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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互动关系研究

2022-10-12坤,洪花*,骆松,梁林,曾

地理与地理信息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欧空局竞争力航天

申 玉 坤,洪 菊 花*,骆 华 松,梁 茂 林,曾 卓

(1.云南师范大学地理学部,云南 昆明 650500;2.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 200083)

0 引言

地缘政治的空间维度随着生产力和技术的变革及其引发的政治、经济社会关系变化而不断拓展。太空因其卫星频轨资源和关键节点具有稀缺性[1]、部分星体资源储量丰富且逐步具备可开采性[2]、是国家国际地位和影响力的重要载体[3]而成为大国地缘政治博弈的新空间,占据太空优势的国家将会获得巨大的战略优势[4]。

立足于古典地缘政治理论基础上的太空地缘政治学说强调空间与权力的关系。France认为海洋和太空具有高度相似性,在发展太空控制战略时应参照马汉的海权理论[5];Dolman根据马汉提出的控制重要航线的国家可获得政治、军事上的支配权这一观点,提出通过有效控制特定的太空战略要道实现对空间的支配,认为最重要的战略要道为近地轨道,同时将麦金德的观点投射至太空,提出“谁控制了近地轨道,谁就控制了近地空间,谁控制了近地空间就主宰了地球,谁主宰了地球,谁就能够决定人类命运”的观点[6]。太空活动及围绕太空的竞合关系会影响地缘政治格局,太空的领导权意味着地球上的领导权[7]。美国在太空探索领域的优势地位对其在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中保持首要地位具有重要意义[8],而欧洲独立发展运载火箭和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则被美国视为对其首要地位的挑衅[9]。美国在太空博弈中利用印度和日本牵制中国的举措对南亚和东亚地区的地缘政治结构产生深刻影响[10,11],中国、巴西、俄罗斯三国间通过太空合作可实现优势互补,满足各自地缘政治利益需求[12]。

在流行地缘政治学成为地缘政治学重要分支的背景下,流行地缘政治也成为太空地缘政治研究的重要视角之一,与太空有关的流行文化成为揭示美、英等国对太空地缘政治想象的重要切入点[13-16]。已有研究证实了国家的太空活动会影响和冲击地缘政治格局,但并未深刻揭示太空活动与地缘政治的内在逻辑关系。鉴于此,本文拟搭建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互动关系分析框架,构建太空竞争力评价指标体系对14个国家和欧空局的太空竞争力予以系统评价,以此为基础分析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的内在逻辑,以期丰富太空地缘政治研究内容并为中国提高太空竞争力提供一定借鉴。

1 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互动关系分析框架

1.1 太空竞争力构成要素解析

太空竞争力的权力基础是多元化的,国家的地理环境、经济基础、军事力量及科研实力均是影响太空竞争力的重要因素,但其主要来源是太空技术所形成的实力。太空技术作为太空开发、利用中的第一生产力,推动着人类对太空探索和利用的不断深入,各国太空技术实力从根本上决定了该国在太空的获益能力[17]。本文通过太空科研实力、卫星发展水平、航天发射能力、载人航天能力、太空国际合作水平衡量一个国家的太空竞争力。太空活动是集航天、通信、信息、新材料、生物等多种技术于一体的高科技活动,需要强大太空科研实力的支撑。卫星发展水平是一个国家太空技术实力的最直观体现,各国的太空活动均始于卫星发射,卫星是发射数量最多、用途最广、发展最快的航天器,卫星导航系统能为地表和近地空间的广大用户提供全天时、全天候、高精度的导航、定位和授时服务,是拓展人类活动和促进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设施[18],作为独立自主的大国,建立本国的卫星导航、定位和授时系统,对保障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和国家安全具有重要意义;航天发射能力是衡量一个国家太空实力强弱的重要标准[19],若一个国家不具备独立将航天器送入太空的能力,而是依赖其他国家提供的发射服务,这种在关键领域的依赖会降低本国的太空竞争力并增加安全风险;载人航天需要以多项尖端太空技术为基础,是太空技术向更高阶段的发展,能完成更复杂的太空开发工作,提高开发太空效率,进行多种科研和生产活动以及开展在轨服务[20];太空领域的国际合作可以充分发挥各方的资金、技术和航天发射场的纬度优势[21],一国无论是向他国提供太空活动支持,还是依靠他国优势开展太空活动及共享卫星,均能促进其太空竞争力提升。

