(1).
②刁斗.回家[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8.
参考文献:
[1]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志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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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张德明.精神关照的另一种表述——刁斗的《回家》及其他[J].文艺争鸣,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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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延边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