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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斗青阳镇

2022-09-27北京

上海故事 2022年7期
关键词:山鹰吴子瓦楞

○魏 炜(北京)

青阳镇地处官道旁,向来是往来商贾停留歇脚的地方,因之就比较繁华了。镇子上,茶楼酒肆林立,商贩往来吆喝,热闹无比。就是在镇外的官道边上,也支着许多茶水摊子,人歇车停马吃料,也有许多张罗声。

离官道不远处,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关着门,显得很安静。到了黄昏时候,官道上清静下来,小院那斑驳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白须飘飘的老人拄着拐杖提着一只瓦罐出得门来,一瘸一拐地到西边的瓦楞河去打水。

刚走几步,他就“唉哟”了一声。只见地上躺着个人。老人唤了两声,那人未醒。他就一瘸一拐地到了瓦楞河边,打了一罐子水,回来浇到那人脸上。那人一激灵打了个冷颤,醒了。老人说:“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

不一会儿的工夫,老人拿了两颗药丸出来,那人就着水吃下去,慢慢就有了力气,跪倒磕头:“谢谢大伯的救命之恩。”老人说:“你虽然醒过来了,但病没好,身子也虚弱,走不了多远,就在我家住下吧,等病好了再走。”那人千恩万谢,就此在老人家里住下来。

老人名叫吴子良,无儿无女。男人名叫罗金林,乃山西侯马人,跟着商队拉脚,行至青阳镇时,得了重病,商队竟扔下他跑了。若不是吴子良好心救他,他怕就要客死异乡了。吴子良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能煮饭烧菜,还能给罗金林配药,罗金林的病一天天好起来。

罗金林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病稍稍一好,就帮着吴子良做些事。他觉得吴子良家不像普通农家过日子的样子,就好奇地问他。吴子良笑着说:“我是堪舆师。”见他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就笑了笑说:“堪舆,就是你们说的看风水。”

罗金林悄悄撇了撇嘴,心里暗暗地想,你怎么不给自己看看风水呢,看这日子过的,多凄惶啊。但他只是心里这么想,表面上还是装出很恭敬的样子。吴子良忽然说道:“哟,有贵客要来了,快去烧锅热水!”

罗金林跑到门外去看,啥都没见,吴子良催促道:“快烧水呀,再晚就来不及啦!”

罗金林赶紧去烧了水。吴子良已把茶壶茶杯洗净。刚沏好了茶,就听门口有人问道:“吴先生在家吗?”吴子良道:“在呀。请进来吧。”罗金林心下一惊,转脸看去,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书生,后面跟着一个小伙子,牵着一头毛驴。吴子良赶紧迎上前去,恭敬地说道:“小民吴子良参见知县大人。小民腿上有伤,就不给大人跪拜行礼了。茶已沏好,就请大人快进吧。”

那栗知县笑道:“免礼免礼!早就听说吴先生能掐会算,可没想到你居然能算出本官要来,真是赛神仙呐。”吴子良忙着说道:“不敢不敢。”

吴子良引着栗知县进了屋,罗金林可傻了。他可没想到吴子良貌不惊人,却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忙着跑前跑后地伺候着。

栗知县拜访吴子良,就是为了剿匪一事。原来,青阳镇往西,过瓦楞河五里,就是凤凰山了。凤凰山绵延起伏几百里,峰峦叠嶂,山势陡峭,峰连峰,岭连岭,像迷宫一样。山里盘踞着一伙山匪,为首的外号叫山鹰,心狠手辣,阴狠狡诈。他们不时地下山抢劫富户和商队,更有甚者,还抢了邻县进献皇上的贡品。朝廷震怒,下令全力剿匪。官府组织差役们进山剿匪,可山匪们已藏了个无影无踪,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几次三番,都是无功而返,朝廷也免了一批又一批官员。

栗知县也是受命而来,苦无良策,才找吴子良问计的。吴子良沉吟片刻,说道:“凤凰山山高林密,形同迷宫,若是强攻,只怕又会蹈了前几次的覆辙,无甚收获,白忙一场,山匪反而更加嚣张了。”

栗知县急忙问道:“那该怎么办呢?本官总不能无所作为呀!”

