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多远
2022-10-21□莉璎
□莉 璎
遇 见
我喜欢向内心叩问纯洁和安稳,向外界寻找历史、人文给予的碰撞,让自己不断地得以感悟、坚定。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上下纵横五千年,太多的璀璨和神秘等着我去发现和感情。我爱血液里埋藏的东西,比如,祖辈的文明和优雅。
经停摄氏40多度的重庆江北机场,逃之夭夭。进到有空调的转机大厅,坐下细看,窗外的空气热得曲溢蒸流,每隔10分钟有一架飞机轰鸣着瞬间拔地而起,振奋的感觉。对面男子和他的女友正甜密私语,旅途陌生的周遭,给予更多的无忌。想到南航空姐的瘦高、短发、长颈、头帘齐着眉锋,她不时地出现,吸引我去看她乌黑的眼、光洁瓷性的脸,她没有过多的表情,是沉静。我则因为梦想,离开北方的春城,在碧蓝天空的白云之上,三又两个小时,终点昆明。
出了机场,命定和那个守候在前面的出租车司机遇见。我们去往昆明郊区的西部客运站,预购到大理的高快大巴车票。40多分钟的路程,他含混着本地方言,尽量使用普通话,谦和的笑脸,风趣而不厌倦地免费讲解沿路风土人情。遇上这样的司机,心一下子有了轻松和愉悦。昆明,这座南方的春城,亲切地在我的眼底、心界,开满了凉爽的葱绿。
从宾馆向左一百米,过横街,继续向左转角,再向前右手即“老滇过桥米线店”,这一段路我们徜徉了多次,暂时成了家的范畴。老滇米线应该属于民间,虽然门脸修缮得古装华贵,但上到二楼,却是室外露台餐厅。在这里,我邂逅时光,幽缓纯粹的时光,仿佛飞越千万里,就是为了这次惬意的会面。它们仅在一步之遥的古朴桌几之间,在下午来临的晴朗城池绿意掩映中,不被常人注意地安静存在着。我看到它们疏离于空气的偏折光线,斑驳流彩,漫不经心地散布木质的暗香和地面的沉寂,默默等候有心人。它们仿佛等了多年,以一种不变的情怀;又仿佛很调皮的只是一刻,我个人的某种瞬间,定格的片段,休止了呼吸,只有场景和画面。这时节,我追索至一碗米线的源头,古代的娘子,虔诚而细心地奉给书生的吃食,爱和营养滋润着孔子的出仕哲学。眼旁那一缕缕篱落的时光,就静静地弥漫着,恍若停滞,恍若亘古。
傍晚,飞车上了立交桥,太阳有些偏西,落日幕色微红,庞大的昆明城区远远地呈现,有着北京老城的沉着和庄重。司机讲着当年吴三桂退守云南的传奇,异域的历史展开着,以一面七彩的孔雀屏,被斑斓窥见。远郊的“民族村”到晚上十点才关园。通往村子的巷道长而空茫,喜欢一个景区闲暇的时侯,敞亮的目光欣赏过去,抚摸仿古的江南似建筑,雕梁画栋,高檐苍树,嵌石路面,几件民族服装雅致地显在橱窗里。盛装的阿昌族男子的歌声在广场回荡,盛装的女子歇息在竹篱边。随意登上木质阁楼,仿若某个时空的儿女,被图腾柱上的形纹蛊惑:曲折的爱情,带些晚霞的烟火味道,咀嚼着回顾。出了村,在最大的店铺买下一块纯手工十字绣桌布。我所有的购买似乎都是聪明的,它们在我的旅途中独一无二地仅仅出现过一次,之后再没有见过如此钟情的信物,“佳人难再得”。难再得的还有遗世的风骨,在每一个文化深远的角落,不可复制,留下痕迹。
