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曲线
2022-10-21□凌波
□凌 波
人生的命运曲线有其必然,也有其偶然。
玊玉的命运在多年前,在繁华村老党员刘成仁家的土坯房里,被张奶奶、张志学和刘标,以及会计张立本,妇女主任全英子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中改变了。
“曹仁这个挨千刀的,这几年可把村子祸害完了,纪委一来,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刘成仁气得嘴唇直哆嗦。
“咱村的这一筐木头里当真就砍不出一个锲子?”张奶奶吧嗒了一口烟袋,指着张立本和全英子说:“这村里的党员也就数你们俩岁数小,实在不行你们俩就挑头领着大伙干吧,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给你们压阵。”
“可别提我们俩了,全都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全英子一个劲地摆手,“他就知道拨拉算盘珠子,从不会抬头看路,让他当领导非给咱们领到崖路上去不可。我就更甭提了,家里人都说我没心没肺。”
“上回乡上赵书记来,不是说准备给咱们派一个村支书吗,怎么今天又让咱们推了呢?”刘成仁问。
“书记在乡里动员了一圈,没一个人愿意来。”全英子说。
“咋了?”刘成仁问。
“咱村现在是远近闻名的一穷二乱村,上回我要给侄女在咱村介绍个对象,她小嘴一撇,我可不往你那火坑里跳,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你们村吗?一窝外来的耗子误入繁华村,只有一个大耗子出来了,瘦得皮包骨,见耗子就哭,可别去繁华村啊,真穷啊,几天都找不到一粒米,全饿死了。”全英子一脸的苦瓜相。
“一人二亩来地,种金子能发多大财?出去打工又没门路,不穷才怪呢!再摊上曹仁这个败家玩意儿。”像闷葫芦一样的张立本其实是心里最有数的人。
几个老党员都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
“英子,你说把你侄女介绍给咱村谁呀?”张奶奶问。
“成仁大叔的本家孙子玊玉啊,刚从部队退伍回来,人家可是在部队入的党,听说还当过班长呢。”全英子回答说。
“就因为这个没成吗?”张奶奶又问。
全英子说:“也不光是这个,我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正和曹家的女儿小花谈对象。”
张志学一拍大腿:“咋把他忘了呢?”
全英子一个劲儿摇头:“我听说曹家已经托人在城里给他找好了挣钱的差事,下个月两人就去城里了,怎么可能留下呢?”
“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张奶奶说。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刘成仁老汉。
刘成仁说:“你们都瞧我干什么?”
“您是他连三服都没出的爷爷呀。”全英子说。
刘标也说:“咱们老刘家论辈份您最长,论威信您最高,若您出马兴许这事能成。”
大家纷纷赞同,连求带劝,刘成仁勉强答应:“我豁出这张老脸试试看吧。”
月朗星疏,寂静的山村,不时传来几声狗叫,玊玉敞开军大衣,曹小花奔过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
许久,曹小花抬起头说:“我爸又来电话了,说给你安排好了,进一家肉联厂当保卫队长,月薪3500,干好了还给加,我先在家里商店帮忙。”
玊玉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太好了。”
曹小花娇嗔地说:“哼,要是你不听我的话,这好事我就给别人。”
玊玉嘿嘿笑着说:“你不会连自己也给别人吧?”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
玊玉的额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早晨,阳光让山脊上的树木生辉,大山却用身影遮住了小屯。玊玉家低矮的泥草房里虽寒酸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玊玉在家吗?”外面传来了全英子的喊声。
“在,进来吧。”玊玉娘急忙应声。
刘成仁在全英子的搀扶下推门进了屋。
“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快上炕,炕上热乎。”玊玉娘趿拉着鞋下地把二人往炕上让。
刘成仁坐上炕沿,端详着玊玉说:“大孙子是不是把二爷爷给忘了,回来多久了也不说来家坐坐?”
玊玉忙说:“哪能呢,这不刚才爹娘还跟我说,让我这一半天就去乡上买点好点心去拜见您老。”
刘成仁赞许地点点头:“行,比当兵走时出息多了,看来还是部队锻炼人啊!买东西就算了,你有这份心,二爷爷就心满意足了,二爷爷求你无论如何答应我一件事。”
玊玉嘿嘿乐着说:“二爷爷,今天怎么跟我客气上了?”