1.2 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互动关系分析框架构建

地缘政治是政治行为体通过对地理空间的控制和利用实现以权力、利益、安全为核心的特定权利,并借助地理环境展开相互竞争与合作的过程及其形成的空间关系,这一过程塑造了由行为体间的地缘政治权力结构及地缘政治关系结构所构成的地缘政治格局[22]。空间是地缘政治的重要出发点和归宿点[23],科技进步推动民族国家、多国集团等行为主体的地缘政治实践空间由陆地扩展到海洋、由地球表层扩展到太空等不同形态的空间维度。太空竞争力作为民族国家、多国集团等地缘政治行为主体谋取太空优势的核心要素,生成于其围绕着太空这一地缘政治实践空间开展的竞争与合作之中。民族国家、多国集团等行为主体在全球或地区地缘政治格局中的位置影响其权力观、利益观和安全观,并进一步影响其是否发展太空竞争力及其在发展太空竞争力时所选择的路径和领域。太空竞争力显著的战略属性使行为主体的太空竞争力发展水平在一定程度上能对地区乃至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产生深刻影响。太空领域国际合作关系与相关行为主体间地缘政治关系互动显著,太空竞争力的战略属性及其地缘政治效应决定了行为主体间选择太空领域的国际合作对象时更倾向于同自身地缘政治关系相对密切的行为主体,这种合作又会进一步深化相关行为主体间的地缘政治关系。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构建了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互动关系分析框架(图1)。

图1 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互动关系分析框架Fig.1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fo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pace competitiveness and geopolitics

1.3 国家太空竞争力评价

基于太空竞争力构成要素并考虑数据的可获得性,本文构建了国家太空竞争力评价指标体系(表1),各指标数据来源及时间节点见表2。大国是人类开展太空活动的核心力量,故以二十国集团中在轨卫星数量在10颗以上的美国、中国、俄罗斯、日本、印度、法国、英国、德国、加拿大、韩国、澳大利亚、巴西、意大利、阿根廷14个国家和欧空局为研究对象,欧空局数据由其22个成员国相关数据叠加计算得出。本文采用熵值法确定各评价指标的权重(表1)以弱化主观赋权法的影响。

表1 太空竞争力评价指标体系Table 1 Evaluation index system of space competitiveness

表2 指标数据来源Table 2 Indicator data source

将表1中各指标的权重同各指标无量纲化值分别相乘并累加,得到各研究对象太空竞争力评价结果(表3)。可以看出,太空竞争力呈现出以美国为超级大国,俄罗斯、欧空局、中国、日本、印度为太空强国的“一超多强”态势。美国的太空竞争力以及太空科研实力、卫星发展水平、航天发射能力、载人航天能力、太空国际合作水平均居首位,呈现出全领域突出的特征;俄罗斯的太空竞争力居第二位,但同美国差距悬殊,且其太空科研实力和卫星发展水平较薄弱;欧空局整体较为强大的太空竞争力由法国、德国、英国、意大利等成员国的太空优势拟合而来;中国的太空竞争力略低于欧空局,居第四位,但中国在太空领域的国际合作水平较低;日本和印度的太空竞争力分居第五和第六,呈现出卫星发展水平、航天发射能力和太空国际合作水平等多领域突出的特征;英国、德国、法国、加拿大、意大利等国的太空竞争力呈现出卫星发展水平和太空国际合作水平双突出的特征,此外,隶属于法国国家空间研究中心的法属圭亚那航天发射场是欧空局开展航天发射活动的核心基地,故法国在航天发射领域也具有一定优势;澳大利亚、巴西、韩国、阿根廷等国的太空竞争力较薄弱,但韩国在太空科研实力、卫星发展水平和航天发射能力等多领域均有体现,澳大利亚、巴西、阿根廷的太空竞争力主要体现在卫星发展水平方面。