吴子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山匪毕竟是山匪,抢掠成性,有些日子没抢,心就痒痒了。大人自可守株待兔,把青阳镇扎成口袋。我估摸着,少则五日,多则十天,山鹰必会带人下山行抢。只要他们钻进了口袋,大人也就大功告成了。”

栗知县高兴地说道:“如此甚好,本官这就回去准备。待得剿匪成了,本官必给先生重谢。”两个人又拿出地图,规划一番,哪里该封,哪里该放,哪里埋伏人,都说得一清二楚。栗知县得了计谋,骑上毛驴,高高兴兴地走了。

罗金林对吴子良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伯,你可太厉害了,知县大人都来找你问计呢!”

吴子良却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说道:“他这是要把我当诱饵,把我往死里整呢!”他生气地用拐杖在地上敲着。罗金林不解地问道:“大伯,你咋就是诱饵了呢?”吴子良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说,山鹰经营多年,必在县城和青阳镇上布下了耳目。栗知县来找他问计,那些耳目必然会报回山里。山鹰恨他,必然会带着人来杀了他。栗知县正是算到了这一步,才会在他家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山鹰带着人一来,就会悉数被擒。可若是差役们没擒住山鹰,他还有命在吗?

罗金林吓得脸色惨白:“大伯,咱们快逃吧。”吴子良摇了摇头:“栗知县肯定已经布置人手看着我了,我是逃不掉了。金林,你没必要跟着受死,你还是赶紧走吧。”罗金林跪倒磕头:“大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他拔腿就跑了。望着他的背影,吴子良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五天后的早晨,吴子良提着罐子,出门去打水。刚一开院门,就见罗金林倚墙坐地而睡。他忙着摇醒了罗金林:“金林,你是又犯病了吧?”罗金林睁开眼,见到吴子良,哭丧着脸说道:“叔啊,你算对了。”

吴子良带他进屋,又给他吃了药。罗金林吃下药,身体就渐渐地恢复过来。他急切地问道:“大伯,山鹰他们,被抓到了吗?”

吴子良摇了摇头:“他们还没下山呢。”罗金林又被吓住了:“咱不能坐这等死吧?”吴子良说:“不会的。我哪能等死。不过,眼下咱也只能等。你离不开药,我也离不开,而这药只能在青阳镇配。等给咱俩配够了药,就走。”

吴子良给罗金林配的药很神奇,吃了两天,他就有了些力气。他让罗金林到瓦楞河边去割蒿草,回来切碎,上锅去熬,就能熬出药膏来。他和罗金林各吃两丸,余下的也团成药丸,放到木板上晾晒。

已过二九,瓦楞河上结冰了。不过,冰不太厚,一敲就碎。罗金林来挑水,就得先敲碎了冰,再从冰窟窿里打上水来。他也看到了,芦苇丛中,藏着些人。这些就是栗知县埋伏下的差役们吧。大刀片子上反射着阳光,晃到他的眼睛上,刺得他睁不开眼呢。十天一晃就过,山鹰并没带人下山,看来吴子良算的也不准。罗金林暗暗地想,他要是什么都能算准了,那就是神仙,而不是人了。

他担着水刚到门口,就听到栗知县在大声吼:“吴子良,你还号称活神仙呢?我看你就是一个棒槌!少则五日,多则十天,多少天过去了,山鹰和他的人呢?”吴子良赔着笑脸,嗫嚅着说道:“大人,你再也别提什么活神仙啦。那都是外人给的虚名,小民从来不敢自居。山鹰阴险狡诈,耳目众多,会不会是大人调遣差爷们,被他看出了端倪?”栗知县怒道:“信口雌黄!你就是为自己没算准找借口呢。吴子良,你再算算,本官这个知县,还能做到什么时候?”

罗金林进门,把水倒进缸里,烧了开水,送到堂屋里,却见吴子良正端坐在陈旧的太师椅上,微闭着眼睛,右手掐着,装模作样地算着。须臾,他睁开了眼,欣喜地说道:“大人好福气呀。小民已经算出,大人还能做两年知县,而后会升任知府。小民在这里提前恭喜大人啦。”

栗知县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说道:“本官能否升任,还得看眼前这道难关怎么过去。山鹰就是不下山,本官又不能进山,这可如何是好?”

