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当代绘画中的多视域流动空间
2022-10-17张淑亚
文_张淑亚
菏泽市美术馆
内容提要:本文从物理时空和心理时空两个角度出发,从长卷中共时时空、虚构的真实时空、绘画中的时空节律、多重时空组合四个方面分析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中对新时空秩序的建构,探求一种不同于日常的观察方式,与真实的空间迥异,打破自然的时间秩序,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染力的多维时空建构方式,即多视域的流动空间。
时空的建构其实是一种“观念”的传达,观念依附于形式而存在,中国当代艺术家不断地寻求新形式、新秩序,力图再现多维时空中的生命整体,同时,依附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时空秩序”与现代艺术中的“时空异构”的表现形式,衍生出一种“观念中的时空”。
一、长卷中的共时时空
中国古代绘画中有一种形式叫作“长卷”,长卷的画面上没有固定的时间、空间的限制,能够自由地调度,是一种超越时空的图式再现。观者欣赏长卷时,随着画面从一边慢慢展开,画卷中的人物和场景一一呈现,同时空间也慢慢舒展开来,愈来愈丰富的内容不仅有空间的展现,也有时间的铺展。
中国传统长卷中的“线性时间”,通过展开空间展现的是时间的历时性过程,如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图1),表现的是叙事性的时间推移,而一些当代长卷画的空间布置不再局限于线性的叙事,而是向我们层层呈现时间的共时性情景,可以说,中国绘画的空间是海纳百川、包罗万象的。郭熙云“不下堂筵,坐穷泉壑”,“山形面面观”“山形步步移”,这种同时性视像的观看方式给绘画的意境表现带来了极大的自由空间。观看当代青年艺术家郝量的长卷作品《云记》,画面中的那些人和事并不是在生活中的同一时间发生的,是非线性的共时时空组合。作者充分利用时间的可间断性和空间的无限可分割性,运用移动观物的方法,在长卷式的构图中把这些场景重新组合并同时展现出来,达到一种时间和空间的不留痕迹的融合,营造出荒诞的氛围。同传统绘画中的长卷一样,取用横式长幅的构图,在观众移动观看的进程中,画面里的场景同时慢慢地发生变化。这恰恰是中国时空观的反映,在从右往左或者从左至右的观看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无限流动的时空观念。
图1 东晋 顾恺之 洛神赋图(局部)
二、虚构的真实时空
(一)虚拟空间
在空间的表现上,中国画强调的是境,不受现实世界的限制,是超越时空的、梦幻的一种境界。中国传统绘画中没有透视学,西方透视法将画者的视线局限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好像是在复制某个现实场景的局部或者某个时刻,无法更自由地去表现思维时空的延展性,尤其是在试图描述人的生存状态和存在关系时,技法上的限制就愈显突出。我们看田黎明的《古园图》(图2),他的创作目的并不在于描绘现实的空间关系,更多的是考虑人的视觉心理,而不仅仅是复制眼睛看到的真实物象。画中的人们都在正常地活动,但是我们的视点被分裂了,画家把每一个现实场景的局部重新结合成一个完整的时空整体,貌似不合理又合理,貌似不真实却又真实,这就组成了一个虚拟的现实时空结构。
图2 田黎明 古园图
(二)隐喻空间
“隐喻”是一种在彼类事物暗示下的感知,是画面形象与画者内心经验形象的显现关系,传达的是作者看到的和臆想的结合,给观众一个空间,不是真实的,又和现实相关,以现实为背景又超越现实。当代水墨艺术家杭春晖画面中经常出现的玩具熊、血液的背后都有一种潜在的隐喻,小熊看似可爱,仔细观察却发现它有着尖牙利爪,似乎在探讨着某种精神维度的主题。杭春晖的作品含蓄地将心理空间化,巧妙地将心理时空与自然时空结合,用游戏性的表达方式诉说着这个时代的精神需求,构成一种带有超现实意味的、耐人寻味的隐喻空间。
三、绘画中的时空节律
中国绘画的最高追求是“空灵”,讲究的是“将虚拟实”,将有形物象进行抽象化处理,静与动、白与黑、虚与实的空间在相互转化中共存。
(一)虚实节律
书法家沈尹默说:“表现于外的,总是静的形势,而其所以能成就这样形势,却是动作的成果。”宇宙是一个时间、空间合一的整体,有着音乐的节律。“一阴一阳之谓道”是《易经》中的时空观,这种观念在中国画中即表现为一虚一实、一动一静,笔墨之间动静相宜,虚实相生,富有如乐曲般绵延的节奏魅力。
(二)空白空间