2 地缘政治格局对国家太空竞争力的影响

来自地缘政治格局中的压力及衍生威胁烈度影响国家太空竞争力发展过程、领域和水平。当面临的地缘政治压力较大且威胁烈度较高时,国家发展太空竞争力的意愿会较强,并且注重培育在运载火箭、卫星导航系统等关键领域的独立自主性,以期冲抵威胁、维护自身地缘安全。因为运载火箭既可保障自身能独立进入太空,降低对其他国家的依赖,同时又可转换为弹道导弹,美国的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在海湾战争等几次局部冲突中的卓越表现凸显了拥有独立自主卫星导航系统对于国家安全的重要性。虽然某些国家发展太空竞争力尤其是力求关键领域取得突破的行为可能会引起其他国家的遏制与打压,但对地缘安全的迫切需要仍会驱动这类国家在关键领域取得突破。当面临的地缘政治威胁烈度较低时,对于发展太空竞争力中能撬动地缘政治格局关键领域的意愿同样较低,更倾向于发展太空竞争力中应用技术较强的领域,如各类应用卫星的研发等。当某些国家出于一定的地缘政治目的试图进军某些关键领域,对其他国家(尤其是大国)的地缘政治利益构成威胁时,则会招致强烈打压与遏制,当其面临的外部压力高于发展太空竞争力的关键领域所析出的地缘政治利益时,这类国家通常会做出一定妥协,弱化在关键领域的发展。

2.1 地缘政治格局对国家太空竞争力的驱动效应

地缘政治棋手以及处于地缘政治博弈中心地带的国家对于地缘政治格局中的压力与威胁更敏感,安全需求更强烈。地缘政治格局会对其发展太空竞争力尤其是关键领域起显著的驱动作用。冷战期间,苏联和美国均是地缘政治棋手,双方在全球范围内的势力扩张均使对方感受到强烈的地缘政治威胁。基于在两极格局中取得压倒性优势的地缘政治考量,苏联陆续开展了“东方计划”“上升计划”“联盟计划”等一系列太空探索计划[26],于1957年成功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1961年成功将人类史上第一位航天员加加林送入太空,1965年实现了人类史上第一次舱外行走。而俄罗斯凭借苏联时代积淀的装备和技术,其太空竞争力至今仍非常强劲,尤其凭借强大的航天发射能力,积极为其他国家提供航天发射服务,塑造了俄罗斯较高的太空领域国际合作水平(表3)。

表3 欧空局及部分国家太空竞争力评价结果Table 3 Evaluation results of space competitiveness of European Space Agency and some countries

苏联成功发射第一颗卫星揭开了美苏太空竞赛的序幕,使美国民众、西方盟友以及第三世界国家一度认为苏联的国家实力已远超美国,冲击了美国谋取全球霸权的战略目标,对美国产生了巨大的地缘政治压力[27]。美国开始将太空置于国家战略的高度,其太空探索事业开始高速发展,于1958年成功发射了世界上第二颗人造卫星,1969年率先完成了载人登月,美苏太空竞赛最终以美国的胜利和苏联的解体而告终。凭借雄厚的科技和经济实力,美国整体的太空竞争力以及太空科研实力、卫星发展水平、航天发射能力、载人航天能力、太空国际合作水平均居全球首位(表3)。

冷战使欧洲国家感知到严重的地缘政治威胁,在太空领域对美国的依赖严重制约了欧洲国家追求地缘政治利益,同时欧洲国家认识到太空探索活动需要以强大综合国力为支撑,仅凭某一个国家单独的经济和科技实力无法承担,只有走联合之路才能形成强大的太空竞争力[28]。1975年,欧洲国家联合成立了欧洲空间局(欧空局),法国、德国、英国、意大利在欧洲太空领域国际合作中起主导作用,阿丽亚娜系列运载火箭和位于法属圭亚那的欧洲航天发射中心则是欧空局太空领域取得成效的标杆[29]。20世纪90年代,全球卫星导航系统(GPS)成为美国取得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等局部战争胜利的重要保障,欧洲认识到在卫星导航领域依赖美国具有极高的风险,继而由欧盟与欧空局共同负责研发“伽利略”全球卫星导航系统。目前欧空局除了尚不具备载人航天能力以及航天发射能力居世界第四位以外,其太空竞争力、太空科研实力、卫星发展水平及太空国际合作水平均居世界第三位(表3)。

