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崀山深处

许秋萍

我与湖南新宁县的崀山相遇，纯属偶然。

因为常年生活在国外，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国内有一个崀山风景名胜区，更不知道崀山在新宁县。2021年元旦期间，因为疫情的影响，我无所事事。一个朋友给我转发了一条湖南新宁县解放小学招聘老师的信息。看到这个信息，我立即打电话联系校方。担心被学校拒绝，我在电话里再三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要工资，来义务支教，不给学校增添任何麻烦，只要能让我好好带着孩子们学习英语就好。校方最终答应下来，我欢呼雀跃。

已经很多年没有站上讲台了，我的内心有一种渴望。这些年，我陪伴着儿女到国外求学，有时梦里都在三尺讲台。现在儿女大了，我想，还是找个地方教书去，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老师，这是我最爱的职业。

正月初六，当大家还沉浸在欢度春节的气氛之中，我就一个人拖着行李，千里迢迢，从澳门来到湖南省邵阳市新宁县这个偏僻的山城。于是，便有了一年两个学期的教学。其中的许多美好，让我感慨，让我难忘。

孩子们得知我是新来的英语老师，都非常开心。上第一节课时，孩子们睁大了眼睛盯着我。我站在讲台上，用英语和他们进行简单的互动。

我见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一脸茫然，立即意识到山里的孩子还没有习惯用英语互动。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我调整了一下心态，重新开始上课，我把刚才说的英语写在黑板上，翻译给他们听，然后一句一句教他们读。只见他们读得那么认真，那么投入，爱他们的心油然而生。我增加了一些内容，把句子变成一问一答的形式，让他们互换角色，练习对话。

一节课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我们都觉得意犹未尽。在和孩子们的接触中，我发现他们有不少是留守儿童，有的和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有的被寄托在亲戚家中。我很同情这些孩子，于是一个念头掠过脑海：把这些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组织起来，让他们双休日到我这来补习，我引导他们一段时间，让他们养成自觉学习的好习惯。

说干就干，我把我的想法编成了一则信息发在班级群里，很多孩子来了。面对这些孩子，我随口问了一句话：“有谁是被家长逼着来我这学习的？”

“我！”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霎时一片安静。我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是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我记住了他的外貌特征，心想：我一定要改变你，让你心服口服地跟着我，把英语乖乖学好。

一个学期下来，每次第一个早早来到我这补习的是他；班上进步最大的是他，期末考试成绩由原来的不及格，到后来的九十分以上；英语朗诵比赛获得第二名的也是他，他叫李晴，一个聪明活泼、机灵可爱的小男孩。

刘睿轩，是一个虎头虎脑、胖墩墩的小男孩。开始的时候让他读英语，他怎么也不开口，被我问急了，也只是微微张张嘴，后来，他是他们组读英语最大声的。

那个剪着齐眉刘海，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的女孩就更加惹人喜欢了，她就是曾思荧。刚教她读英语时，她要么不出声，要么声音很小。我急得不行，大声问大家：“她平时也是这么小声说话的吗？”“不是。”大家齐声回复我。课间的时候，我忍住心中不满的情绪，耐着性子一句一句让她大声跟我读，大声点，再大声点，终于，她开始大声读了，而且读得是那么流畅，朗诵比赛时还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课间休息时，我问孩子们：“你们长大了想干什么？”话音刚落，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我想当军人，驾驶战斗机，如果需要打仗，我第一个报名。”这是个英俊帅气的小男子汉，他说话时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坚定。

“我想当医生，医生可以帮助很多病人，每个人都会生病，每个人都需要医生。”这是一个腼腆的女孩。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他们虽然都在山里长大，但他们从小就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有一颗纯朴善良的心！

“许老师，明天中午来我家吃饭，我妈妈从乡下送了一只土鸡来！”

说这话的，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邓佩红老师，也是对我特别上心的学校领导。自从我到校后不久，她就隔三岔五地打电话，叫我去她家吃饭，呵护备至。饭桌上，她边笑边往我碗里添菜，于是乎天麻、板栗、淮山炖鸡之类，把我的饭碗垒成一座小山。遇上吃炖土鸡时，她永远把鸡腿往我碗里送，给我添菜还不忘加上一句：“看你这么瘦，多吃点！”晚饭后，她起身送我回家，总不忘给我拎上一箱橙子和一些土鸡蛋。“橙子是家里树上长的，吃完了再来拿。这些乌鸡蛋每天煮两个吃，把身体养好一点，吃胖点。”这举动，多么像我娘家的亲人！我每每想起来，感动的泪水便会夺眶而出。

