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话语和叙事语义语法考辩
2022-10-14周文娟
〔摘要〕通过对故事、话语和叙事三个交疊性概念在语义和语法两个方面的考辩,发现三者在基本内涵、相互关系、基本假定、分析模式和对应类型五个方面不尽相同。这一考辩涉及以下四组术语:(1)故事、话语和叙事;(2)叙事话语、故事叙事和叙事故事;(3)生态故事、生态话语和生态叙事;(4)故事语法、叙事语法、功能语法和生态语法。四组术语在分析模式和对应类型上存在显著差异性,反映了叙事学和语言学等领域的生态转向。这一考辩可以为生态语言学与生态叙事学的融合提供新思路,可以为超学科生态语言学的连接性知识建立新框架,最终为生态叙事分析模式的构建提供新依据。
〔关键词〕故事;话语;叙事;生态转向;超学科生态语言学;生态叙事分析模式
〔中图分类号〕H0-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22)03-0272-09
故事(story)、话语(discourse)和叙事(narrative)是叙事学、语言学等领域的三个常见交叠性概念。叙事学(narratology),顾名思义,是关于叙事的学科,发展至今大体上经历了学科确立以及范式转移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始于20世纪60年代,受结构主义思潮影响,以故事和话语作为研究对象,主要探究叙事学本体研究,经典叙事学(Classic Narratology)方兴未艾;第二阶段始于20世纪80 年代末,受跨学科发展趋势影响,探究叙事学与社会、文化等其他人文社会学科的关系研究,叙事交叉学科研究日渐兴盛[1]。生态叙事学作为融合生态批评和文学的新兴学科,探究故事世界(storyworld)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可以说是叙事学范式从“经典”向“生态”转移的集中表现[2]。无独有偶,这三个概念同样受到语言学的广泛关注,例如社会语言学家威廉·拉波夫(William Labov)等人提出了影响较为广泛的叙事分析模式(the Labovian model),认为叙事包含提要、定位、并发行动、评估、结尾和终曲[3]27-29。也有学者基于故事和话语的功能语言学意义辨析,综合呈现了语言(话语)叙事模式[4]。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兴起的生态语言学将故事、叙事和故事讲述(storytelling)作为核心议题,进行专门系统的探究:一方面,叙事作为最有影响力的新故事(the most powerful story)被引进到生态话语分析框架中[5];另一方面,故事讲述通过口头故事讲述(oral storytelling),承担建立可持续健康关系的新使命[6]。
从以上简要回顾可以看到,故事、话语和叙事在叙事学和语言学各自领域语义内涵不断丰富,语法分析框架不断完善。但是目前已有研究存在的普遍问题值得关注:(1)从研究文献上看,“只见树木”:已有研究从语义上考辩了“故事”和“话语”,尚未见从语义和语法两个视角对故事、话语和叙事展开的系统对比分析;(2)从研究视角上看,“各自为政”:已有研究倾向于独立看待叙事学和语言学的各自研究,鲜见研究将两个视角放在一起综合考察三个术语的一致性和差异性;(3)从研究内容上看,“混为一谈”:较多研究在分析讨论时存在“故事”“话语”“叙事”术语表述混用的情况,事实上这三个术语既有区别也有联系。
基于此,本文尝试从基本内涵、相互关系、基本假定、分析模式和对应类型五个方面对比辨析四组术语:(1)故事、话语和叙事;(2)叙事话语(narrative discourse)、故事叙事(story narrative)和叙事故事(narratological story);(3)生态故事、生态话语和生态叙事;(4)故事语法(grammar of stories)、叙事语法(narrative grammar)、功能语法和生态语法。语义部分考辩涉及(1)、(2)、(3)三组术语可能涉及的基本内涵和相互关系。此处的相互关系指相互语义关系,即同义、等义、上下义等语义范畴关系。语法部分考辩涉及(4)的基本假定、分析模式和对应类型,其中的基本假定包括定义、目标和原则,分析模式包括单位、步骤和焦点。两部分考辩涵盖叙事学(如经典叙事学、生态叙事学等)以及语言学(如社会语言学、系统功能语言学、生态语言学等)。此外,在进行语法部分的分析模式考辩时,本文选取《北京日报》2021 年8月8日题为“北京野生动物园内游客打斗,园方:引发动物效仿,场面失控”①报道中的“北京野生动物园官方声明”作为语料展开分析,以便呈现各自分析模式的基本路径。该声明共计三段话,原文如下。