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中国周边地缘政治格局复杂多变,中美关系未改善,中苏关系日趋紧张,美苏还支持印度推行反华战略[30]。中国的太空探索事业即发轫于这一时期,希冀通过太空领域的成就增强维护地缘安全的能力,1970年,中国独立将“东方红1号”卫星送入近地轨道,成为世界上第五个独立成功发射卫星的国家。冷战结束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进行围堵遏制、中印边界争端、中日钓鱼岛争端、南海问题以及台湾问题等构成中国难以回避的地缘政治威胁。面对复杂的地缘政治格局,拥有独立且强大的太空竞争力对于中国冲抵地缘政治威胁、维护地缘安全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31]。目前,中国太空竞争力居世界第四位,且与排名第三的欧空局差距甚微,其中太空科研实力和卫星发展水平居世界第二位、航天发射能力和载人航天能力居世界第三位(表3)。

印度、日本、韩国等国面临的地缘政治压力也是驱动其发展太空竞争力的重要因素,希冀通过太空竞争力尤其是关键领域的成就冲抵威胁。美国对印度的太空技术限制[32]以及当前印巴争端、中印边境争端和中国的和平崛起构成印度所面临的地缘政治压力;日本所面临的地缘政治压力主要是美国在太空领域对日本时而扶持时而牵制[33]以及朝鲜问题、俄日南千岛群岛争端、韩日独岛(日本称竹岛)争端、中日钓鱼岛争端以及中国和平崛起[34];韩国所面临的地缘政治压力则主要是朝鲜问题以及韩国对朝政策同美国存在严重分歧[35]。当前日本和印度的太空竞争力分别居全球第五、第六位(表3),均拥有独立且技术成熟的运载火箭、航天发射基地和卫星导航系统。力量较为薄弱的韩国亦通过与俄罗斯的合作已经具备准独立的运载火箭和独立的航天发射基地,同时计划建立能够覆盖朝鲜半岛及周边地区的卫星导航系统[36]。此外,虽然本研究并未对朝鲜、伊朗、以色列等国家的太空竞争力予以评估,但其发展运载火箭、应用卫星等主要也是应对复杂地缘政治格局中的威胁[37,38]。

2.2 地缘政治格局对国家太空竞争力的遏制效应

地缘政治格局对国家发展太空竞争力的遏制效应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弱遏制”,当国家所处的地缘政治格局面临的威胁较微弱或者不存在威胁时,通过发展太空竞争力中运载火箭、卫星导航系统等关键领域冲抵威胁的安全需求较弱,良好的地缘政治格局遏制了其发展太空竞争力尤其是关键领域的动机(如加拿大、澳大利亚);二是“强遏制”,当国家所处的地缘政治格局面临的威胁不严重并且希望通过发展运载火箭/弹道导弹等关键技术冲抵威胁时,会使其他国家产生严重的地缘政治威胁认知并予以强烈打压(如巴西、阿根廷)。地缘政治格局的“弱遏制”与“强遏制”使得上述四国均不具备独立的航天发射能力,加拿大的太空竞争力主要体现在卫星发展水平和太空国际合作水平方面,澳大利亚、巴西、阿根廷的太空竞争力则主要体现在卫星发展水平方面(表3)。

加拿大与美国为邻,并未面临严峻地缘政治威胁,两国边界地区长期处于和平而开放的状态,加拿大在地缘政治经济安全上高度依赖美国[39],这种密切的地缘政治关系为加拿大塑造了良好的地缘安全环境,使得加拿大没有借助航天发射能力冲抵威胁的现实需要。1985年加拿大主动终止了黑布兰特火箭项目并于1998年拆除了本土的航天发射场,其航天发射任务主要依靠美国完成[40],转而加强应用卫星、空间机器人等领域的发展力度,这也是加拿大在太空领域的优势所在,美国航天飞机上的空间机械臂即为加拿大研制。虽然加拿大对于航天发射领域高度依赖美国有所顾虑,但其试图通过逐步加强与欧空局和印度的合作降低依赖而不是培育独立的航天发射能力。2019年加拿大发布的新版国家航天战略仍将焦点聚焦在人工智能深空机器人等项目,并依托在该领域的优势参与美国的月球“门户”项目[41],没有培育独立航天发射能力的意向。

