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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素音:周恩来改变了我的一生

2022-09-26梅兴无湖北

党史纵览 2022年9期

○梅兴无(湖北)

英籍女作家韩素音被誉为是继史沫特莱、斯诺之后,第三位与新中国结下深厚情谊的外籍作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她的作品为全世界了解中国提供了一个窗口。韩素音的血脉中流淌着中华民族的血液,有着浓厚的家国情怀,她深为中国人民所尊敬,老一辈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都曾会见过她。周恩来曾先后11次接见过韩素音,是她最为景仰和爱戴的中国领导人,她曾说:“周恩来改变了我的一生!”

“1956年成为我的转折点”

韩素音出生于一个中西合璧的家庭,父亲周映彤是铁路工程师,母亲玛格丽特是父亲在比利时留学期间结识的一位比利时姑娘。1917年9月12日,韩素音出生于河南信阳,父亲给她起名周光瑚。韩素音是她在美国发表处女作《目的地重庆》时用的笔名,“韩”为“汉”的谐音,意即在世界上发出朴素的中国之音。

唐保黄是戴笠的亲信,封建思想严重,不允许韩素音过多地与人交往。1941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后不久,为了揭露事件真相,周恩来决定在重庆举行一次公开演讲。韩素音对周恩来慕名已久,便背着丈夫偷偷跑去听周恩来的演讲。这是韩素音第一次见到周恩来,虽然只是眺望,但周恩来给她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她后来在《无鸟的夏天》一书中这样描述:“他身材细长,脸孔瘦削,满头的黑发,非常沉着,非常英俊,他的手势都很轻快,具有最大的自我克制能力,感觉敏锐,耐心而又有远见卓识。你一看见他就会感到一种几乎是可以触摸到的确实可靠、自我克制和聪明才智。”

这次演讲,周恩来讲了差不多4个小时,包括韩素音在内的听众们听到的“是一次最简单、最不复杂、最不浮夸、几乎是极其基本的讲演,然而每个字都很重要”。演讲结束后,韩素音试图走到周恩来身边,可是人群拥挤,未能如愿。

此后不久,唐保黄调任中国驻英国大使馆武官,韩素音随之前往英国。她进入一所医学院学习,完成中辍的学业。1942年秋,韩素音的处女作《目的地重庆》在美国正式出版,受到广泛关注。此时,她虽加入了英国国籍,但魂牵梦绕的依然是中国。1948年,她放弃在伦敦从医的优渥待遇,迁居到香港。她说:“在香港我可以闻到从大陆来的尘土,感受到从大陆来的气息。”1952年,她的自传体小说《瑰宝》出版,在西方引起轰动,奠定了她在欧美文坛的地位。《瑰宝》后来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生死恋》,获得3项奥斯卡奖。

1954年的一天,韩素音在香港街头惊喜地遇到燕京大学时的同学龚澎。当时龚澎担任中国外交部新闻司司长,是周恩来外交工作的得力助手。龚澎诚邀韩素音回国走走看看。但韩素音内心很矛盾,此时唐保黄虽死,但戴笠亲信“眷属”的身份,仍给她带来困扰。龚澎见韩素音心存顾虑,就让她再等等。

1955年,周恩来在出席万隆会议时表示:“欢迎不明真相的人到中国来参观访问。”这给韩素音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回国访问的心情骤然迫切起来。然而,她在印度递交的入境申请却一直没有回音,这令她十分着急。

11月,尼泊尔国王登基,中国大使在加德满都递交国书。在现场的韩素音通过大使转给龚澎一封信,表达了希望回国访问的迫切愿望。龚澎很快给韩素音回信:“周总理欢迎你回国看看!”

“欢迎你们!”陆叔叔热情地说,“我们这里有好几间客房,天这么晚了,而且天气预报今晚还有大雪,你们就别回去了。正好我也可以带你们好好参观一下!”

1956年5月,韩素音终于踏上了阔别15年的故土。她先回河南看望年迈的父亲和一些亲朋好友,后前往北京,以海外作家的身份列席旁听了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

6月9日,韩素音应邀出席英国驻华使馆临时代办为庆祝英国女王生日而举行的招待会。在招待会开始前,龚澎把韩素音正式介绍给了周恩来。周恩来两道浓眉一扬,微笑着握着她的手,说:“欢迎你回来看看!”眼见机会难得,韩素音连忙把长达6页的采访提纲呈交给了周恩来。可事后她又觉得自己很唐突,一国总理那么忙,哪有时间回答那么多问题!