玊玉娘说:“您老说的话就是圣旨,跟他一个小辈儿客气啥?”
刘成仁拉住玊玉的手,严肃地说:“我和你全姐代表全村的党员和群众请你出山当村书记,带领老百姓致富奔小康。”
“这……”玊玉面露难色。
刘成仁急道:“二爷爷求你了。”
玊玉说:“别的我都能答应,这事儿我实在是办不到。”
全英子也急了:“咱村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如今这五百来口人可都指着你呢,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玊玉爹急了:“刚在城里找的工作,每月两三千块呢,还直接当官,你们可别扯孩子的后腿,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啊!”
玊玉娘也说:“孩子年龄大了,好不容易找了对象要结婚了,这要是窝在村子里不出去,非黄了不可。”
“你们这都说的啥呀?”玊玉听他们说的在理,这也是自己的心里话,但是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觉得很难为情。
“啥,都是好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要是不听我的,有你哭鼻子的时候。”玊玉爹说。
全英子急了:“你可是部队培养出来的优秀党员,人民有困难需要你,你可不能只想自己的利益啊?”
玊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面对着党旗宣誓时的情景,指导员庄重地说:“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了,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誓言,为党和人民贡献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
他又想起了曹小花,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我们这次一起走,离开这穷地方,去城里挣大钱过我们的幸福生活。”
玊玉叹了一口气:“真对不起,我……我不能答应你们。”
“玊玉啊,今天二爷爷是代表全村的党员和五百多口子人来的!我老了,就剩这张老脸还能为乡亲们做点事了,今天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刘成仁从炕上出溜下地,突然跪在了玊玉面前,一屋人全都惊呆了。
“二爷爷您这是干啥呀?这不是让我折寿吗?”玊玉急忙上前拉老人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
“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这一刻,党员的责任感、使命感使玊玉在个人的幸福与群众的利益中做出了抉择,乡亲们需要,自己做为一名党员,就应该挺身而出。
同时,他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如一股泉水喷涌而出,他一直不相信农民就该不如城里人!
他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也同样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这就是他实现自己理想的一个机会。
玊玉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我答应。”
村口老榆树被风吹得呜呜响,树上的榆树钱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曹小花拎着提包气冲冲地向前走,玊玉在她身后苦追苦留,终难打动她的去意。
她之所以这么坚决,其实是想以此逼玊玉跟自己走。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乡亲们太需要我了,二爷爷都给我下跪了,我要走还是一个党员吗?”
“那你就不管我了吗?芝麻绿豆大的破官就那么好吗?我爸干了这么些年,又怎么了?你看他出去这半年,在城里买了房子,过的日子和城里人一样。你不为我想也不为你自己想想,顺垅沟找豆包你能有什么出息啊?”
“你知道在外面有很多农村,比如华西村,兴十四村都比普通城里人富多了,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在农村干出一番事业的。”
“那你就在这干你的一番大事业吧,别拦着我走自己的路好吗?”
她毅然决然地走了。
玊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腔怒气全发泄到路边的土块上,一脚接一脚将它们踢飞……
清晨,江边百亩鱼塘波光粼粼,犹如片片正方形的镜子镶嵌在美丽的松花江畔。
玊玉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回砖厂的承包费,他带着二十几个村民代表来到了砖厂,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群众。
曹虎、曹彪早有准备,曹家男男女女十来口子蜂拥而出。
玊玉扫视着人群一挥手:“大家听我的,不准乱来,跟我走。”玊玉带人走进了砖场大院,与早已严阵以待的曹家人相向而立。
玊玉说:“正好你们都在,现在已经到了村委会给你们的最后时限,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交上承包费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你别跟我扯,你就说不交怎么办吧?”曹彪趾高气扬地嚷嚷道。
玊玉说:“那好啊,我现在就宣布收回你的承包权。”
曹彪一挥手中的铁锹:“我看谁敢。”
“这些年都是老子跟别人动硬,还头一回有跟老子耍横的。我看看你小子长几个脑袋?不怕死的冲我来。”
曹家人纷纷拿起家伙叫喊着冲了上来。
玊玉毫无惧色大步迎向前去,他带来的人除了刘氏家族的刘云伟、刘云飞和刘云强,只有全英子和三五个人跟着向前走,其他人直往后退。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胆怯的人群,又冲跟上来的人感激地点了点头,昂头挺胸大步向前。
全英子招呼身后的人,这些人一直往后躲:“你们这些熊包,到关键时候没一个爷们。”她一回头发现与玊玉已经拉开了距离,急忙跟了上去。
玊玉怒视着曹家人:“我看你们谁敢动手?反了你们了。”
曹彪叫嚣道:“老子就动手了,你能把我怎么的?”