吴子良眼珠儿一转,说道:“早先啊,小民算错了一步。”

栗知县一惊,忙着问道:“此话怎讲?”

吴子良说,他只想到了布口袋,却忘了放饵。没有饵,山鹰怎么会自投罗网?马上就该过年了,正是放重饵的好时机呀。栗知县眼珠儿一转,一拍桌子,高兴地说道:“先生高见!守株待兔,毕竟被动,以饵相诱,那就多了两分胜算啊。本官告辞,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吴子良就急急火火地走了。等到他们走远,他赶紧关上院门,回到房里,坐到太师椅上,恨恨地捶着自己的伤腿:“破腿呀破腿,你怎么还不好啊?我难不成要因你而亡?”

罗金林不解地问道:“大伯,你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你刚才不是给栗大人算过,说他能当上知府吗?”吴子良哑然失笑:“你这傻孩子!我不把他哄高兴了,他把我投到大牢里去,我还出得来吗?等过了年,咱们做够了药,我就好做打算啦!”

罗金林忽然明白了,吴子良所有的计策,其实就是一个字:拖。拖到做够了药丸,再一走了之。在此之前,那些主意看似绝妙,其实很容易破解。吴子良也说过,用瓦楞河的水煮青阳镇的蒿草,做成的药丸才有奇效,能活血化瘀,还能让人恢复力气。吴子良的腿伤,非这药丸不能治。

过不几天,官道上忽然过来了一个大商队,据说是江南第一巨富沈百万在京城做生意赚下的银钱,要运回江南了。商队庞大,行走且慢,直走了两天,这才过去。过了几天,又有青州知府送给朝廷首辅寿礼的车行,热热闹闹地过去了。接下来,就有更多的商队和车行,纷纷扰扰地从青阳镇上路过,或向南,或向北,热热闹闹,很是浮华。

山鹰仍是毫无动静。

吴子良却变得焦躁不安。他也跟着罗金林到河边去割蒿草,背回来,日夜不停地熬药。院里晒的药丸,一天天多起来。

眨眼就过年了。

青阳镇的年,热闹啊,到处都张灯结彩,大户人家还请来了戏班子,搭起戏台子唱起了大戏。锣鼓喧天,曲声悠扬。鞭炮阵阵。

吴子良家却显得很冷清,两个人仍旧忙着做药丸,满院子都是药气。

栗知县忙着迎来送往,没再来找吴子良。

罗金林到瓦楞河里去挑水,看到芦苇丛中没人了,想着那些差役都回家过年了吧。这时,冰已经很厚了,砸冰倒要费些力气。

正月十一这天,吴子良看了看院中晾晒的药丸,说估摸着够用了。他塞给罗金林几两银子,说道:“你也到镇上去买二斤肉、两坛酒,咱爷俩也算过个晚年吧。”罗金林拿着银子正要出门,却见栗知县的一个随从走进门来,对吴子良说道:“吴先生,大人有请。”

吴子良忽然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唉哟,我的肚子,疼死我啦。金林,我让你去请郎中,你怎么还没去呀?磨磨蹭蹭的,非要疼死我吗?”

罗金林忙着把随从拉到一旁,把银子塞进他手里,小声说道:“大伯病重,怎么好跟着你走?等他病好了,我马上送他去见知县大人。请小哥多多美言。”随从收了银子,再看满地打滚的吴子良,说道:“好吧,你快去给吴先生请郎中吧。”

待得随从一走,吴子良马上跳起来,说道:“咱们快走吧。今日不逃,就再也没机会逃了。”

吴子良进屋,拿出十个银元宝来,塞到罗金林怀里:“你快到镇上,找高氏车马行,租六辆大车,两个时辰后赶到咱门口来。”罗金林一愣:“咱们要逃走,有一辆马车也就足够了,租六辆做什么?”吴子良诡秘地一笑:“傻孩子。我积攒多年的财宝,都得运走。咱到江南去过快活日子。”

两个时辰后,六辆马车已停在门外。吴子良叫着车夫们进了他的卧房,把墙边的躺柜挪开,再揭开下面的青砖,就露出一个洞口,下面有梯子。顺着梯子下去,到了一间暗室,里面摆满了木箱,都上着锁。木箱很沉,两个人才能搬动。这几个人又搬了两个时辰,六辆马车都已装满。吴子良说:“走吧。”