2021年8月7日下午,有两家游客在北京野生动物园游览时因琐事发生纠纷,进而互相谩骂、厮打,并引起大量游客和附近动物们的围观。经当地公安机关调解后双方和解。
北京野生动物园提示广大游客,夏季天气炎热,出游时要保持良好心态,保证家人的安全最为重要。
声明最后,园方幽默地提醒:“另据内部人士透露,双方厮打地点附近的动物们是第一次看到人类之间的打斗场面,令它们印象深刻,当晚部分动物家庭在兽舍内纷纷效仿,场面一度失控,在饲养员的耐心教育下才知道打架不好,特别不好。”
一、故事、话语和叙事语义考辩
(一)故事、话语和叙事
故事、话语和叙事的一种叙事学阐释如下[7]:(1)叙事作为上义语,可定义为一种符号结构,涉及“何为叙事”以及“如何叙事”两个基本问题,需要从形式和质料(substance)对叙事进行系统考察,叙事可以二分为作为内容的故事和作为表达的话语两个下义语;(2)故事回答“何为叙事”,细化为事件(events)和实存(existents)两种内容形式以及作者文化代码预处理的人和事等内容质料;(3)话语回答“如何叙事”,细化为作为表达形式的叙事传达结构以及作为表达质料的文字、电影等表现(manifestation)。从这个阐释可以看到叙事学意义上三者的基本内涵和相互关系选取三分法视角,即叙事的定义建立在故事和话语二分的基础上,二者在叙事范畴内又各自有相对的独立性。
相对于叙事学意义上三者描述的三分法视角,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一种诠释则选取一元论视角,前提是话语狭义和广义的二分法[4]:狭义的话语指语言的形式结构(话语1),即语篇或者篇章;广义的话语指作为叙事媒介的语言本身(话语2)。据此三者基本内涵和相互关系如下:(1)狭义的话语(话语1)一个三维复合体,是语篇、篇章的等义语以及故事的上义语,包括实体维度(语篇的音系组织)、形式维度(语篇的句法组织)以及内容维度(语篇的语义组织);(2)故事作为广义话语(话语2)的下义语,属于话语的内容,表征语言(话语2)的概念意义;(3)叙事作为一种语言(话语)叙事模式,包括语用和媒介语言(话语2)两个维度;媒介语言维度中,故事内容实现语义功能,作为表达形式的狭义话语(话语1)实现语法/句法功能。从这一诠释可以看到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一元论视角相对于三分法视角,具有显著的复杂性、融合性和系统性:复杂性指话语活跃于叙事学和语言学两个领域,产生狭义和广义两个语义维度;融合性指故事兼具叙事内容和语言意义两种属性;系统性指叙事作为一种包含话语和故事的语言叙事模式,是一种从作为句法/语法的狭义话语到作为语义的故事的具有显著功能递进性的描述系统,体现了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系统和精密阶(scale)的概念。值得一提的是两种关系描述都认可作为内容的故事的基本界定以及故事中事件的重要作用。
社会语言学家对三者的一种解释如下[3]:(1)认可结构主义叙事学、故事语法以及后经典叙
①本语料选自《北京日报》官方微信公众号“北京日报”(https://mp.weixin.qq.com/s/kDVungwnaTNLR2fFWoz53w)。
事学(post-classical narratology)关于作为语篇类型的叙事(narrative as text-type)的界定;(2)承认叙事学关于故事和话语的区分,并进一步区分语篇类型和话语类型两个概念:语篇类型被定义为话语类型的实际语言表达或实例,话语类型常被看作是在前语言层面(the pre-linguistic level)语篇类型构成的交际功能;(3)将关注焦点转向叙事和故事讲述:將叙事界定为特殊语篇以及互动方式(narrative as interaction),将故事讲述界定为一种与多元社会语境相互塑造的社会实践(a social practice shaped by and shaping multiple social contexts)。从这一解释可以看到社会语言学重视三者关系的社会性、情境性和现实性,忽略三者个体的多义性、差异性和独立性。如果运用上文提到的拉波夫模式对声明作一分析的话,会有如下发现:
(1)第一段包含定位和并发行动:开头并无表示简况的提要,直入事件的定位,交代了具体时间(2021年8月7日下午)、地点(北京野生动物园)和人物(两家游客);其次,打架事件的并发行动遵循特定时间顺序,涉及“游客纠纷→谩骂厮打→大量围观→公安调解→双方和解→动物效仿→饲养员教育”七个并发环节;
(2)第二段包含评估,指明园方对打架事件的态度和立场,起到宣传教育的功能;
(3)第三段前半部分属于结尾,讲明人类打架事件对动物产生的意外性消极影响,最后一句属于终曲,呼应第二段的评估立场,体现出对斗殴事件的消极态度。
近年来兴起的生态语言学,特别是生态话语分析(ecological discourse analysis)将故事看作是研究的核心议题之一[5],对三者的定位与上面提到的三个方面截然不同:(1)故事作为一个上义语,可界定为存在于个人头脑中,影响人类看待世界所思、所想、所行的世界观的认知结构,“我们赖以生存的故事”(stories we live by)指一种文化中个体头脑中的多重故事;(2)故事根据特定的生态哲学观(ecosophy)划分为思想观念(ideologies,又译作“意识形态”)、构架(framings)、隐喻(metaphors)、评价(evaluations)、身份(identities)、信念(convictions)、删除(erasure)、凸显(salience)和叙事(narratives)9种类型,对应有各自特定的语言表达形式;(3)话语可被定义为人类社会某一特定群体(如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家、环保主义者、自然作家等)使用的语言、图像等特有表征形式;(4)思想观念作为故事的下义语,依据其与分析者的生态哲学观的一致程度分为有益性话语(beneficial discourse)、中性话语(ambivalent discourse)和破话性话语(destructive discourse);(5)基于(3)和(4),可以将话语理解为思想观念的下义语以及故事的次下义语,有益性话语、中性话语和破坏性话语是有益性故事(beneficial story)、中性故事(ambivalent story)和破坏性故事(destructive story)的等义语;(6)叙事作为最有影响力的故事,可以划分为叙事结构(narrative structure)和叙事语篇(narrative text):叙事结构与故事大体同义,指人脑中包括一系列逻辑连接事件的故事;叙事语篇作为叙事结构的语言表达形式,与话语大体同义。指讲述一系列时间、逻辑上相关事件的特定口头讲述、书面作品或其他语言表现形式。从这一定位可以看到生态语言学强化故事的生态性、认知性、统领性和多样性。
(二)叙事话语、故事叙事和叙事故事
叙事学对叙事话语的一种界定是依据叙事的三个意义展开的[8]:(1)一般意义的叙事指叙事陈述(narrative statement),与口头或者书面话语大体等同;(2)理论意义的叙事指叙事内容(narrative content),即一系列或关联或对抗或重复的真假事件;(3)原始意义的叙事指某人讲述某事件的叙述行为。
据此,叙事话语强调“叙事”的媒介作用,具有以下基本内涵[8]:(1)叙事话语指叙事语篇;(2)叙事话语中的“故事”相当于语言学的所指,取理论意义的叙事之意,即叙事内容;(3)叙事话语中的“叙事”相当于语言学的能指,取上面一般意义的叙事之意,即叙事陈述,与一般意义的叙事中的话语大体等义。从叙事话语的这个定义可以看到:
(1)故事和话语作为叙事话语的下义语,二者的区别较为明显:前者大体与叙事内容是等义语,后者与叙事陈述是等义语;(2)叙事话语作为故事、话语和叙事的二次叠加概念,具有显著的主体性和行为性:首先,基于叙事本身的多义性,叙事话语在故事、话语和叙事三者关系中处于核心位置,对故事、话语和叙事的接触是通过叙事话语展开的[9];其次,叙事话语研究中新增的叙述维度也强化了叙事的行为维度,这一点是上面讨论尚未涉及的。