曹彪举着铁锹直奔玊玉劈来。
玊玉用军体拳空手夺枪的招式,一闪身躲过锹头,同时出手抓住锹把,顺势用力一带脚下一绊,将曹彪射出三四米,嘴结结实实与大地来了个强力亲吻,抬起头时嘴唇肿得向外翻着,满脸都是泥和血。
曹虎一看弟弟吃了亏举着镐把向玊玉扑过来,被边上的刘云伟一把抱住摔倒在地,镐把也落到刘云强的手中。
原来往后缩的村民一见自己一方大胜也都来了劲儿,纷纷上前助阵。曹家一方两个主将都吃了亏,很快便败下阵来。
曹彪大叫:“六哥快上啊。”
他的话音刚落,砖场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横行全县臭名昭著的黑社会头目六哥,领着黑虎队的三十几个爪牙冲了出来。这些人个个赤祼着上身,右胳膊上都刺着狰狞的黑虎,人手一个双节棍,杀气腾腾。
与玊玉同来的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哪见过这阵势,已经有人拔腿跑远了,就是身边的全英子和刘云强、刘云伟兄弟也都哆嗦了。
全英子溜了出去,六哥发现她要去报信,命人把她逼了回来。
六哥高高举起刺着一条张牙舞爪青虎的右臂膀,在空中晃动了半天,对方居然没什么反应。
一般他“干活”,只要用上“亮青虎”这招,对手早就退避三舍了,今天看来不太好使,举了半天手臂,对手并没有被吓住。
玊玉哼了一声,轻蔑地微微一笑:“哼,我看你们今天是作到头了。我也奉劝你一句,现在放下凶器还来得及,否则政府和人民就把你们一起全镇压了。”
六哥好不错愕:“唉呀,敢跟我叫板,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曹彪大喊:“告诉你,听清了,这是大名鼎鼎的六哥。”
玊玉说:“早就知道了,作恶多端,跟你是蛇鼠一窝的六哥。”
六哥很生气:“这么说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了?好,很好,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弟兄们给我上。”
六哥一伙一拥而上。
突然砖场的门外响起了警笛声,早已在砖窑四周庄稼地里埋伏待命的警察围了上来,砖场内到处回荡着:“不许动,举起手来”的断喝声。
流氓很快被制服了。
乡党委书记赵宇和乡长焦三山走了过来。
赵书记走到玊玉面前:“我这个任务完成得还不错吧?”
玊玉说:“你可真沉得住气,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几个可成烈士了。”
赵书记说:“你不是说早了抓不住直接的证据,不能一下子收拾了他们吗?所以我让他们沉住气等待最佳时机。”
全英子捂着突突跳的心口:“原来你们早就算计好的。”
赵书记微笑着说:“是啊,玊玉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昨天晚上打电话,让我跟公安局联系。我哪敢怠慢,连夜找到公安局长,调集50名干警,制定了行动方案,专等你们的好戏开锣。”
全英子捂着突突跳动的胸口,瞪着玊玉:“你也不跟我说一声,瞧把我吓的。”
玊玉的眼里充满了感激:“对不起,我是怕露馅儿,戏演砸了,另外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认认真假人。”
黄昏,夕阳如血,生命力旺盛的老榆树再度被涂上了金红色。村委会门口,玊玉和全英子焦急地等待着。
蜿蜒的土路上一辆破自行车由远及近,张立本一个急刹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卷起了一阵尘土,呛得二人捂着鼻子躲在了一边。
“立本回来了。”全英子抢先跟张立本打招呼。
玊玉问:“乡里把账算清了吗?”