澳大利亚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战略价值为其塑造了良好的地缘政治环境,印度洋与太平洋将其与外来威胁隔绝,邻国数量很少[42],20世纪上半叶,澳大利亚作为大英帝国成员国,可享受英国提供的安全红利,二战结束后,美澳同盟成为其安全保障。澳大利亚的太空探索事业亦起步于同英美的合作,1947年英国在澳大利亚的伍梅拉建立导弹试验基地,美国后续投入大量资源用于该基地建设,1967年澳大利亚使用美国运载火箭将其首颗人造卫星送入太空,1957-1979年有数百枚来自英国、美国、欧空局和澳大利亚的探测火箭在伍梅拉基地发射成功,受英国将航天发射活动转移至美国和欧空局等影响,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澳大利亚太空探索活动陷入低谷期[43]。进入21世纪以来,澳大利亚政府开始系统关注民用和商业太空活动以及通过卫星获取服务和数据,同时也明确表示既不打算进行载人航天、独立火箭发射或行星探索,也不把独立制造或发射卫星的能力视为确保获得关键太空服务的重要组成部分[44],这种太空战略与澳大利亚所处的良好地缘政治环境密切相关,其不需要通过独立、强大的太空竞争力冲抵地缘政治威胁。

美国长期视南美洲地区为“后院”[45],虽然冷战时期苏联试图对该地区进行渗透,但效果甚微,美国仍对该地区保持绝对优势。巴西、阿根廷两国为谋求地区领导权而进行长期较量,彼此视对方为潜在的地缘政治威胁,这也是两国进军太空的重要动机之一。但该地区作为美国的传统势力范围,基于地缘安全考量,美国对巴西、阿根廷两国发展运载火箭/弹道导弹计划的介入和干预遏制了两国航天发射能力的发展。巴西独立研制的VLS系列运载火箭经过1997年和2003年的两次爆炸事故而处于停滞状态,其中2003年的爆炸事故造成巴西阿尔坎塔拉发射中心严重受损,巴西希望通过国际合作提升本国的航天发射能力。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巴西计划与意大利的菲亚特艾维欧公司合作利用阿尔坎塔拉发射中心,但因美国干涉而“流产”,2003年巴西与乌克兰就“旋风”4号运载火箭的研制与发射签订了合作协议,受美国干涉和克里米亚危机冲击而于2015年“流产”。阿根廷军方曾主导推进秃鹰二号弹道导弹计划,但受美国干涉1991年被迫取消,作为对阿根廷放弃秃鹰二号弹道导弹计划的补偿,美国在保留核心技术的范围内对阿根廷的太空项目予以援助和支持,1996年阿根廷的首颗近地轨道卫星由美国轨道科学卫星公司的飞马座XL运载火箭发射成功,虽然目前阿根廷试图发展独立的运载火箭,但受美国等域外国家干涉,原定于2020年成功发射的TRONADAⅢ 运载火箭也一再推迟[46]。目前巴西、阿根廷两国不具备独立的航天发射能力与美国的干扰密切相关,两国转而将太空探索事业发展的重心放在应用卫星研发领域,巴西在环境、气象监测卫星研发领域成果显著,卫星产业则成为阿根廷为数不多的拥有自主创新能力的高科技产业之一。

3 国家太空竞争力对地缘政治格局的影响

战略属性显著的太空竞争力本质上是以综合国力为支撑、由高新技术组成的竞争力[47],而科技进步是地缘政治格局形成、演变过程中最活跃的因素[17]。因此,一个国家的太空竞争力发展水平和特征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对全球、地区地缘政治格局产生深刻影响。

3.1 全球尺度下国家太空竞争力对地缘政治格局的影响

太空是美国投射地缘政治力量并合法转化的重要平台。强大的太空竞争力展示了美国极高的科技水平,增强了世界对美国发展模式的认同,直接支持了美国的海外军事行动,成为美国实施战略目标的重要武器。美国将太空探索活动作为展示自身制度、文化和价值观优越性的载体,扩大了美式制度、文化和价值观的全球影响力。美国凭借强大的太空实力广泛开展太空领域的国际合作,既扩大了影响力,又增强了其他国家(地区)对美国的依赖。强大的太空竞争力是美国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中首要地位的重要保障,故有学者认为是美国的太空探索活动造就了美国今天的地位[8]。

