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感教育:可不可以只想有一支好看的扫把?
2022-10-11撰文汪正翔
撰文=汪正翔
最近关于扫具改造的问题有许多讨论,说实在的,我觉得那个扫把的颜色蛮好看的,可是我还是不由得觉得哪边怪怪的。有一个原因是作为创作者,我们并不像大家想象之中是一群掌握美感标准的人。相反的,我们比起大家更不确定美感是什么。因此当我们看到某一种配色跟美感教育或是艺术素养联系在一起,就会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本页我们只是想要扫具看起来好看一点。但问题就是,我们直观认定的“好看”或是“不好看”,是历史发展的结果。(©美感细胞 教科书再造计划)
这里我们可以把所谓的美感教育分为四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把美灌输给大众。譬如把我们认为好看的颜色、造型应用在生活用具当中;第二个层次是让大众理解美学的原理,譬如什么样的颜色会互补,什么样的颜色会冲突;第三个层次是理解美是被建构的。譬如大眼睛、白皮肤被认为美是西方优势文化造成的结果;第四个层次是让大众有自己的美感,甚至于开始创造。
第一种美感教育在直观上很容易理解,很多美感教育的计划都在做这件事。但是问题是所谓的“美感不好”,常常不是因为没有美感,而是美感的僵固或是教条化。你看公部门美学跟一个小孩子涂鸦就知道了。公部门之所以常常做出丑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欠缺美感,而是有一套僵化的美感,他们并不是思考一个颜色、造型跟主题、场地乃至于观众之间的关系,只是盲目地因循一种美学公式。相对之下,小孩子虽然毫无美感基础,但是因为没有死抱着一套,所以也不会太悲剧。而灌输美感最大的危险,就是让人相信一种僵化的美学标准。即便我们真的成功地将我们现在认为的一种美灌输给大众,等到时过境迁,这些东西又成为下一代眼中要反抗的过时美学。
第二种跟第三种我觉得是比较实际的,我们不是直接去谈美是什么,而是去理解美是如何构成(或被建构的),不论是色彩原理、社会权力乃至于艺术典范的变化,理解这些都有助于让我们从美的教条当中脱身,然后有一天才有可能做到第四个层次。在摄影当中我觉得最具有启发的例子,就是后现代对于现代主义摄影的批评。那些具有后现代意识的评论家指出现代主义摄影所宣称的形式,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普世,而是一种被现代主义策展人、评论家所建构出来的结果。但是对于未曾接触后现代批判的摄影爱好者而言,现代主义所标举的形式,几乎就等于摄影的基本功,这就像我们把某种颜色,当成美感教育的基本原则,是一种忽略建构的结果。
可是这里有一个危险是,我们很容易把美学原理跟社会运作直接当成了美:前者就像一些刻板的美学课程,把颜色的互补与冲突当成了颜色的美与丑;后者就象是一些当代艺术,我们被各种复杂的权力关系与社会机制所吸引了。但是在一开始,理解这些东西是为了对抗一个美的系统,而不是相信这些东西就是美;另一个问题是,美学原理跟社会建构离一般大众太远了,这是为什么美感教育经常会简化美感为线条色彩比例对称,因为这最容易让人直观的理解。我们设想每个人都能够有观看形式的能力,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体察美感如何被建构?这个情况在学校教育中又更为严重,因为学科专业必须设想美学为一种可普遍教授的法则,就像古代的拳法在进入到现代武馆系统中必然发展出一些定式与法则。
美感教育的根本问题其实不只是美学素养的问题,还牵涉西方现代主义扩散至全世界之后使得美感趋于一致的问题。
那我们可不可以完全抛弃西方的美学,试图建立自己的美?就理想上当然很好,但是在实际上,这件事很难达成。很多时候这样的尝试,只会变成一种肯尼斯.弗兰普顿(Kenneth Frampton)所说的“地区主义”:以一个非历史的单位,将混杂的历史形塑为一种风格。最具体的表现大概就象是让老屋硬回到某一时期的风格,然后以此为地方的代表。
对页美学原理跟社会建构离一般大众太远了,这是为什么美感教育经常会简化美感为线条色彩比例对称,因为这最容易让人直观的理解。(©美感细胞 教科书再造计划)
在扫具改造的争议当中,我们同样可见类似的观点。论者批评扫具改造计划只是把MUJI 风格当成美的同时,回过头来肯定过去红绿配色的扫具才是美。但其实后者也是建构的产物。有的时候,我们会因为小时候的回忆,觉得红绿扫具很好看,让怀旧的情绪取代了美的认识。这不免落入了一种反动的后现代主义美学。
因为追求一种(西方的)美的标准,跟反抗这种标准而将过去当成了美,两者都有问题,所以比较可行的美感教育,应该是去认识美是如何被建构的,甚至去认识西方文化如何制造出了一个美学标准化的世界,然后又如何引起反动。我们会说这未免太过于复杂,只是想要扫具看起来好看一点。但问题就是,我们直观认定的“好看”或是“不好看”,是历史发展的结果,而如何让人在日常当中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才是美感教育最重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