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涯
2022-10-08童鹤龄
文/童鹤龄
那是我们青春时期最充满梦想的岁月,非但没有失去理想和追求,反而磨砺出坚韧不拔的意志,铸就了我们以后求生存的耐性。
中国知青,近几年突然成为一种响亮的身份,这实在是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我也有段当知青的历史。
上山下乡当知青 三年艰苦磨砺人生
1966 年5 月,我高中毕业,正在准备迎接高考,进行最后的冲刺,还有六天就将高考。就在这节骨眼上,国家教育部发通知:1966 年度高考推迟半年,所有学生一律参加“文化大革命”。
恢复高考的信息一直没有,1968 年4月倒是有了上山下乡的信息称:66/67 两届的高中、初中毕业生全部上山下乡或回乡当农民。
1968 年5 月7 日,我到贵州省长顺县凯佐公社“落户”成为知识青年。在生产队,就我一人是66 届高中毕业生。当了三年的知青,我们的人民公社社员身份与中国知青身份交融在一起。
三年知青生涯,对我来说,是磨砺,也是锻炼,当然更多的是辛苦。
半夜泅渡传达指示我险些成献身知青
当知青时,我也险些在朝摆河的洪流中“献身”。这事五十年来我没有给任何人谈及。那是1970 年7 月一个夜晚,深夜11 点,公社来人通知:当天晚上毛主席又发“最高指示”,要当晚传达到每一个生产队。接到“最高指示”,公社来人让我和当时十六岁的大队宣传队员李小国到河对岸的四个生产队传达“最高指示”。
我们立即带上手写的毛主席“最高指示”过朝摆河去传达,可河堤因为大水给冲垮了,洪水从决堤口汹涌排泄。怎么办?我自认为水性好,建议游过河去吧,小国的水性也很好,说可以。半夜三更,借着夜光,我们选择了一处水面宽、水流不急的地方囚渡。我们脱个精光,将衣服顶在头上踩水过河,可下水后才知道水面下是急流,我们被洪水冲下四五十米远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游到对岸。
到了对岸,我被对岸的刺蓬给挂住了,上不了岸,我呼叫李小国:“快将我头上的衣服接上岸,我被刺蓬给缠住了,拉我一把。”小国取走了我头上的衣服,我腾出手来用劲抓住岸边的树枝,挣扎了好一会才上岸。当晚,我们过河后到河对岸的三个生产队传达完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天亮脱衣一看,我全身被刺蓬划了几十道血痕,李小国也被划出了许多血痕。
我庆幸这次自救全得我水性好,加上沉着冷静的处理,才化险为夷。我不是英雄,也不图名誉,只是我觉得传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是我们知青的一项必须做的事,虽平凡却难以忘怀。
知青生涯红红火火家里生活饥寒交迫
知青生涯,我学会了犁田耙地、打田插秧、烧砖烧瓦,还成为全县第一个开手扶拖拉机的知青。我为生产大队的提灌站设立做了一些设计筹划工作,而我所在的生产大队是县里第一个通电网的农村。
上山下乡第一年,知青的基本生活还是有保障的,但第二年所有的待遇都没有了,完全和社员一样,一切都靠上一年劳动分配的粮食养活自己。
一些知青能自食其力,可大部分知青还得靠父母的补助钱才能维系基本生活。而我在另一个县工作生活的家,因为父亲被打倒被揪斗,父亲的百元工资(父亲当时的工资是县机关的顶级工资)被停发,全家7 口人只给15 元生活费。没有了经济来源,两个年幼的妹妹因父亲被打倒而失学,才十来岁的妹妹和母亲只得到附近收割后的地里去拾捡包谷和红薯充饥,虽然粮食还在供应,却没钱购买,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去割马草卖,挣得块把钱上粮店买粮食,却又被称为挖社会主义的墙角,钱常常被没收销毁。
我与上山下乡的三弟到每年的秋收分配后,将分红得的钱接济家里。1969 年春节前夕,我背着60 多斤大米和生产队给我的几斤茶油,走二十里地坐车,两天转了两次车行了二百多里回家,就为了让全家过年能吃上我带来的大米。当我回到家里时,门是虚掩着的,走进平房的家,父亲在自己搭建的厨房灶孔前佝偻着身躯、戴着老花眼镜在缝补妹妹的衣服。两个妹妹两年来没有钱买布做新衣服,只能将我们过去穿得破旧衣服改成他们的衣服穿,地炉因为没有钱买煤,没有烧火,父亲只能烧老糠壳取暖。看着曾经的全国财贸系统劳动模范的父亲因为刘少奇接见并颁奖而受到牵连,我揪心地哭了,父亲则起身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们父子无言相对,将痛苦埋藏在心里。