俄罗斯依靠苏联时期的航天装备与技术,在太空领域仍具有较强实力;欧空局通过合作发展塑造了强大的太空竞争力,拥有独立的航天发射能力和全球卫星导航系统;中国、日本、印度作为崛起中的航天强国,形成了强大的太空竞争力,三国均已具备独立的运载火箭发射技术和全球/区域卫星导航系统,中国和印度还掌握了反卫星技术,同时中国还是世界上第三个掌握载人航天技术的国家。俄罗斯总统普京认为太空事业是俄罗斯全球地位的重要保障[48];中国在太空领域的成就在赢得了巨大的国际声望的同时也保障了国家安全及社会经济发展[49];日本将提升太空竞争力视为提高国家实力、扩大国际影响力、迈向“国家正常化”、回归国际政治核心舞台的重要手段[50,51];印度大力发展太空事业的终极目标则是促成大国地位的塑造与大国身份的被认可[48]。俄罗斯、欧空局、中国、日本和印度较为强大的太空竞争力是维护其在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中地位的重要保障,但在美国看来,太空竞争力“多强”的态势对其地缘政治利益构成严重挑战,冲击了其在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中的首要地位。

3.2 地区尺度下太空竞争力对地缘政治格局的影响

冷战后,欧盟的成立和扩员推动了欧洲一体化进程,欧洲地缘政治格局的整体性特征日益显现。欧空局的太空竞争力主要是在联合法国在运载火箭领域优势、德国和意大利等在应用卫星技术领域优势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脆弱性显著,冲击了欧洲地缘政治格局的整体性。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均具有较高水平的太空竞争力,但是当前法国积极推进太空军事化进程,而德国和意大利则更多关注太空活动的经济价值,这种发展领域上的差异会削弱欧洲在太空领域的凝聚力和资金技术优势,进一步强化欧洲太空竞争力的脆弱性。英国脱欧后虽没有退出欧空局,但正在发展独立的运载火箭[52],很有可能成为欧空局新的竞争对手,与欧空局争夺太空发射市场。欧空局太空竞争力脆弱性显著的特征在降低其整体太空竞争力的同时,也会加剧欧洲内部的分歧与裂痕,影响欧洲国家间的地缘政治力量结构和关系结构,冲击欧洲地缘政治格局的整体性。

亚洲地区中国、日本、印度均是太空竞争力强国,韩国也在积极发展独立的运载火箭技术和区域卫星导航系统,总体上呈现出群体性崛起态势,加剧了亚洲地缘政治格局碎片化程度。亚洲地区地缘战略价值显著,受大国博弈、领土领海争端等因素影响,该地区地缘政治格局长期处于破碎状态。中日印韩四国之间战略互信较低,其竞相发展太空竞争力中的航天发射能力、卫星导航系统等关键领域不仅会影响四国之间的权力和关系结构,还会促使朝鲜、巴基斯坦以及东南亚国家加快发展太空竞争力,同时引发美国等域外大国的介入和干涉,影响地区整体的地缘政治权力和关系结构,加剧亚洲地区地缘政治格局碎片化程度。

4 太空国际合作关系中的地缘政治关系透视

良好的地缘政治关系是开展太空合作的重要前提,太空国际合作又可增进或改善地缘政治关系。对于太空强国而言,开展太空国际合作有助于团结盟友,强化相关国家(地区)同本国的利益关系,增进或改善地缘政治关系,遏制地缘政治竞争对手;对于太空弱国而言,太空技术准入门槛高,其作为后来者不得不在卫星研制、发射和载人航天等领域与太空强国开展合作,这种不对称的合作使太空强国对后来者形成一定的权力,故太空弱国在选择合作对象时,优选同本国地缘政治关系较好的国家。因此,即便技术差距是影响太空国际合作的重要因素[53],但太空国际合作关系仍是地缘政治关系的直观体现。