离开云南时,需要经停昆明的机场,四壁贴满陈凯歌执导、久石让配乐的大型文艺晚会宣传画。《霸王别姬》《荆轲刺秦王》《无极》《梅兰芳》《赵氏孤儿》,陈凯歌的影片有着一连串的古韵重磅,是否因了戛纳国际电影节的金棕榈奖,他和这片长满高大棕榈树的乐土结缘;久石让的韵律,以《千与千寻》《天空之城》飘荡耳鼓,非凡地纯净、灵动。所有的遇见和怀想皆因有缘。
传 统
进得大理古城,迎面走来白族出殡的队伍,抬着棺椁,孝男孝女头披白布巾,全身缟素,鼓乐声、鞭炮声、纷扬的纸钱,好不热闹。这是一位当地德高望重的80岁以上老人的丧礼,司机说得有名有姓,他们需环街行走,表示对长者离世的敬意和周告,然后才将棺椁运到山上土葬。不论走出多远,行至何处,每个人终归要经历凋零。白族老人在家乡告别人世,被后生如此隆重地祭奠,不止是孝和感恩,应该是古老岁月和人的精神结合的不朽,是本土文化的蓄积,凝聚的力量,传承的境界和使命,在生死之间接续。
在大理,撞见出殡是好运气的象征。我们会有什么好运气呢?好运气很快兑现。酒店征求我们意见,给我们换到一楼豪华套间,价钱不额外收取。先前预定的楼上普通标间,被电视台的客人统一征用了。我知道又选对了地方。我喜欢有人气且能够被有艺术气息的人看好的住处。那年去苏州,入住一家园林酒店,门额横幅上写着,“热烈庆贺周华健演唱会入住”,上周的事情。它宽庭大院,亭台楼榭,曲径通幽,餐厅里聚满了人,出门不远即是留园。留园,刘老爷的宅邸,据说刘老爷是个名声蛮好的官商,进得园内,奇石碧潭、韵丽精巧,回转处,美女抚琴,演绎妾室幽曳姿态。我是女子,庆幸时代的进步,我的独立和自由。不过刘老爷家规、法理分明,妻妾有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园林酒店呢,学习古人的建筑风格,美哉。眼前的一楼,开门可见花草、渠泥,好久不住庭院了,很欢喜,返璞归真的感觉。最值得称道的是室内布置:桌椅包裹了红丝绸,古色古香;雕花过梁、衣柜、写字台、杂物箱都是紫檀红色,木质的;里面的浴室,被工笔侍女画屏隔开,工笔画卷反复晕染的细触,超凡脱尘。古意的东西,能散发千年的美感。
浩大的洱海边上,有许多俊秀清逸的男孩子、女孩子,远处苍山雄厚,近前水丰人美。我问那些活泼的男孩是哪个学校的,其中一个害羞地说,不上学了。他们的山地车都很漂亮,即便不上学了,也不肯离开家乡。垂钓者站在浅水区,撑杆静候,收获不错。我们刚品尝过洱海酸辣鱼的味道,想起善钓的父亲,若是来到这里,恐怕不愿意走了。绿树夹堤,一侧是海,另一侧“连天荷叶无穷碧”。洱海边上的才村码头,小贩在卖当地产的澳洲胡桃和美国山核桃。这两种坚果极品在这儿不贵,带不走许多,各买下一斤。
因了洱海,大理古城的水质好,城内街巷两侧用石料整齐垒砌出水渠,清水穿流,石底可见。夜色中,悠闲的店家关了门窗,里面传出打麻将的声音。日子不紧不慢地流淌。
第二天,古城以北约20公里的蝴蝶泉,竹林幽篁,泉水明澈,不是春夏蝴蝶盛会时节,依然在蝴蝶馆中见到各色蝴蝶的踪影。下山途中,向一深寂的小径尽头寻找景致,忽然从侧院中汩汩传来未曾听过的弦乐声,柔和而富有弹性,夹杂了民族的风味,如同听马头琴音能听出马背民族的辛烈,这乐声是柔软的,殷实、幸福且抒情,渗着水果的甜,蜜了心扉。墙内琴者仿佛感知了陌生人的到来,他羞赧地停顿。我停下脚步,待他觉得人迹远去,激越声再度响起,如歌如诉,像情感遭际暗涌的波折,向空幽倾诉挚爱的深切。弦指疾走,高潮低谷交相呼应,令人悱恻。有十分钟,我静静地站在墙外倾听,四下苍寥,唯有情感的激流随着弦乐柔和地落入石潭溪径,迂回碰撞,余音绕梁。家人远远地唤我,我的意境方才抽身返还。一路上想着神秘的究竟,后来确切知晓,我有幸听到了白族三弦的乐声,这短暂的心灵交触。