罗金林这才明白,吴子良一直守着他的破房子,原来是守着这些财宝啊。吴子良给人家看风水,没少要好处。

他扶着吴子良上了马车。

马车没上官道,却往西行。吴子良说:“停车,停车呀!”马车不停,往瓦楞河而去。吴子良接着喊停车。罗金林阴恻恻地问:“怎么要停车呀?”吴子良说:“我要走官道,上江南!”罗金林笑了:“江南太远,咱们还是就地花了吧。”吴子良瞬间啥都明白了。他气得吐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马车到了瓦楞河边,马蹄打滑,寸步难行。罗金林冲河对岸低喊道:“大当家的,我们到了。马蹄子打滑,走不了,让弟兄们来搬吧。”对岸应了一声。很快,就从对岸过来了三四十人,搬起箱子,往河对岸走去。

箱子很沉,脚下又滑,他们走得很慢。

众人正行走着,却听吴子良在岸上大声喊道:“你们当我活神仙不在吗?”山鹰笑道:“什么活神仙?狗屁!你算到我们要劫你的财了吗?哈哈哈哈!要早算到了,我们就劫不成啦!”却听吴子良大声说道:“裂!”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到咔嚓一声,是山鹰脚下的冰裂声。山鹰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了。罗金林惊恐地喊道:“裂啦!”吴子良又喊:“裂!”山匪们脚下的冰应声而裂:咔嚓、咔嚓。接着,就有山匪掉进水里,那就是惨叫声和扑通声了。山鹰大声命令:“快丢下箱子,往岸上跑!”对岸,栗知县大声说道:“狠狠地打,不能让他们上岸!”

天快亮时,瓦楞河里的山匪们都快冻僵了。栗知县这才让他们上岸,上来一个捆住一个。几十个山匪,无一逃脱。山鹰也在列。他浑身都是冰,每走一步都有冰渣掉下来。他冻得直发抖,就有一片冰渣抖落下来。栗知县讥讽地问他:“是我现在抓你,还是再过俩时辰再抓?”山鹰颤抖着说:“快把我关进大牢,让我暖暖吧……”

他绕了十几里路,过了石桥,这才来到青阳镇,“扑通”一声,跪在吴子良面前:“爹,是你救了我呀。”

栗知县走马上任,才知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剿匪的主意来,只好向老爹求救。他老爹栗子良虽无功名,却精堪舆,懂谋略。他到青阳镇上小住了半年,就熟知了这里的地理天文风土人情。他租下一户人家的小院,进行了精心的改造。他装作腿伤,那是因为他和栗知县走路的样子极像,怕被山匪识破了身份,那就无法行事了。老爹独居在山匪近前,栗知县不放心啊,乔装改扮来探望他,却不想被山鹰的暗探发现了。山鹰猜不透栗子良的来历,又不得不防,就派了罗金林来探风。栗子良一试就知他的病是装出来的,因为那种药膏是为驱虫用的,罗金林吃下去病就好了,真实身份就该是山匪。他就利用了罗金林,随时给山鹰传递消息。他几次给栗知县出主意,山鹰都不就范。直到昨天,栗子良发现河冰从横纹变成了竖纹,这是水下已暖,难以承载重物了。他马上悄悄通知了栗知县。栗知县一面派随从来催逼,一面准备人手。栗子良就做出了要带着财宝逃跑的样子。罗金林马上通知了山鹰。山鹰带着山匪们来运宝,全都掉进了瓦楞河里,正好来了一个冰河捉鳖。

栗知县说道:“爹,我尚有两事不解。马车要是过了河,山匪就掉不到河里了,你的计谋不就败了吗?”栗子良一笑:“马知道冰载不住它们了,是不会往前走的。”栗知县又问:“山匪们过河来的时候还没事,回去的时候冰怎么就裂了呢?”栗子良又是一笑:“他们过来的时候是空着身子,回去的时候却抬着箱子啊。”栗知县心下一惊,点了点头,缓缓地道:“终于还是为了财呀。”

老爹不仅懂天文晓地理,更是参透了人心啊。栗知县再去看老爹,那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敬重和崇拜呢。至于那些木箱里装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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