4.1 太空国际合作关系

利用Gephi软件对太空竞争力评价指标中的卫星发射、卫星研制、共享卫星、载人航天4个领域的太空国际合作关系予以网络分析,数据来源与太空竞争力评价指标体系的数据来源一致,主要采用加权出度和加权入度两个指标反映全球太空国际合作的网络关系(表4)。

表4 15个国家(地区)太空国际合作加权出入度Table 4 Weighted in-degree and out-degree for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space of 15 countries (regions)

俄罗斯、美国、欧空局、印度在卫星发射合作关系网络中处于核心地位,其中俄罗斯主要为美国、英国提供服务,美国以欧洲为核心服务对象,同时也向全球诸多国家提供服务,欧空局以美国和广大欧洲国家为核心服务对象,印度则主要向美国及欧洲国家提供服务。美国、法国、意大利、德国在卫星研制合作关系网络中处于核心地位,卫星研制合作关系主要集中在美国—欧洲国家间及欧洲国家内部,美国则广泛地向美洲、亚洲、非洲、大洋洲地区的国家提供卫星研制服务。欧洲国家内部的共享卫星合作关系最为密切,英国和德国是共享卫星数量最多的国家,美国的共享卫星合作关系主要集中在加拿大、墨西哥、巴西、阿根廷等美洲国家,此外,美国还同中国台湾地区存在一定的共享卫星合作关系。载人航天合作关系主要集中在俄罗斯—美国—欧洲之间,俄罗斯向美国及欧洲提供的载人航天服务较多,美国主要向欧洲提供载人航天服务,为俄罗斯提供服务较少。虽然中国的太空竞争力位居全球第四,但中国却在太空国际合作中处于边缘地位,向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部分国家提供少量的卫星发射、研制服务(图2-图5)。

图2 卫星发射合作关系网络Fig.2 Network of satellite launch partnerships

图3 卫星研制合作关系网络Fig.3 Network of satellite development partnerships

图4 共享卫星合作关系网络Fig.4 Network of shared satellite partnerships

图5 载人航天合作关系网络Fig.5 Network of manned spaceflight partnerships

4.2 基于太空国际合作关系的地缘政治关系透视

从全球尺度看:1)美国在全球地缘政治关系中处于优势地位。美国一方面向全球诸多国家提供卫星研发、航天发射和载人航天服务,另一方面又委托欧空局承担卫星研发和航天发射业务、委托印度和俄罗斯承担航天发射服务,同时又同美洲多个国家及中国台湾地区拥有共享卫星,这种密切的合作关系网络和流量展示了其在全球地缘政治关系中的优势地位。2)美欧地缘政治关系根深蒂固。虽然欧空局独立发展运载火箭和全球卫星导航系统令美国不快,但密切的合作关系证明美欧的地缘政治关系仍然根深蒂固,双方在卫星研发、航天发射、载人航天等领域合作密切。3)在冷战结束后的一段时期内,西方同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关系趋于缓和。冷战结束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为了促进俄罗斯转向民主政体和市场经济体制,同时也担忧俄罗斯因航天工业凋敝而将导弹技术向外扩散,加强了同俄罗斯在太空领域的合作,积极利用俄罗斯的航天设备搭乘西方航天员进入太空,并让俄罗斯承担一定额度的卫星发射业务[53],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西方同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关系。4)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遏制严重。首先,西方与中国在太空领域的合作关系非常薄弱,美国1999年出台《考克斯报告》终止了中美两国在太空领域的合作,并冲击了中国同欧洲国家的相关合作[21];其次,美国同中国周边国家的太空领域国际合作密切,美国将本国大量的航天发射业务委托于印度,同时向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提供卫星研制服务;第三,美国同中国台湾地区存在密切的共享卫星合作关系,美国当前与其他国家(地区)共有33颗共享卫星,其中同中国台湾地区的共享卫星数量高达9颗。