令韩素音意外的是,一个星期之后,她突然接到了龚澎的通知:周恩来和邓颖超要请她去家里做客。龚澎陪同她来到中南海西花厅,周恩来和邓颖超站在门口迎接。4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像家人一样边吃边谈。

周恩来拿起韩素音的采访提纲,说:“全部回答你的6大问题至少得一夜,我先回答你的两三个问题吧!”针对韩素音所提问题多与发挥知识分子作用有关,周恩来着重谈了中共的知识分子政策。在谈及中西方关系时,周恩来说:“西方不了解中国,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接受中国的观念。我们是有耐心的,我们不会挑起战争。”他鼓励韩素音用作品说话,让西方看看中国究竟是什么样。韩素音表示:“中西方需要有一座相互了解的桥梁,我兼通中西方文化,我愿意做这一座桥梁。”

在两个多小时的会面中,周恩来一言一行中所展现的学识、气魄、格局,让韩素音心生敬意。她后来说:“这次谈话改变了我的一生,……1956年成为我的转折点。从那时起,我认识到中国是在前进,整个国家将发生巨大的变化。我更体会到世界上其他许多国家多么不了解中国,不了解中国的革命。我认为要让全世界的人更好地了解中国,这一点是很重要的。这样我就开始从事我自己选择的这项工作,广泛地介绍中国的情况和各方面的成就。”

此后,韩素音转型为介绍新中国的“记者型作家”,不断在海外发表介绍新中国的文章。在那个相对封闭的时代,新中国在西方主流媒体的镜头里呈现的是羸弱不堪的形象,而韩素音则用细腻、客观的笔触将一个真实的、鲜活的、正在进步的新中国展现给世界。因此,她被反华势力诬蔑为红色中国的“传声筒”,甚至有人别有用心地问她:“你为什么不长期住在那里?”其实,韩素音还真有过归国定居的想法,并真诚地向周恩来提出这一要求。可周恩来摆摆手,说:“你在国外的作用更大。住在中国写文章,人家会说你有偏见。”

“我一生中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韩素音不仅是一位国际知名作家,而且还是一位积极的社会活动家。她与印度总理尼赫鲁、新加坡总理李光耀、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等世界政坛要人都有比较密切的私人关系,并积极利用这些关系来推动中外交流。

1959年11月13日,周恩来在会见再次回国访问的韩素音时,与她深入交流了中印关系问题,详细解释了中印边界争端的来龙去脉。韩素音了解了这些情况后,便自告奋勇充当起中印关系的“调停人”。

11月底,韩素音访问印度,与尼赫鲁见面,谈了中印边界问题,但这次“调停”没有获得她所期待的积极成果。她察觉到印度方面并不急着解决中印边界问题,因为同中国闹些纠纷,印度能够得到美国、苏联的“青睐”,于是便写信向龚澎通报了这一情况,龚澎立即向周恩来做了汇报。接着,韩素音又采访了英迪拉·甘地夫人,为改善中印关系继续奔走。

中法建交是20世纪60年代新中国外交工作的一个重大成果。中法两国在建交前的接触中,周恩来曾委托韩素音担任自己与法国总统戴高乐沟通的特使。韩素音不辱使命,在她的斡旋下,戴高乐愈加关注中国这个“比有记载的历史还要悠久”的文明古国。

三年困难时期,许多西方媒体大肆渲染中国将要崩溃、没有办法克服经济困难云云。周恩来在会见回国访问的韩素音时,没有回避中国经济遇到的暂时困难和挫折,他对韩素音说:“在一个落后的国家里,社会主义经济怎么搞?我们还不知道,都要学。你看列宁那时,苏联革命不也是出了事吗?”周恩来对形势的看法和坚定的信心,使韩素音深受鼓舞,她相信中华民族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所压倒的。于是,她每次去欧美国家发表演讲时,总会说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一定会处理好眼前的困难。

此后,韩素音每年都来中国访问,有时甚至一年来两三次。新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感召着韩素音,她以真实而富于文采的笔触,写下了《亚洲的风雷》《2001年的中国》《早晨的洪流》《风满楼》等30多部著述。这些作品洋溢出的真情实感和生动描述,吸引了大量的西方读者,成为西方研究者认识中国、研究中国的必读物。她应邀到世界各地发表演说,参加各种学术讨论和会议2000多场次,并在电台和电视台作广播讲话,将中国故事向世界传播。

1967、1968年,韩素音两次申请回国,但周恩来却没有同意。韩素音开始还不太理解,后来才明白这是周恩来在保护自己,内心非常感激。1969年8月中旬,韩素音终于再度来华访问。在龚澎等人的陪同下,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韩素音。她看着消瘦憔悴、面色苍白的周恩来,心里十分担心,但看到他精力仍那么充沛,又释然了。韩素音为周恩来的精神和激情所激动鼓舞,甚至忘掉了疲劳。

会见结束后,周恩来特地指定外交部新闻司副司长熊向晖与龚澎一起负责接待韩素音。周恩来还指出,你们要向韩素音多了解国际情况,访问的地方可以让她定,想要找什么人就找什么人。并明确提出在北京可以安排她访问4个人:第一个是郭沫若,让郭老请她吃一次饭;第二个是梁思成,让梁见见她;再找钱伟长和她谈一谈;还要让周培源夫妇在家里搞个小茶会,欢迎她。你们都不要参加,让她随便谈。