相比之下,故事叙事以“叙事”作为中心词,大体上指以叙事文本为中介、故事的叙述者与倾听者进行的交往互动[10],与叙事话语中的叙述大体一致。叙事故事以“故事”作为中心词,目前尚无明确定义,大体上可以理解为一种关于叙事的故事,可以看作是囊括故事、话语和叙事三者不同语义关系的伞状术语。
(三)生态故事、生态话语和生态叙事
生态故事,顾名思义指与生态相关的故事。对“生态”和“故事”的注解不同,定义也会有所不同。生态故事可以是生态语言学中的故事[11],其中的“生态”意义较为宽泛,可以涵盖如下三个层面:(1)可以是上文提及的有益性故事,或中性故事,或破坏性故事,或者二者、三者兼有,那么这里的“故事”就是上文涉及的个人对世界所思、所想和所行的认知结构;(2)也可以是生态文明故事,即反对非持续工业文明非生态旧故事,重塑生态文明新故事[5],在中国语境下指生态文明的中国故事[12],即蕴含“天人合一”“以人为本”等中国传统儒道生态智慧的故事;(3)还可以是生态故事讲述,指以口头故事讲述为交流方式,以特定动物、植物以及自然体裁的传统生态故事为交流内容,以表达在生态系统中建立可持续健康关系的生态愿望为交流目标的对话形式[6]。
生态话语指与生态或者环境相关的话语。它作为一个伞状术语,可以有不同的分类与内涵:(1)根据不同生态思想可分为蕴含积极生态理念[13]的生态话语(又称绿色话语或者蓝色话语)与蕴含消极生态理念的非生态话语(unecological discourse)(又稱黑色话语);(2)根据生态类型可分为自然生态话语和社会生态话语(如国际生态话语[14]等);(3)根据上文提到的“思想观念”又可分为有益性话语、中性话语和破坏性话语,两个同属一种思想观念的话语也会有程度的差异,如有益性话语又可分出高生态有益度和低生态有益度话语[15]。
生态叙事又称自然叙事(narratives about nature)或者生态话语,是表征文化实践、人工制品等人类社会要素与自然环境关系的生态批评话语[16]:(1)故事在生态叙事中主要指生态故事讲述,这一点与生态故事的第三个层面基本一致,是对生态环境故事(ecological or environmental stories)的体裁分析,涉及灾难叙事(apocalyptic narrative)、牧歌(Pastoral)、史诗(epic)、成长小说(Bildungsroman)等文学形式;(2)关注焦点在于探究除作为人类语言的文学之外其他表征人和自然关系的非人类中心主义叙事视角(narrative viewpoint),变革传统文学体裁,重塑叙事主体(narrative agent)与叙事受众(audience)的生态世界观。
从以上三个生态视角的术语界定可以看到生态人文学科意义的故事、话语和叙事相互区别并不明显,且存在一些交叉之处,这与人文学科出现的生态转向(the ecological turn)存在一定的相关性。关于这点,将在讨论部分展开论述。总体上看,通过对故事、话语和叙事的语义考辩可以看到三者在基本内涵和相互关系上有异有同,且异大于同。
接下来我们对三者的语法考辩,其中我们会从不同的语法流派、分析模式和对应类型展开讨论。如引言所示,语法流派简要提及定义、目标和原则,分析模式提及单位、步骤和焦点。为此本文选用《北京日报》2021年8月7日题为“北京野生动物园内游客打斗,园方:引发动物效仿,场面失控”中“北京野生动物园官方声明”为语料进行示例分析。
二、故事、话语和叙事语法考辩
(一)故事语法、叙事语法与故事语法分析
叙事学领域有专门针对故事、叙事和话语分析的故事语法和叙事语法。故事语法指以乔姆斯基的早期古典转换生成语法为理论基础,运用特定描述转写规则对特定故事结构类型进行演绎的分析框架[17]。叙事语法是故事语法的延续和拓展,指描述特定叙事规则能够产生同样效果的一系列表达和公式[18],本质上与故事语法的目标一致:两种语法都致力于构建描述并可改写的“好故事”的语法规则。为实现这一目标,二者都承认以下假定:(1)人类的故事能力是一种心理禀赋;(2)故事有一套进行改写和转换的合乎语法的演绎规则。从二者的目标和假定可以看到故事语法和叙事语法以及乔姆斯基转换生成语法在语言观和语法观上存在一致性,承认语言/故事是一套具有严密语法规则的抽象自主结构系统。