从地区尺度看:1)欧洲内部的地缘政治关系较紧密但亦呈现出分化态势。欧洲以欧空局为纽带在太空领域形成了密切的合作关系,凸显了欧洲内部紧密的地缘政治关系,但这种地缘政治关系亦呈现分化态势,在欧洲大陆上,法德两国的太空竞争力最强,但英国却同德国拥有较多数量的共享卫星,同时缺乏独立航天发射能力的英国却将众多的航天发射业务委托给俄罗斯而不是主要使用法国运载火箭技术的欧空局,这与英国长期以来的大陆均势策略有关,英国旨在通过与德国和俄罗斯开展合作来平衡法国的地缘政治影响,展示出欧洲地缘政治关系分化的态势。2)亚洲内部地缘政治关系分化严重。首先,中、日、印、韩四国之间在太空领域的合作非常薄弱,除印度和日本存在一定合作关系外,其他国家间几乎不存在合作关系。其次,亚洲内部的太空领域合作关系组团明显,中国主要同巴基斯坦、尼泊尔、孟加拉国、老挝开展合作,而印度则主要同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新加坡等国开展合作,日本主要同泰国、斯里兰卡、越南开展合作,这是亚洲地缘政治关系分化的写照。

5 结论与讨论

本文通过搭建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关系分析框架、构建太空竞争力评价指标体系,对14个国家和欧空局的太空竞争力开展评价,以此为基础从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格局的互动关系、太空国际合作关系中的地缘政治关系透视两个视角分析了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的内在逻辑。结论如下:

(1)美国的太空竞争力居首位,呈现出全领域突出的优势;俄罗斯的太空竞争力居第二位,但太空科研实力和卫星发展水平较薄弱;欧空局的太空竞争力居第三位,但竞争力较脆弱;中国的太空竞争力居第四位,但在太空国际合作领域较薄弱;日本和印度的太空竞争力分居第五和第六,呈现出卫星发展水平、航天发射能力和太空国际合作等多领域突出的特征;英国、德国、法国、加拿大、意大利等国的太空竞争力呈现出卫星发展水平和太空国际合作水平双领域突出的特征,同时法国具有一定的航天发射能力;澳大利亚、巴西、阿根廷等国的太空竞争力较薄弱,缺乏航天发射能力;韩国虽然太空竞争力较薄弱,但在太空科研实力、卫星发展水平和航天发射能力等多领域均有突破。

(2)从地缘政治格局对国家太空竞争力的影响看,地缘政治格局对苏联/俄罗斯、美国、中国、欧空局、日本、印度和韩国发展太空竞争力起驱动作用,对加拿大、澳大利亚发展太空竞争力起“弱遏制”作用,对巴西、阿根廷发展太空竞争力起“强遏制”作用。从国家太空竞争力对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影响看:美国全领域突出的太空竞争力特征是其在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中处于首要地位的重要保证,俄罗斯、欧空局、中国、日本、印度较为强大的太空竞争力既是维护其在地缘政治格局中地位的重要保障,也是冲击美国全球首要地位的重要力量。从国家太空竞争力对地区地缘政治格局的影响看,欧空局太空竞争力的显著脆弱性冲击了欧洲地缘政治格局的整体性,亚洲地区太空竞争力的群体性崛起加剧了亚洲地缘政治格局碎片化程度。

(3)太空国际合作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地缘政治关系:俄罗斯、美国、欧空局、印度在卫星发射合作关系网络中处于核心地位且彼此合作密切;卫星研制合作关系主要集中在美国与欧洲之间及欧洲国家内部,同时美国广泛地向美洲、亚洲、非洲、大洋洲地区国家提供卫星研制服务;共享卫星合作关系主要集中在欧洲国家内部,英国和德国是共享卫星数量最多的国家;载人航天合作主要集中在俄罗斯—美国—欧洲之间;中国在太空国际合作的各个领域均处于边缘地位。当前美国在全球地缘政治关系中处于绝对优势地位且同欧洲地缘政治关系根深蒂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遏制严重,欧洲内部的地缘政治关系较为紧密但亦呈现出分化态势,亚洲内部地缘政治关系分化严重。

本文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太空地缘政治的研究内容并能为中国提高太空竞争力提供一定借鉴。但太空竞争力的评价指标体系尚有可完善之处,如因无法获取太空产业规模数据而未使用该指标,同时在研究中未凝练出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的互动规律。未来可进一步丰富评价指标体系,通过系统性研究凝练出太空竞争力与地缘政治的互动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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