张立本摘下帽子:“嗯。”
“说说能剩多少?”玊玉问。
张立本说:“还有一千零一元一毛。”
玊玉急了,眼睛瞪得似灯泡:“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立本被他吓着了:“就是一千零一元一毛吗,我对了好几遍。”
全英子说:“整个一白忙活。”
玊玉说:“怎么是白忙活?起码我们收回个来钱道,正好,今天开个会,研究一下刚刚收回的鱼池、沙场、砖场经营的事。”
黄昏,公路与村路交叉口,一辆公共汽车缓缓停下,玊玉和张立本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下了车。
一辆拉脚的小马车靠了上来,赶车的是繁荣村的老梅,“这不是繁华的书记、会计吗,用车不?”老梅笑着上前搭讪。
“多少钱?”张立本问。
老梅说:“你张大会计怎么还问上价了呢?五块。”
“不坐。”玊玉说:
张立本说:“这家伙足有三百斤,离咱村还有八里路呢,还不把咱俩累死啊!”
玊玉瞅他一眼:“你看哪个坟茔埋的是累死鬼?”
老梅说:“三块坐不?”
张立本觉得划算:“三块咱坐吧?”
玊玉说:“三毛也不坐,咱们村现在穷,省一分是一分,等咱们事业发展了,别说马车,就是飞机我们该坐也坐。”
张立本无奈地说:“我姐家离这不到半里地,要不我们先把机器送到她家,明天再派人来取?”
玊玉说:“家里都等着它呢,我们今天拿回去,让他们连夜装起来,明天拖拉机就可以下地干活了。”
夕阳里,玊玉和张会计抬着麻袋,迈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他的眼前出现了农机耕作、五谷丰登、牛肥马壮、瓦房林立、村民欢声笑语庆祝丰收的美丽景象。
他的心像掉到了蜜罐子一样,美极了,走起路来更加有劲。
傍晚时分,湖边老榆树下,村里的老人们围在一起拉家常。张奶奶说:“你们别背后嚼舌头根子,论功行赏怎么了?这些孩子出生入死地夺回了村里的利益,把这些产业交给他们打理有什么不好?”
刘成仁说:“我说也是,经济发展好了,全村每个人都得利。玊玉做得对,有魄力。”
张志学说:“听说玊玉派人挨家挨户收包产到户时各家分的农机件,要成立农机合作社?”
张奶奶说:“那叫分啊?当时分明是抢,就应该属于集体,再说了,一家一个零件那就是废铁,收回组合到一起才是个玩意儿。”
刘成仁说:“这事玊玉跟我说过,我也同意了。玊玉仁义说了,收回的农机件做价算资金入股,挣钱一起分红。”
张志学说:“我听立本回来说玊玉正动员村民,准备集资用于村里的沙场、砖场,还有农机站,这事靠谱吗?”
刘标说:“我看这事玄,要是赔了,那还不血本无归啊?”
“准是无底洞,谁投我也不投。”刘秃子走了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他是村里有名的光棍懒汉。
张奶奶数落他:“你整天游手好闲,挣一个花仨,你用啥投?”
刘标逗他:“你还是琢磨着先投个媳妇吧。”
刘秃子嘻嘻笑着说:“我是怕麻烦,不想找媳妇,想跟我的一帮一帮的。”
“绿豆蝇啊?”张奶奶被他气乐了。
刘标对张志学说:“这些年你儿子当会计,你们投了多少啊?”
张志学生气地说:“我儿子你们还不了解,胆子比蚊子还小,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一分不义之财也没拿过。再者说了,他跟曹仁也不是一条线上的,有什么好处人家也不会给我儿子。”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引得半个屯子人前来看热闹。
玊玉、全英子、张立本走了过来。“吵什么吵,都是老党员,吵架不嫌丢人啊?你们都干点正事行不行?”玊玉制止道。
张立本和刘标的女儿上前扯开各自的父亲,不让他们吵。
刘成仁说:“大家都别围着了,有什么好看的,都是闲的,散了吧。”
玊玉说:“别忙散,今天全村的人差不多都到了,正好我跟大家说个事,咱们村成立了农副业合作公司,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大家今后没事干可以到公司当工人挣钱,把日子好好过过,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这二嘛,就是现在村里开办合作社请大家都来投资当股东,大家回去翻翻钱匣子,投资入股,把死钱变成赚钱的活钱。”
刘秃子起哄:“你是不是说这钱也能生崽下钱啊?”