故事语法根据以上定义、目标和假定,分析一套严密的单位、步骤和焦点,产生对应的故事类型。分析单位从小到大依次是事件、情节段、叙事性事件、叙事情节段以及叙事性片段:(1)最小单位是事件(event,简称E),指由作为连接成分(conjunctive features,简称CF①,连接成分组群简称CCL)的连接性词语联结,能够表达最多两个分离线索故事的句子[17]12,又可以细分为状态性事件(stative event,简称E stat)和行动性事件(active event,简称E act)[17]24;(2)较大单位是情节段(episode,简称ep),指任何一组同一时间序列的相结合事件[17]40;(3)再大的单位是叙事性事件(narrative event,简称Ne),指仅仅三个相结合的事件[17]35-36;(4)比叙事性事件更大的单位是叙事性情节段(narrative episode,简称N ep),指任何一个包含叙事性事件的情节段[17]44;(5)最大单位是叙事性片段(narrative section,简称N Sec),指包含一个叙事性情节段和几个情节段的单位[17]44。
从故事语法分析的划分单位可以看到故事语法分析关注的焦点和出发点是事件,通过故事语法转写规则事件的内涵和外延不断丰富。据此,故事可以分为如下四种类型:(1)最小故事(minimal story,简称M St)由三个相结合的事件构成:第一、三事件是状态性的,第二事件是行动性的,第三事件是第一事件的逆转[17]24;(2)核心简单故事(kernel simple story,简称St)由蕴含空间事件顺序的三个事件(又被称作叙事性事件,narrative events)的最小故事构成[17]35;(3)简单故事(simple story)指任何包含不超过一个最小故事的故事[17]59;(4)复杂故事(complex story)指任何包含一个以上简单故事的故事[17]67。下面对这则声明进行故事语法分析,发现如下:
从这个声明可以看到打架前后包含以下七个事件:(1)游客“因琐事发生纠纷”,属于状态性事件(E stat1);(2)“互相谩骂、厮打”,属于行动性事件(E act1);(3)引起游客、动物“围观”,属于状态性事件(E stat2);(4)“當地公安机关调解”,属于行动性事件(E act2);(5)“双方和解”,属于状态性事件(E stat3);(6)动物“效仿”,是作为状态性事件的(3)(E stat2)导致的行动性事件(E act3);(7)饲养员“教育”,是作为行动性事件(E act3)的(6)导致的行为性事件(E act4)。需要注意的是(1)(2)(3)可以构成一个初始性叙事性事件(In Ne stat),导致(6)作为逆转性事件(In E stat-1)发生。总体上看,这起打架事件蕴含一个由(1)(2)(3)相结合的叙事性事件,以及(4)(5)和(6)(7)两个情节段的叙事性片段(narrative sections,简称N Sec)。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到这起动物园内打架事件属于典型的核心简单故事。如果用故事语法转写规则进行初始描述的话,就是如下形式:
St→N Sec
N Sec→In Ne stat+CCL+ep1+CCL+ep2
In N stat→E stat1+CFT+E act1+CFC+E stat2
ep1→E act2+CFT+E stat3
ep2→E act3+CFC+E act4
(二)功能语法和功能叙事模式分析
功能语法是以韩礼德的语言元功能为理论基础,运用功能语篇分析解读语言系统的概念意义、人际意义和语篇意义的分析框架[19]。简要地说,功能语法分析框架的目标是通过语言系统及其子系统的功能解读揭示语言作为一种社会符号资源(social semiotic resources)与社会建立的联系。功能语法的经典假定就是“语言建构社会现实”(Language construes social realities)。
功能语法分析的基本单位是小句,这一单位在功能叙事分析中同样适用[4],关注的焦点是通过对小句各功能要素的解读挖掘背后蕴含的意义。如果以语言概念功能的及物性为例进行解读的话,就会涉及小句的过程和参与者角色等要素。下面是参照汉语功能语义分析理论[20]对北京野生动物园及物性过程的简要分析和讨论。
(1)2021年8月7日下午,有两家游客[Ag]②在北京野生动物园游览时因琐事发生[Pro]纠纷[Cre](创造性动作过程)