1974年9月30日晚 上,正在国内访问的韩素音应邀参加了国庆招待会。当时周恩来的病情已十分严重,在他讲话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中包含着大家对周恩来的热爱、见到他的喜悦和为他身患重病而感到的痛苦。韩素音手都拍疼了,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但她万万没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周恩来,听到周恩来讲话。

回顾自己与周恩来的交往历程,韩素音深情地说:“周恩来慷慨无私地给予我很多时间,与我会面、交谈,这是我一生中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周总理”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不幸辞世。闻知噩耗,韩素音悲痛不已,她在床上躺了10天,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见人。她说:“一提起他我就想哭,20多年了,连我爸爸去世,我也没有这么伤心。”

经过20余年与周恩来的交往,韩素音深深感到,周恩来不仅受到了中国人民的衷心爱戴,而且在世界各地也赢得了敬仰和钦佩。她希望为自己崇慕的一代伟人周恩来写一本传记,但又一直感到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

西方关于周恩来的各种传记可谓层出不穷。一些急功近利或别有用心的作家,便将目光转向了周恩来的隐私上,甚至不惜捕风捉影,肆意歪曲。韩素音对此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予以批驳:“现在有一些人养成了一种很坏的习惯,那就是到处寻找挖掘别人的隐私以及做过的不好的事情,我把这种行为叫作‘厕所窥探’。我认为,人们更应该记住别人做过的好事,而非其他。”韩素音到美国纽约图书馆仔细地查阅了馆藏所有的关于周恩来的书籍和资料,发现其中有不少不准确甚至是谬误的内容。于是她下定决心,为周恩来写传绝对不能用那些不可靠的资料,自己要写的一切都要亲自搜集材料,认真核实。

1987年以后的几年时间里,韩素音几乎每年都要回国两三次,走遍了周恩来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采访了大量了解周恩来生平的有关人士。邓颖超曾两次会见她,并与她进行了长时间的深入交谈。

1988年3月,韩素音特意前往周恩来的故乡江苏淮安采访,以便获取周恩来家世和童年的一些资料。她参观了周恩来故居,会见了周恩来的侄儿周尔辉,并向他详细核对周恩来的家谱。周尔辉惊奇地发现,韩素音对周家三代人的名字都如数家珍。

有记者了解到韩素音将她写的周恩来传记定名为《周恩来与他的世纪1898—1998》后,便问她:“为一个人写传,一般都是从他出生写到逝世,可您为什么要写周恩来一个世纪呢?他去世后还有什么可写呢?”韩素音胸有成竹地回答:“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虽然死了,但他仍然活在人们心中,周恩来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仙逝了,但他的精神是不朽的。现在无论是在国际上还是中国国内,在许多人心目中,周恩来好像还在‘看着’他们,人们还在为他那伟大的精神所影响着。我认为,周恩来是一个世纪的人物,其影响不限于生前,而且及于身后,他会影响整整一个世纪。20世纪是周恩来的世纪,全世界很少能有人和他相比。周恩来不仅是属于中国的,而是属于全人类的。”

作为历史的记录者,韩素音本应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地对待研究对象,但对周恩来她却做不到。在书中,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她根本就不想掩藏的温情,一种时时急于表达的赞颂之意,这在现代西方的政治领袖传记中是不多见的。有人问她:“难道就找不出他的一点毛病吗?”韩素音回答:“我找过,而且花了很大力气找过,可我找不到任何有价值想要的东西。”她动情地说:“他没有遗产,没有儿女,骨灰撒向祖国的山河土地,但他拥有热爱他的人民,人民的颂词就是他最好的墓志铭。”

《周恩来与他的世纪1898—1998》由美国著名的道布尔德出版社出版。1992年11月,其中文译本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这部凝聚韩素音心血之作,将周恩来平凡而伟大之形象展现在中国读者面前。每当回忆起这部传记,韩素音总是自豪地说:“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是中国领导人中杰出的代表,他非常关怀和理解在海外的中国人。多少海外游子就是受到他人格魅力的感召,才毅然回国报效祖国的啊!周总理生前曾多次接见过我,我们之间是能够倾心而谈的好朋友。”

韩素音晚年一直居住在瑞士洛桑,她家客厅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周恩来的黑白肖像照。韩素音说:“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周总理。在我的家里,只挂他一个人的照片。”因为这个原因,西方媒体曾造谣说她是周恩来的“情人”。韩素音知道后哈哈大笑,说:“其实,我与周总理500年前是一家,我们都是周敦颐的后裔。如果说我有情人的话,周恩来是我思想上的‘情人’!”

2012年11月2日,韩素 音在瑞士洛桑的家中去世,享年9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