玊玉说:“你还真说对了,投的钱越多,下的钱也越多。”
曹彪走了过来:“那要是母鸡死了,或者是个不下蛋的公鸡那大家的钱不打水漂了?损失你给补啊?”
玊玉说:“企业是股份性质的,谁投了资就是股东,可以共同来管理企业,多赚多得,当然了,风险共担。”
曹彪哼了一声:“什么风险共担啊?你就说赔了白搭不就完了吗。”
全英子向来不惯谁:“想啥呢,风险不想担光想赚钱,你做梦娶媳妇呢!”
张志学说:“大家就是想投,就咱们村这个穷样谁家又能有几个子儿啊?”
全英子说:“我看这样,咱们党员干部带头,书记已经把自己的转业费,还有他家攒的准备娶媳妇的三千元钱都拿出来了,我也把我家年前卖猪的六百元投上了,大家有多多投,有少少投。”
曹彪阴阳怪气地说:“你是当干部的挣钱多,长得又漂亮挣钱也容易,我们哪有你那本事?”
全英子怒不可遏,就要上手。
玊玉扯住她:“投资撤资都是自愿的,但有一点,别人投资挣了钱你不准眼红。”
张志学说:“全村最有钱的除了老曹家就是你二爷爷了,你二爷爷要是带头我保证把棺材本钱也投上,豁出来光身来光身去了。”
刘成仁接过话茬说:“这次集资是建村集体企业,让全村人过上幸福生活,我把过河用的钱都投上。”
自从当上村官,玊玉一直住在村部,有时吃饭也在村部对付一口,这样起床就可以工作,睡觉前还能把一天工作总结一下,这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他这样做还可以给村里省一份钱,他说:“村里穷雇不起人,我光棍一个在哪睡都一样。我在家我看屋,看电话,我不在村里男干部轮流值宿,白天女干部值班。”
这天早晨,他刚起床就感觉右眼皮跳个不停,揉了几遍没好使,感觉眼睛依然很干很涩。他洗了把脸,还是一个劲儿跳。
他在党支部记事本的边上撕下一块黄豆粒大小的纸片,吐上唾沫将其洇湿,贴在右眼的上眼皮上。
中午,他越发觉得心口烦闷,隐隐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正在向自己逼近。
他最近经常来湖边转,有时也登上老黑山顶,凝神远眺滔滔的松花江,近瞩四四方方的小屯,任山风把他的头发吹乱,身心吹冷。
突然,架在村委会大烟筒上的高音喇叭,发出了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噪音。
“全体村民注意了。”大喇叭里传来了曹彪的声音,这让玊玉很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声音里好像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本能地觉得那个女声就是小花。小花去城里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她真的回来了?
全村人都吃惊不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竖起耳朵听个究竟。
曹彪的喊话和小花不让他说话的声音掺杂着。
“玊玉,你麻溜地回村部,躲到哪儿都没用,我侄女要结婚,嫁到城里去了,对象是工人阶级,知道吗?是正式干部,一个月挣几千块,天天吃的是大鱼大肉,穿的是绫罗绸缎。”
“叔,您别说了!”