(2)进而互相谩骂、厮打[Pro](唯施事动作过程)
(3)并引起[Pro]大量游客和附近动物们的围
①连接成分可以进一步划分为时间连接成分(简称CFt,t表示时间)和因果连接成分(简称CFc,c表示因果)。
②声明中的小句过程和参与者角色类型由方括号内术语缩写表示,后附全称及具体语义。按照正文出现顺序依次如下(参见何伟、张瑞杰、淡晓红等[20]xiii-xiv):[Ag]Agent施事,[Pro]Process过程,[Cre]Created创造物,[Ca]Carrier载体,[Pr-At]Process Atttribute过程-属性,[Comr]Communicator交流方,[Comee]Communicatee交流对象,[Comd]Communicated交流内容。
观[Cre](创造性动作过程)
(4)经当地公安机关调解后双方[Ca]和解[Pro-At](归属类关系过程)
(5)北京野生动物园[Comr]提示[Pro]广大游客[Comee],夏季天气炎热,出游时要保持良好心态,保证家人的安全最为重要[Comd]。(交流过程)
(6)声明最后,园方[Comr]幽默地提醒[Pro]:“另据内部人士透露,①(6a)双方厮打地点附近的动物们是第一次看到人类之间的打斗场面,|(6b)令它们印象深刻,②(6c)当晚部分动物家庭在兽舍内纷纷效仿,|(6d)因果
(导致)场面一度失控,③(6e)在饲养员的耐心教育下才知道打架不好,|
因果
(6f)特别不好。”[Comd](交流过程)
递进
从这则声明的及物性过程分析可以看到该声明包含6个过程:3个动作过程、2个交流过程和1个关系过程,特别是2个创造性动作过程,突出打架这一动作行为带来的消极影响。就这点而言,与故事语法分析得出的发现截然不同:强调这些过程在表征打架斗殴这一事件的社会意义所发挥的作用。
如果运用功能语法的“小句复合体”(Clause Complex)[21]对第(6)句进行进一步解读的话,就会有如下发现:(1)这个小句复合体(或称作复句)的主体内容是“内部人士透露”的关于当晚动物效仿人类打架的基本情况,属于间接引述,包括从(6a)到(6f)6个小句(或单句),又构成3个复句;(2)第一个复句(见原句标号①)由(6a)和(6b)构成,二者是因果关系;(3)第二个复句(见原句标号②)由(6c)和(6d)构成,二者构成第二个因果关系;(4)第三个复句(见原句标号③)由(6e)和(6f)构成,从“不好”到“特别不好”可以理解为递进关系。
(三)生态语法和生态话语分析
生态语法是以功能语言学理论和生态哲学观为理论基础,进行生态话语分析的语法框架[22]。可以说,生态语法是功能语法的生态延展和细化[23],强调生态哲学观对故事、话语和叙事类型的生态伦理价值判定[23][24],那么进行生态话语分析就要首先确定适用于特定话语的生态哲学观。可以运用“关爱”(Caring)生态哲学观[5]15分析以上声明,此处的“关爱”有如下三层要义:(1)伦理上应该尊重所有物种生命;(2)“共情”(empathy)、“惋惜”(regret)、“感恩”(gratitude)三个原则可以帮助降低因生存需要对其他生命带来的消极影响;(3)“共情”需要关注他者,“惋惜”需要减低伤害,“感恩”需要主动给予[5]15。据此,与这一生态哲学观一致的故事、话语和叙事被看作是有益性故事、话语和叙事,与此背离的则是破坏性故事、话语和叙事,二者兼有的话就是中性故事、话语和叙事。分析发现这一声明总体上属于典型的有益性话语。对这一生态有益性语篇进行词汇特征(如动词)的解读[5]30,就会发现每一段声明对应“关爱”哲学观的不同要义,发挥不同的生态话语功能:
(1)声明第一段使用“纠纷”“谩骂”“厮打”“围观”等词语,提醒作为参与主体的打架游客这些行为与“关爱”哲学观的“感恩”原则相背离;作为参与客体的游客和动物虽未参与谩骂厮打,但是也未采取行动制止,这些行为均属于消极生态行为,不值得推广。这一段接下来使用“调解”等词汇,有效制止事态恶化,与“关爱”哲学观的“共情”和“惋惜”原则相一致,与前面形成对照,属于积极生态行为,值得推广。总体上看,这一段发挥警示和赞许的双重生态话语功能。
(2)第二段使用“提示”一词体现“共情”原则,发挥积极引导的生态话语功能。
