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信
2022-09-28□黎戈
□黎 戈
吃饭的时候,妈妈突然低下头,羞涩地说:“我昨天找换季的衣服,翻了好几个抽屉,居然翻到当年我给你写的信。”妈妈顿了一下,“真想不到,我当时居然有那么多话想对你说,好像怎么写也写不完。”
我连忙让妈妈把信拿出来给我看。妈妈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有原校的同学寄给转校之后的我的几封信,以及过年时同学送给我的贺年卡。那些制作于20世纪90年代的卡片上涂着粗糙的银粉,画着幼稚的图案。此外,还有一封妈妈给我写的信。
信封上写着我的学校、班级和名字,名字后面写着“女儿”。不记得自小腼腆的我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取这封信的。上中学期间,信件都是寄存在传达室里,有时也会被同学顺路捎回教室,摊在讲台上,大家各自去取。我当年是偷偷地拿走这封信的吗?我不记得了。
皮皮抢过信纸,想大声地读出来,我立刻制止了她,怕她的外婆——我妈妈不好意思。我展开那张有些脆弱的信纸,上面是妈妈年轻时写的字。原来字也会变老。妈妈的手现在力道不足,记性也差,字的棱角没了,字体看着像是软的,还有很多错别字,而她年轻时写的字十分隽秀。信的落款是1990年,那年我才13岁。当时,妈妈去上海探亲,后来转道去云南。她舍不得买卧铺票,就坐了三天三夜的硬座,坐得腿都肿了。从上海到昆明的旅途中,妈妈一直在给我写信。
信里写了什么呢?“女儿,你那天帮妈妈将行李推到火车站,妈妈很高兴,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你期中考试考了吧?考得怎么样呢?妈妈很想你,这次见面一定给你带礼物。”尽管如此矜持、克制,几乎没有什么修饰的表达方式,还是远远超过了她日常抒情的高度,足以让妈妈现在觉得有点尴尬。爸爸特别善于言谈,热衷于表达。从小,家里都是爸爸的声音:对我们发号施令,醉酒后骂街……我很少听到妈妈的声音,她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
妈妈的爱是春风化雨,显得无声无息。皮皮刚出生时,被推出产房,所有等候的家属都拥过来,亲啊、抱啊、摸啊。妈妈只是在床边转了一圈,默默观察了一番,就悄然出门了。等所有人亲完、抱完孩子,终于发现我们带来的奶瓶尺寸不对时,妈妈已经赶在超市关门之前买回了新奶瓶。妈妈的眼睛高度近视,在急着赶回病房的途中,一脚踩进水洼里,弄湿了半条裤腿。
妈妈虽不善言语,但很有耐心和慧心。皮皮一周岁时,还不能完整地表达自己的需求,总是坐在小推车里哭。我们都不明白皮皮为什么总是哭闹,妈妈经过仔细观察,调整了散步的路线及推动推车的角度,后来有一天,妈妈又为皮皮缝了一个小垫子。此后,皮皮就不在推车里哭闹了,也不再扭来扭去。原来,小推车座套的布料太薄了,皮皮的小屁股怕冷。细心的妈妈读懂了不会说话的皮皮的心思。
记得我新婚那年,妈妈带着各种精心准备的食材——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鸡,鸡的内脏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还有切成碎末的葱、姜,然后骑行一个小时,穿越整座城市来看我。我一直没吃那只鸡,过年时我把它带到了婆家。在漫天的大年夜的鞭炮声中,我想起了妈妈,不知道她的餐桌上有没有炖鸡。在那些小袋子里,我经常会发现妈妈留的纸条,上面写着做菜的方法及其处理方法,或是为我带了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这些纸条才是妈妈给我写得最多的信吧,也是她一贯的表达方式——切实、简单、不言爱。
做了母亲,经历人生的沧桑之后,我终于在妈妈这个不习惯说想念和爱的人的留言条里,读出了爱和想念,读出了她在我离家之后的孤独。
虽然我做着一份和文字有关的工作,但我知道,最深的爱往往没有由语言形成的外壳,就像妈妈为我做的一样。每每想起雨夜回家时,妈妈总是早早地为我烧好热水——她认为我一定很想泡脚。皮皮哭闹时,她立刻将皮皮抱走,让我安心地读书、写作。妈妈虽然一言不发,但一盆热水、一个安静的空间,都是她用心给我写的信,上面写满爱与关怀。
名师点评
慈母的爱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温暖和陪伴,“知汝冷暖、解汝烦忧”是每一位妈妈具有的天然的爱的能力,也是一种爱的传承。那些闪光的生活片段、温暖的细节,都是母亲用爱写给孩子的信,是孩子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