好一会,父亲才说:“你母亲和二弟对我被打倒纠斗不服,二弟被录取当兵,而被造反派抓去游斗,让一个造反派头头顶替二弟入伍。二弟跑到省军区去上访去了。我不服啊,我是全国劳动模范,我是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我有什么错?他们要我交出在北京、在省里、在州里颁发给我的九枚劳模和先进生产者奖章,打死我也不交,我将这些奖章藏起来了。每次被斗我都反抗,这些人变本加厉,停发我的工资,往死里打我,不是你的两个妹妹还小,我就自杀了。”
在家里,我见到两个妹妹,她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枯黄的脸庞睁着大大的眼睛,没有泪水,没有哀嚎。大妹说,过年的粮本上的粮食全给扣了,说母亲和二弟一年都不在家里,把他们的粮食全部扣除。因为母亲与二弟出走,春节的供应肉食只给3 人的6斤肉,小妹妹带着全家仅有的4 元钱排队买肉,钱又被小偷给偷走了。小妹妹在肉摊前痛哭不止。
我哀叹,我在上山下乡的外县是大红人,可父母弟妹们在的这个县,家里却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我的知青生涯也够辉煌灿烂的,而我的父母、弟妹却在磨难中备受煎熬。
二弟和母亲在外流离失所,在朋友亲友的帮助下,经过锲而不舍地上访,省里进行了调查,要县革委纠正其错误做法,给予了平反并补发停发了两年多的工资。父亲恢复了名誉、恢复了工作,不再被监督劳动改造。
组织知青的宣传队舞剧《白毛女》的风波
1970 年,听说县里要组织样板戏汇演,广顺也要选拔宣传队参加县里的汇演。我与先荣决定组织我们知青宣传队参加汇演。听先荣说省歌要演出全场《白毛女》,我兴趣大增。可我们身上没有钱,我们俩决定从凯佐走到贵阳去看舞剧《白毛女》。于是,我们从凯佐步行四十多里到贵阳磊庄机场附近的湖潮火车站,又“杀飞车”(逃票)乘火车上贵阳。
我们走了4 个多小时赶到湖潮火车站,等了3 个多小时的火车,天临近黑时昆明至贵阳的火车到站,我们爬上火车上贵阳。
在先荣的姐姐家,先荣的姐姐得知我们想看舞剧《白毛女》,她说还在排练中,最近也不公演,她给我们找来了一本《白毛女》的主旋律全剧曲谱,我们如获至宝,沉浸在读哼曲谱中。我们酝酿选哪场排练,我们的意见高度一致,排练“第一场————北风吹”和“尾声————参加八路军”两场,“北风吹”主要是喜儿和杨百劳两人的双人舞,比较好排练,“尾声”一场是高潮,是白毛女与王大春双人舞和集体舞的欢乐场次,很有气氛,而我们知青宣传队有这个能力完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演杨白劳时,先荣在场下拉二胡伴奏,先荣上场演时,我则在场下吹笛子伴奏。
我们到县城参加汇演,在露天舞台上演出是我们的长处。在农村,我们的舞台就是空旷的蓝天大地,没有天幕背景,全凭想象,我们的《白毛女》片段演出得到了肯定,经过评选推荐代表县里参加黔南州样板戏汇演。但同时通知我们两位主演不能参加州里演出。这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为何?理由为:家庭成分,英雄人物只能让家庭出身好的人演。太讲“政治”了。很多关心我们知青宣传队的县机关同志在给我们努力争取让两位主演能参加演出。希望燃起,但条件苛刻不容说情。双方妥协,立即换主演,马上重新排练。好在两位同学带着巨大的思想压力和政治包袱,用他们的大公无私行动指导换角的人加紧排练,如期到都匀参加州样板戏汇演。
1971 年10 月,我被招工到外地工作,离别凯佐时,我在先荣那里待了两天。我将离别,而他的工作仍然渺茫,他有些惆怅。我们相对无言,心里却难受无比。1977 年恢复高考后,李先荣以全县最高分考上了贵州大学,毕业后在都匀民族师专任教,并当上领导干部(退休后,定居北京,前年不幸病逝)。
两年前,我写过知青岁月演出舞剧《白毛女》的故事,谈起知青战友李先荣与孙曼华等的事,让许多知情的知青宣传队员们感动流泪,甚至希望我写《芳华》的续集。
知青的故事正在被热读,多年风华正茂的知青们正在走向暮年。知青岁月,只是我们人生旅途的一个短暂的时段,可那是我们青春时期最充满梦想的岁月,非但没有失去理想和追求,反而磨砺出坚韧不拔的意志,铸就了我们以后求生存的耐性。
作为我们这一代知青,任劳任怨是骨子里的能耐,而勤勤恳恳则是工作的一贯态度。
写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叹曰:我等之辈————知青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