(3)第三段前半部分使用“效仿”“失控”等消极动词,违背“关爱”哲学观的“惋惜”原则,强调打架事件升级及其产生的破坏性影响;后半部分使用“教育”等积极动词,体现了“关爱”哲学观的三个原则,强调教育引导及其产生的积极影响。第三段发挥的生态话语功能总体上可以理解为第二段积极引导功能的生态拓展和升级。
三、讨论
(一)一个“转向”
这里的转向指“生态转向”。文章前两个部分对故事、话语和叙事的语义和语法方面进行了辨析,总体上看有如下两点发现:首先,从语义上看第(1)组术语的语义差异性高于第(2)(3)组术语,尤其第(3)组生态视角的各个术语相互区别较为模糊,重叠之处较多;其次,相比之下,从语法上看,第(4)组术语涉及的分析模式迥然不同、各具特色,差异性日渐加强。具体说,生态语法分析与故事语法分析、功能叙事模式分析以及之前提到的拉波夫模式分析相比,其显著特色在于生态哲学观的建构及故事、话语和叙事类型的价值判定。
结合三个术语的学科发展概况,可以看到叙事学和语言学出现了人文社会科学的“生态转向”,典型表现就是作为叙事学生态范式的生态叙事学和作为语言学生态路径的生态语言学应运而生。所谓的生态转向有两层基本含义[25]:第一层含义指辩证语言学提倡对生态危机的关注,第二层含义指人文社科领域生态依存意识的融入。叙事学和语言学共同出现的生态转向大体上属于第二种含义。这一转向对故事、话语和叙事研究的启示在于我们应该从整体的、联系的角度看待三者的区别和联系,不管是语义区别还是语法差异,这些研究最终都会归向生态视角的研究。
(二)三个“主义”
语法分析模式的差异性体现了叙事学、语言学和语法在解读故事、话语和叙事等不同语言现象时蕴含的截然不同的叙事观、语言观、语法观和哲学观,这可以归结为三种“主义”:生成主义(generativism)、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和生态主义(ecologism)。故事语法分析的语法基础是转换生成语法,蕴含的哲学观是生成主义,即强调对先天语言现象形式化演绎的理性主义解释力[23]。建构主义是拉波夫叙事分析模式和功能叙事分析模式的哲学基础,强调语言中“人”的要素以及语言与社会、现实的相互作用,重点探究变化中的语言现象背后的社会意义[13]。生态主义作为一种生态价值观,与其类似的说法还有生态中心主义和环境主义,是全球生态危机和环保运动背景下工业文明转向生态文明兴起的思潮,其目标是重新界定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关系[13]。以上三种哲学观对本文提到的各个分析模式都产生深远的影响,但还有两个问题待解:(1)如何看待三种“主义”,采取一元论还是二元论视角?(2)故事、话语和叙事的分析是重形式,还是重意义?要回答这个两个问题需要借助超学科生态语言学背景下生态叙事分析模式(ecological narrative analysis model)的建构。
(三)一个“模式”
超学科生态语言学作为新科学时代(New Scientific Age)的领跑者,强调连接性知识在建立学科联系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这类知识包括蕴含世界万事万物联系的解释性知识,要建构这类知识需要借助学科的跨学科视角[26]。如果从这个視角出发回答上面两个问题的话,那么不管是生成主义、建构主义还是生态主义,都需要采取多元论视角综合考察故事、话语和叙事的形式和意义,即它们并非二元对立,而是多元共存的。按照这个思路重新审视故事、话语和叙事涉及的语法分析框架,这就需要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分析模式,从更广的角度解读社会现实中的各类语言现象。那么生态语言学和生态叙事学就可以相互借鉴,尝试构建一个兼顾故事、话语和叙事一致性和差异性的生态叙事分析模式。这一新模式可以初步定义如下:
生态叙事分析模式是以生态叙事观为指导思想,兼顾叙事的形式和意义,对所有叙事从微观叙事维、中观关系维和宏观生态维进行解读的三维生态分析框架。
四、结语