“有啥不能说的,这都是事实吗,说出来让全村人都跟着高兴高兴。玊玉你马上回村部来,给我侄女把介绍信开了,别误了我侄女的大喜日子。全体村民,过两天都到城里喝喜酒去,我大侄女女婿在肉食加工厂当干部,一巴掌膘的猪肉管够造。”
“三叔你别乱说,多丢人啊。”小花跟三叔撕扯起来,话筒摔到桌上的声音也被传送出去。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大喇叭里传来了全英子的喝斥声,随后声音便停止了,她是来给玊玉送早餐的,正好赶上。
曹小花直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似乎才猛然觉得自己对玊玉并没有完全死心。她坐县城最早的一班车到家的,回来只有一件事,开结婚证明。她进城后一直没找到工作,就在父母开的食杂店里帮帮忙。邻居有个刘姨,丈夫是肉联厂的车间主任,她在家闲着没事,常来小花家店里东拉西扯,一来二去跟小花的母亲成了好姐妹。这个刘姨古道热肠快人快语。
母亲跟刘姨说:“她姨您认识的人多,给小花介绍个好的。”
“咱们小花要模样有模样,手脚也勤快能干,还怕找不着对象。”刘姨又叹口气接着说,“要找个有城市户口的,还要有好工作的,别的方面可能就要差一点。”
她听着母亲和刘姨的对话,把头扭向了货架子,眼睛里却是空空如野,什么也看不见。看来为了进城,自己只能认命了。城里人凭着红色的城镇户口本和正式工作,农村最优秀的人才能在城里找上一个对象。人们管这叫拔高草,拔了小花这棵高草的人是柳三宝。
“小时候打针打到了神经,作下了跛脚的毛病,年年是先进生产者,刚刚又提了干,托人说媒的可是不老少。”刘姨说,“要不是你姨父当他的领导,人家小伙子怎么会同意?前天来你们商店偷偷相看过了,一打眼儿相中了咱家姑娘的模样。”
父母问小花有什么意见,她没吱声,刘姨说这孩子害羞。
结婚需要男女双方的单位或者村委会开据证明。柳三宝的单位已经给开了,小花的证明需要回户口所在地开,柳三宝要陪小花一起回村里开证明,小花坚决不同意。
她一进屯子看到皇后湖和湖边的玉米地,就想起来了和玊玉一起手拉手漫步在湖畔,一起钻苞米地、柴禾堆快乐的情景……
其实这些天她一直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在此时此刻,她终于打定了主意,如果能说服玊玉跟自己走,她立马就跟柳三宝断。
她本来没想先去三叔家,她打算第一时间就见到玊玉把话说明白,看看他能不能为自己改变初衷,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她直奔玊玉家,迫切想见到他,路过三叔家门口时,被出来抱玉米秸秆的三叔看见了。
三叔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她随口说了一句:“我回来开结婚介绍信。”
这本来是她想见到玊玉时说的第一句话,原打算是吓唬一下他,看他有什么反应,测出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没想到这话一出,曹彪腾地跳了起来:“好啊,我侄女找了城里对象,看他玊玉还嘚瑟啥。走,我领你去,他要不给你开介绍信我削死他。”
她百般拒绝,最终未能撕扯过身强力壮的三叔,被三叔连拉带扯来到了村部。
玊玉不在屋里,她拉三叔走,三叔说啥不走,气得她自己出了屋。
她刚走到门口,三叔的广播就开始了,她急忙转回身制止,可是已经晚了。
“开介绍信就开介绍信,你在大喇叭上叫唤什么?”全英子说,“不就嫁个城市户口本吗?有什么好显摆的?
张立本家就在村部的西院,听到大喇叭叫喊时他正在吃早饭,急忙穿鞋下地。
她老婆说:“你不是不管闲事吗?”
张立本说:“我得快点去,上次收曹家砖厂时,村干部就我没去,弄得我到现在也不敢在人前直腰,这回我得好好表现表现,要不书记和村民总也看不起我。”
“不就一个证明吗,用不着找村长,我就能开。”张立本扒拉开他们,从抽屉里取出介绍信纸,开好盖上戳,甩到她面前,“拿走,过好日子去吧。”
小花这一走就再也没回过村。
“小花真的嫁到城里了?”他一遍遍问自己,湖边呆不住了,他就到山上转悠。
他不想回家,不想见人。只感觉心里特别得疼,就像塞进了二斤旧棉花,让他喘不上来气,酸的辣的苦的涩的五味杂陈,他想大口喘气,想找人打架,想找人倾诉,想大哭一场。最终村东那棵千年老榆树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拳头重重地击打在沟壑纵横的老树皮上,老榆树纹丝不动,他的拳头却已经流出了血,这疼让他感觉痛快了许多,就像是堵塞的血管心脉终于有了点缝隙,进去一点点可怜的氧气。
他拼命地击打,渐渐地没了疼,只有痛快。
多年以后,村里富裕了,建起了村史馆,院子中间摆放的是那台组装的东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