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下一粒向难而生的种子
2022-10-21若非
某年夏天出差西安,于街角偶遇一名江湖艺人表演,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是倒立行走、跳跃、舞蹈,引得围观者频繁鼓掌,也勾起了我的一段记忆。
幼时老家,每逢红白喜事,都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十八九岁,长得不高,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蓬乱,面容丑陋,说话结结巴巴的,人们叫他“疯子”。乡亲们对疯子又厌又喜,厌的是他浑身脏臭,喜的是他会表演倒立。
听人说,疯子来自不远处另一个村寨,人也不是真疯,只是脑子没长好,智力只停留在几岁。但不知怎的,偏就习得了这么个倒立走路的本事。家里条件有限,但凡附近有个什么酒席,一定上门吃上几天,已经四里八乡闻名了。
后来我年岁渐长,外出求学,假期回家,逢着村里酒席,再也没遇见过疯子,听人说,出去打工了。两年多前,与村人提及疯子,得到消息,早已去世好几年。忆及过往,心里不免唏嘘,后又反复在想,像“疯子”这样的人,在辽阔尘世会经历些什么?内心会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是否跟常人一样有自己的梦想、思考甚至欲望?当他将自己颠倒过来,眼睛看到的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这便是《倒立》的缘起。
作为一种独特的姿态,倒立意味着颠倒、眩晕和迷幻,更意味着矛盾、卑微和苦难。它是主人公独特的行为和技能,是一种看待生活和世界的角度与姿态,更是一种应该被关怀被接纳的人生与命运。生活中的“倒立”者比比皆是,他们生来卑微,但值得被尊重;看来白纸一般,却有属于自己的辽阔;澄明简单,但有隐秘幽微需要被接纳,被拥抱,被温暖。尘世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值得被关注和了解。
这大抵便是我想要表达的,也正是我理解的文学要抵达的——它应该是利刃,从庸常的生活中切开一道口子,给人疼痛,也给人以光;它应该是烛火,点燃一束璀璨的火焰,又可能一把将万物融为灰烬。可能,是我反复书写的意义。而在《倒立》里,这种可能就是——点燃一束春天的火焰,撒下一枚向难而生的种子。它对我有意义,可能,对“倒立着”的人们也有一丁点儿意义,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