传统而美好的东西,一旦遇上恬静和安适,会不自觉地苏醒精神的辉光,喷薄如泉,历久弥新。
本 色
丽江的客栈,竹床、竹椅、竹篱房,标准的纳西族四合院格局,纯朴而不失细节的繁缛。两层阁楼,木质雕花细工随处可见,天井里树木茵绿,大户人家的气派。客栈留给我们的是老人居住的屋子,门外一把大锁,门内没有门插。晚上,我们依当地习俗,用顶门柱倚住门扉。门里存放倦意,门外夜色如水,苏牧犬说不定还趴在客栈的门廊,廊边的长条木椅落在月辉灯影里,看似普通的物件,四个柱脚的雕花沉浸着,曝露了古老。
出客栈左手第一个十字路口,有一家小小的酒馆“回锅肉”,来时的第一顿饭和走时的最后一顿饭都在这里。很狭小的一家酒馆,总是客满,吃起来知道好吃不怕店小。老旧的小菱形块格子窗扇,岁月里早就熏黑了木质的肌理,半支着,让人错觉停歇在古代的窗前,若拿东西丢出去,能砸到秀才的脚、女子白嫩的手。
万子桥,是从客栈出来通向大研古镇四方街的记号。沿“回锅肉”店门向前越过幽深的巷弄,就到了万子桥,一段开阔地。水从桥下流过,桥面和水之间,幽暗的空间感,桥上的石板已经被踩磨得油光铮亮。很普通的石板单拱桥,承载了太多的屐履,桥这边相对安静,我幻想故去的妈妈可以悠闲地坐在这边的家门口,听年少的我夜晚跑回家时咚咚的空寂声。旅途,时常能制造出错觉性重叠,连接过去和现在,颇多感触。过了桥,热闹的灯火明亮处,四方街横在前面。我们的游逛接近子夜,人流未见稀少。当地人在闲暇的水岸边纳凉、清洗,外地人忙着穿梭于敞开的店铺。商品琳琅满目,披肩、银饰、玉镯、木刻等民间手工艺品居多。只是大水车那儿的酒吧歌舞喧嚣,紫蓝光幕,有点过分现代。
白天再去看四方街,一大早就人影攒动,已经找不到虚空无人的清净画面,商业的痕迹太重。看到古老的邮局,布告牌上标示:出售明信片。一长排木本色门扇紧闭,每扇门上下两块黄色浮雕图案,有孔雀栖息和矫鹿跳跃,纹络琐细,布局工整好看。向着狮子山脚下的大水车广场进发,穿过半山腰的小巷,随处可见小旅馆和店铺。古城边缘地带比较幽静,一缕清幽一米阳光,蓝天丝云空气明净,这座始建于宋朝的古城比较封闭完好地保存下来。城边,摩挲手工披肩店铺,粉艳的摩挲女当街纺织,如花摸样。
从大水车广场去往束河古镇,那个缩小版的丽江古城,它比丽江游人少而显得轻闲,时间概念更舒缓。客栈老板曾告诉我们,丽江人早上9点多才会开始一天的行动,束河人大约10点多才活动。我们来得刚刚好。下车的地方叫“懒人窝”,骑在马背上游走,玉龙雪山融化下来的水环绕街巷两旁。水渠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自然而整洁,水底的青草,苔丛细腻绵长,随着水流婉转。每家临水照窗,花木茂盛,一派江南水乡景象秀色天成。店铺里不一定急着买卖,坐下来歇息一会儿,时光在这里是静止的、不被关注的,只需消磨。镇子里看到许多自由行走坐卧的金毛、巨贵,宜人的气候和院落式居所,成了宠物的天堂。小水车旁边坐着一位纳西族老人,紫红色的袍子,戴着翻毛毡帽,手执长烟杆。他就那么坐着,满脸的皱纹,有80岁还是90岁抑或100岁?
