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最是黄州月
2022-10-14刘平
刘平
七月流火,留宿黄州城。夜里两点左右,竟然被热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掀开窗帘,俯视这夜幕下的小城黄州。
有月亮,升至中天,满满的一轮,如水般浸润着黄州城。老城区主干道依稀可辨:东门路,临皋亭路,江堤路……高高低低的房子,田野,树木全都沉沉入睡。只有我,这孤独的旅人,对着天上的一轮发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突发奇想:那千年前流放到黄州城的苏学士,月亮可曾见过?
奇怪,月亮竟然眨眨眼,呵呵而笑,笑声与东坡一样爽朗。它随手扯来几片云彩,头戴高帽,面颊清瘦,颧骨高耸,眉目清秀的苏学士竟从云彩中缓缓步出。
他端一杯浊酒,凄凄惶惶,只在半勾残月下徘徊。半年前,他被文坛与官场的脏水淋了个透心凉,身心疲惫的他最终被流放到小城黄州。“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缈孤鸿影。”黄州的月亮是绝情的,毫不怜悯这位蹒跚走来,九死一生的诗人,只是挂在枝头,冷冷地旁观落魄的诗人。
呵呵,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黄州的月亮也会甩脸子,浅薄的它可无法预知这个人后来成为黄州的一座文化丰碑,黄州因为收容了这位落难诗人而名扬天下。
天上的冰轮笑了,它又招来了几朵云彩。
黄州通判马正卿步出云彩。他在苏轼困顿到极点时,挺身而出,向黄州太守请求划一块无主的地给苏轼耕种,太守徐君猷也很同情苏轼的遭遇,把黄州城东缓坡上一块营防废地划给了苏轼。这位不懂稼穑的诗人脱下长衫,穿上短袖,带领全家老小清瓦砾,割荆棘,终于整理出五十亩田地来。黄州百姓们自发教授他冬种麦,夏种稻的技术。这块坡地是他从庙堂走向自然的开始,在很多士大夫眼里视为粗鄙的农耕生活,却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喜与安心。
这年秋天,庄稼丰收了,拖家带口的苏轼收获了二十石粮食,他建起了雪堂,置办了酒瓮,甚至研究出猪肉的新吃法。“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是夜雨后,东坡先生行走在月色中,不复凄惶。
我朝月亮抱歉地笑笑,原来黄州的月亮是多情的。是黄州的官吏民等不惧政治上的压力,热情地帮助了苏东坡;是黄州的月亮洒下清辉,温言婉语,抚慰了东坡,点化了东坡。
东坡也与月亮结为密友。元丰五年,苏轼两次月下泛游赤壁,“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让东坡解脱苦闷,顿悟人生;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黄州城已经进入冬季,瓦上寒霜起,东坡至承天寺邀张怀民赏月,如水月色让东坡闲适自得。黄州的月亮是智慧的,它教东坡剔除自傲,谦虚自省,让东坡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转变。这年春夜,他夜行蕲水,微醉,见“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美到极点的月亮让苏轼宁愿醉眠芳草,也不纵马过溪。
一辆夜行货车“隆隆”驶来,打断了我与月亮的对话。我挥一挥手,与月亮话别:“与其说东坡成就了黄州,不如说黄州包容了东坡,成就了东坡。谢谢你,黄州月亮,是你让东坡完成了一次心灵救赎。”
月亮微微一笑,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