“Amanda（我的英文名），准备好了吗？该去学校啦！”

这是我们英语年级组的组长刘敏老师。共同的兴趣爱好使得我俩总是形影不离。我们英语组是个大家庭，同事也少不了给我诸多帮助和关心。每天早上，办公桌上永远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枸杞、菊花、红枣茶在等着我。

学生们也总是对我礼貌谦恭。每天经过教室走廊，学生见到我时，有的立即站好，行少先队礼；有的微笑着对我说：“许老师，早上好！”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都不是我教的班级的学生，他们年龄才九岁、十岁，显得稚气而可爱，懂礼貌又有教养。我想，这样的学生长大了肯定会有出息的。

而我教的班级的学生见到我时，则像一群小鸟，扑飞过来，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更令我感动的是，2021年“六一”儿童节，我给每个学生赠送的本子和笔，他们竟舍不得用，有的在本子上写下励志的警句，有的写下感恩的话语。有学生家长告诉我：“许老师，你送给他们的礼物，他们当宝贝一样保存着，不让别人碰，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也不许碰。”

有一天，我正患感冒，在家中休养，正午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开门。门开了，只见我班上的一位女学生，双手捧着一只大碗递给我。我接过来吓了一跳：“哇，这么烫，是什么呀？”

“我妈妈刚煲的鸡汤。她听说你病了，叫我端过来送给你喝。她说你一个人，没人照顾，就炖了土鸡汤。”她羞涩地边搓手边说，圆圆的小脸泛着绯红。

听完她的叙述，感动的泪水盈满我的眼眶。“烫着了吗？让我看看你的手。”我用关切的目光望着她问。

“没有，一点也不烫。许老师，您放心吧，我的手好好的，您看。”她舞动着她的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更加招人喜爱。

送鸡汤给我的女孩是310班的学生。刚接触这女孩时，她很胆小、害羞，从来不敢在课堂上举手回答我的提问。有一回课间，我和她简单聊了几句，得知她是从乡村来的，她的父母因为自己当年稀里糊涂度过学生时代而深感遗憾和自责，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所以对女儿的教育非常重视。他们选择从农村搬到县城，一边做点小本生意，一边照顾女儿读书。我很理解她父母的感受，也知道她父母对孩子寄予的厚望，就格外关注她。我的课堂仅有40分钟，可我面对的是全班五十位学生，于是我利用业余时间来引导她。一学期下来，她变得自信了，开朗活泼了，有时还能当小老师去教其他不会读英语的同学。

每到周末，只要天气好，我会带着孩子们参加各种课外活动。崀山是世界自然遗产，是我国著名的脐橙基地。我同孩子们一起游崀山，一起摘脐橙。果园里、夷江边、摩诃岭上，到处闪耀着孩子们的倩影，荡漾着孩子们的欢歌笑语……我感觉，我已经深深融入了崀山这块土地，已经离不开崀山。

我知道，要教好学生，必须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增强自身的能力。2021年寒假，在支教一个学年之后，我决定下学期去“充电”。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恋恋不舍中，我强忍着眼泪，离开了学校。

2022年4月的一天中午，我收到学校教导处邓主任给我的留言：许老师，我们学校有个英语老师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请您回来帮助我们，可以吗？我们需要您！

我心头一热，决定暂停我的学习，准备重返讲台，继续我的义务支教。

说实话，我人虽然离开了学校，但心却留在了那里。孩子们的笑脸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的一颦一笑，他们的古灵精怪，都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

学生们有时也会给我留言：许老师，我们想您了。您去哪儿啦？怎么不来教我们呀？有的孩子还把作业发给我看，告诉我他们在学业上取得的进步……

老师们、孩子们给予我的爱，无不深深地感动着我。

2022年5月28日，我又回到了新宁，回到了新宁解放学校的校园，站在了熟悉的三尺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