回来丽江古城,“前生缘”“忆时光”“初见”“纳里·那里”“普兰居”“一城花事”,随处可见婉约的店名,从丽江的古里衍生。丽江,像一位绝色女子,无论怎样被商业气息遮蔽,她的风韵都是掩不住的,让人在退回到窗子里时品酌,静在屋子里时回味,离开时如茶茗幽香彻腹,停泊在那里,意境犹存。海拔五千多米的玉龙雪山,巍峨地显现在海拔两千多米的丽江视野之上,未化掉的雪色从群峰顶部散落进青黑的山体,那白皑因为山的巍峨、肃穆、神奇,席卷了崇敬。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的世俗烦嚣能在丽江消弭殆尽。站在狮子山上俯瞰古城,灰色的翘檐瓦脊成片覆盖,它们的衔接,被翘檐的弯度波浪般缓慢传递,古雅浩荡,令人瞬间屏息,感受古代悠闲的烟火光芒,在纳西族的领地延续。
灵魂故乡
去往热带雨林的路上,司机小岩介绍说,西双版纳的傣语意思就是十二块美丽而神奇的乐土。小岩个子不高,像本地人,但他又很白净,骨骼像汉人。原来他的父亲来自湖北,他还有个哥哥,个子很高,留在武汉,去年他去找过哥哥,呆不惯还是回来这里。哪好也不如家好呀,小岩的感慨。
中科院的勐仑植物园,占地900公顷,留有大片原始森林,据说有五千左右科研物种。这么大的园地走是走不过来的,只能坐观光车,到景点下车,再随时上车。沿途掠过浓密高大的热带植物群,棕榈树、榕树、苏铁树,残酷的绞杀树……无论多么自豪粗壮的母树,一旦被绞杀树缠绕,终会被吸干养分,紧紧困死在绞杀树里面,养育出一颗新的参天大树。这多像一个人,一些事,得学会生存,学会周旋和掌控命运。这座植物王国,连同西双版纳,在热带雨林中生息繁衍,实属不易。那些伟岸的棕榈树,躯干笔挺粗壮,高高在上的顶端婆娑出满头蓬勃的扇叶。天是纯蓝色的,雨后的白云大朵浮动、游走。
澜沧江边橄榄坝的一处傣族村寨,我站在菩提树下,菩提宽大的心形叶子落在脚边,漂亮的傣族女子接待了我们。她穿着艳色的长裹裙,搭配窄腰短小上衣,遮一把傣家伞,美丽、袅娜。这里太阳毒热,外出不遮伞,皮肤会被紫外线灼伤。她指着街对面的村庙说,他们的男童很小都要剃度当和尚,接受本民族文化教育,寺庙就是男孩子的学堂。他们允许小和尚长大后还俗,他们认为,进过寺庙的男孩有文化、有出息,所以傣家女儿都争着找小和尚谈恋爱,将来嫁给还俗的小和尚。这个奇怪叫做“小和尚谈恋爱”。两层结构的傣族阁楼,黑色复式瓦顶,起脊,然后落下单檐或重檐坡面,檐角尖翘。阁楼占地面积一般很大,有一二百平米,底层用柱子撑起,露空,用来放置杂物。腾空的建筑格局可以使二楼防止雨水湿潮。过去小伙子找姑娘,先由父亲挨家挨户看过去,谁家女儿楼下的牲畜最多、院落最干净,谁家的女儿最可娶。现在是看谁家楼下的运输车辆多,谁家就富裕。他们的婚嫁,男方要入住女方家的。黑色的傣族阁楼屋顶散落在绿林之中,那坚硬的黑,泛着被雨水常年淋湿润泽的痕。我站在燥热安静的村路上,突然热泪盈眶,傣寨如此亲近地将我置身其中,感动竟如作家三毛见到江南水乡,有泪酸楚。沿着木质楼梯上到阁楼,因为炎热,楼板可以很薄,也就一层竹片或木板。楼上除了上楼的地方隔开一个过间,里面大屋整个通堂,睡觉的地方和灶房在一个空间,有点空旷。被褥,席地铺开在阁楼里面一角,另一角用老家具遮挡了一下,是厨房,余下的半壁是喝茶、吃饭的活动场所。头上悬梁和瓦片、檩椽历历可见。傣家女的银质首饰摆在一尺高的长方形茶桌上,我试戴了一款花朵的银戒子,它正好适合我右手无名指,仿佛就是为我定做。阁楼微弱的光线里,我几乎冲动着买下它。但我还是把它褪下手指,让它留在思念的所在,闪着光华。它曾经在我白净的指端,以一朵银质的饱满,开出花朵。
路过“知青湖”,小岩特别指给我们看,它是一片很大的人工湖,是当年知青一锹一铲挖出来的。知青的生活极端艰苦,每次从外面背了吃的东西到达这里,要徒步三四天,来去一个星期,维持住下两个月。他们帮当地百姓修建湖泊用于灌溉,帮助引进橡胶树。橡胶一词的印第安语意“流泪的树”。割胶一般在夏秋季节,每天半夜至天亮之前进行,当乳白色的泪滴落,富庶了傣家金碧辉煌的佛寺、白塔,富庶了雨林深处的宁和净。把爱留在心里,没有距离,没有伤害。如同召树屯王子和喃穆诺娜公主的爱情,坚贞不渝。
这让我流泪的灵魂故乡,不可或缺不可掘弃的民族文化交融,千万里,我飞行至此,深邃而感怀。
人们无不热爱着优雅的民族精髓,渴望富裕、恬适的美好。这一切,请深爱而不要背离,追寻你,包括进步和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