中国画注重“计白当黑”,在虚无中表现出空灵之境,在空白中传达出无限之境,表现的是更加广袤的无限定的虚像空间。吴冠中先生曾在书中提到“失眠”在法语里的解释:“过了一个白夜。黑夜沉沉,人们酣睡了,失眠者却依然清醒,脑子里事事起伏,家事国事天下事,黑夜与白天无别,用‘白夜’来表达失眠,真是形神兼备。”当代艺术家的画面上从来都不乏对中国传统绘画手法的挪用,“空白”是画家尤为重视的一个形式母体,画中的空白或许是画者故意提供的某种契机,空白代表的是一个广阔无限的等待交流的空间,画者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淡化自我意识,在无限定的空间中与观者交流。
四、多重时空组合
时空的营造需要艺术家的主动性,在创造过程中可以不加约束地任由思维流动,从线性的时间里出来,线性的“时间”被“片段化”,一个个空间化的“瞬间”构成一个整体的新的时空组合,随即从每一个瞬间点上直接介入生活,不计其数的瞬间被“空间化”为一连串没有内在联系的零散的形象存在,即空间中的“时间碎片”,也意味着对时间连续性和空间完整性的摆脱。
(一)时空切换
中国绘画重视的不是静态的对象、实体、外貌,而是内在的功能、结构、关系,多维空间的表现手法似乎验证了中国古代艺术的最高境界。以当代艺术家徐累的作品为例,《叠象》系列作品利用多个不同时间空间的画面叠加,产生一种时空交错的多维空间,我们在画中看到的其实是多个瞬间的并置。“多重时空组合”营造的独特空间效果仿佛涵盖了整个宇宙,这就顺应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无限”的时空观,通过巧妙的“时空切换”,以类似“只言片语”的形式呈现出特殊的美学意境。
(二)空间幻接
我们和现实的距离是不断流逝的时间造成的,貌似现实主义的图景背后的一切,只是幻接在一起的空间片段,视点在各个空间维度中交叉游走,产生逐渐分解、融合、巨变的无限可能。在同一个平面空间中,出现不同时空的人和物,造成画中画、物中物的多层并置。徐累的《世界的棱镜》描绘了一只长颈鹿的骨骸,站立在一个类似舞台又像房间的虚幻空间中,时间包裹着空间,延伸而言:今天包括了昨天,是昨天的结果,我们不仅生活在今天,也可以活在久远的过去,也可以活在遥远的未来,当下“看到”的感觉离不开过去时的“记忆”或将来时的“想象”,唯有形式才能使看的感觉持存,这种使“看”持存的形式就是“空间幻接”。
(三)空间片段化
假设原本完整有序的三维空间,被突然打散,断裂为一个个空间片段,它们在不确定的点上互相联结,再次合并时就会形成一个新的空间。 这种观察方法在徐累的画面中显现出非常凌乱的碎片感,这种碎片式的形态,显示了他以“空间片段化”的非完整性构图,一次次地从现实生活中析出一个个的片段,在熟悉的生活情境中,不乏幽默、调侃的陌生感,画面里的生活碎片非常自然地叠加到一起,在这种构成关系里彼此分解,创造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效果。徐累的《卷起千堆雪》(图3)的画面构成也是以“打散”“分解”“重组”为主题,将瞬间的生活体验以片段化的形式体现,带来一种新颖奇异的视觉感受。这幅画面右边有一个类似屏风的元素,称其为“屏风”,是因为它履行着屏风的功能和意义—空间分割。“它以其朴素的遮挡性,将绘画的一次性线性连续过程,间断为前后空间现象毫无关联的多个‘瞬间’,以巧妙的‘时间差’避免了‘对立’双方在同一个时空点位上遭遇,使历史与现实隔着一道‘屏风’分别来到充满伏机的同一幅间。”屏风是中国传统绘画中构建空间结构经常用到的方法,屏风分割的不仅是视觉层面的空间,更是心理的空间,在屏风打开的同时,完整的时空倏然破裂,残留的只是支离破碎的时空碎片,捕捉到的却是更深层的意义,是现实中彼此冲撞的现象碎片。
图3 徐累 卷起千堆雪
结语
“我们的日常生活是一种不停的交流,与我们周遭的日常景象彼此交流。这些景象往往十分熟悉,偶或意外而新奇,但始终在生活中给予我们确证。……然而,有可能,突然间、意外地,最常见是明昏瞬目之际,我们瞥见另一种有形秩序,跟我们的秩序交会却又无关。……我们所习惯的视觉秩序不是唯一的,它跟其他秩序共存。”中国传统绘画中,画面格局、观看方式、空间布置都包含了时间性,中国画家笔下的时空是无限绵延的。现当代艺术家对“时间”与“空间”有了新的认识,他们试图寻求当代语境下的传统转换和自我表达,主动地去剖析眼睛看到的物象,并重新组织、构成。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眼前的物象变成为参照,个人主观意识占据了主导地位,多视点、多空间、形而上时空、异度时空,形形色色的“新时空”构成手法吸引着探究者的眼球,思维的宽度也得到了不断的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