本文尝试从语义和语法两个角度出发辨析了与故事、话语和叙事相关的四组术语,涉及内涵、外延、类型、路径等维度。总体上看相关术语在分析模式上存在显著差异性,这一差异性与叙事学和语言学的生态转向有一定的相关性,体现了生态叙事学、生态语言学等新兴学科“殊途同归”的一致性,即对生态问题的密切关注。未来生态语言学研究应该继续借鉴生态学的“旧概念”,拓宽研究领域,更新研究路径[27],做到“旧瓶装新酒”。鉴于此,生态叙事学和生态语言学二者的融合又可为作为生态语言学新前景的超学科生态语言学[28]建立连接性知识提供可能性,从而构建新的生态叙事分析模式,其中值得探究的问题很多,例如(1)如何融合生态叙事学和生态语言学的术语体系?(2)如何区分生态哲学观、生态价值观、生态世界观和生态叙事观?(3)如何细化微观叙事维、中观关系维和宏观生态维的向度及分析指标?未来研究对这些问题的回应都可以充实超学科生态语言学研究。中国学者通过和谐话语分析等议题丰富了生态语言学在学科建设、理论建构与模式创建方面的内涵和维度[29],可以为学科融合视角下的生态叙事分析模式建构提供重要参考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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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emantic and Grammatical Interpretations of Story,Discourse and Narrative
ZHOU Wen-juan
(Colleges of Foreign Languages,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ohhot 010080,China)
Abstract:Three overlapping concepts of story,discourse and narrative can find themselves different in five aspects of basic denotations,mutual relationships,basic assumptions,analysis models,and corresponding types,by examining the semantic and grammatical aspects of those three terms. Such interpretations involve four sets of terms:(1)story,discourse and narrative;(2)narrative discourse,story narrative and narrative story;(3)ecological story,ecological discourse and ecological narrative;(4)story grammar,narrative grammar,functional grammar,and ecological grammar. Those four sets of terms strikingly differ in their corresponding analysis models and corresponding types,reflecting the ecological turn in the fields of narratology and linguistics. Those findings can provide new ideas for integrating ecolinguistics and ecological narratology,and establishing a new framework for the connective knowledge of transdisciplinary ecolinguistics,and providing a new basis for constructing ecological narrative analysis model.
Key words:story;discourse;narrative;the ecological turn;transdisciplinary ecolinguistics;ecological narrative analysis mo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