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清廉文化内涵及其当代价值
2022-09-24徐希平
│文 徐希平
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廉洁清白文化源远流长,无数有良知的文人士大夫正直知识分子心中,更是广泛播撒着清廉文化的种子。他们舍生取义、为民请命,无愧于真正的中国的脊梁,对后世产生深刻的影响。
巴蜀文化中同样不乏清廉文化的典范,如同李白青莲居士之号来自巴蜀故乡清廉之水的孕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并不仅仅限于其诗歌风格,也是其“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眼里容不得邪恶的清白个性的写照。倡导“出淤泥而不染”的宋代著名理学家周敦颐,也曾讲学于巴山蜀水中,多处留下“莲池书院”等遗迹传承至今。而唐代流寓巴蜀的伟大诗人杜甫作品中的清廉文化思想内涵同样值得认真梳理和总结。
杜甫清廉思想渊源
杜甫巴蜀诗作博大精深,人文情怀与炉火纯青艺术风貌有机统一。其所涉猎题材内容十分广泛,抒写情感真挚而深刻,尖锐的现实社会矛盾斗争与民生疾苦,厚重的巴蜀历史文化与天府风土人情,思古之幽情与历史之记录,从君国大事到朋友手足,从民族关系到夫妇人伦,山鸟山花、自然生态,儒道互补,天人合一,关爱与忧患,可谓无所不及。维护人间公平正义,反腐倡廉和谐发展,如宋人张戒《岁寒堂诗话》所言:“子美诗读之,使人凛然兴起,肃然生敬,《诗序》所谓‘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者也。”直接将杜甫诗歌与儒家传统紧密相连。
儒家传统和忧国忧民的执着深情,使其确立大济苍生的远大理想和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也势必与各种损害国家民族利益、违背人民意愿的行为格格不入,与之针锋相对、坚决斗争。“性偏躁,无器度”,“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少陵旷而简”。这些评语不仅反映出杜甫直率狂放的性格,同时也透露出其疾恶如仇、敢于揭露各种社会弊端的无畏和力量。
杜甫谨奉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以及“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的主张,积极宣扬儒家“仁政”。按照孔子“仁者爱人”的解释,君臣官吏都应爱民如子,更准确地说,则要求以广大百姓的根本利益为重,时刻关心考虑民生疾苦,以此作为衡量百官政绩优劣的标准。官员只有尽心尽力为民办事的义务,没有欺压百姓、作威作福、谋取私利及耗费民脂民膏的权力。对于前者,杜甫热情赞美,对于后者,则是深恶痛绝,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和批判。
无论是短暂的为官生涯,还是漫长的漂泊流寓,杜甫大胆议论时政者难以数计,对统治者提出种种建议和意见,殊为可贵。杜甫是颇有相当的能力和识见,所涉及的领域也十分广泛,诸如“息甲兵”“用轻刑”“行俭德”“减征赋”等等,其中有的是针对具体事件和现象有感而发,有的则为其一贯观点的阐发,无不是从百姓和国家利益的角度加以考虑。
大声疾呼,仁政俭德
在其各类意见中,杜甫特别加以强调并且谈得最多的是主张官吏的节俭和赋税的“薄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与广大民众的利益最为密切相关,而且这二者之间本身又是相辅相成,有着直接的渊源和因果关系,官吏是否有节俭美德,往往影响着赋税之轻重。为官贪婪,则祸患无穷,百姓遭殃,国家利益受损,杜甫对此极为关注,对贪官污吏大加挞伐、严厉斥责。
杜甫有许多反映百姓疾苦的名篇,其中既有自然因素所致,更多则是人为原因,杜诗也就常常加以反映。一方面正面呼吁“君臣节俭足,朝野欢呼同”(《往在》),另一方面更直斥统治者横征暴敛以供穷奢极欲之需,贪得无厌,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甚至逼迫百姓铤而走险。
唐天宝十四年(755 年),诗人所作《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对所实际了解的统治者贡赋来源予以揭露,指出:“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晚年,杜甫历经战乱,漂泊到夔州见到百姓的境遇更加凄惨。如《白帝》所写:“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从民贵君轻的思想和博爱生灵的人文精神出发,杜甫希望执政者真心爱民,加强自我修养,廉洁自律。他恳切地告诫友人,“众僚宜洁白,万役但平均”(《送陵州路使君赴任》)。又托人转告封疆大吏:“子干东诸侯,劝勉防纵恣。邦以民为本,鱼饥费香饵。请哀疮痍深,告诉皇华使……恻隐诛求情,固应贤愚异。列士恶苟得,俊杰思自致。”(《送顾八分文学适洪吉州》)表现出真切的希望和要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靠巧取豪夺,贪赃枉法,此即孔子所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之意。
身体力行,倡导清廉
杜甫不仅仅只是将洁身自好停留于口上,劝诫别人,同时还真正身体力行,付诸实践。虽然他一生穷愁潦倒,贫困不堪,常需举债度日,乞求亲友施舍维持生计,但在他短暂的为官生涯中,也不是没有聚敛钱财、收受贿物之机,而据现有资料可知,诗人是担当得起公而忘私、两袖清风之赞语的。最典型的如其在成都期间,广德二年(764年),故人严武再次入主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幕,邀请其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由于与严武世家通好的原因,关系特殊,于是在幕府中就有了一些过去未有的经历,更有《太子张舍人遗织成褥段》所反映的主题。
面对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昂贵礼品,诗人想到的是那些受贿徇私的权贵贪官最终身败名裂的可耻下场:“李鼎死岐阳,实以骄贵盈;来瑱赐自尽,气豪直阻兵。皆闻黄金多,坐见悔吝生。”因此,诗人毅然决然地予以辞还:“锦鲸卷还客,始觉心和平。”尤为可贵的是,其拒贿之义举,乃寓有以李鼎、来瑱之败而讽谏友人严武之良苦用心,劝人向善,兰友之言也。
诗人对于自身道德要求甚严,具有良好的自省自律精神,其自我要求出自本心,态度认真,十分严格,不愿苟且。他在安史乱军包围中冒着生命危险奔赴前行,也正出于这种勇于担当的精神。《新唐书》称其为“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便是历史对其高风亮节所作出的最高评价。随之而来的是刚刚得拜右拾遗,却又上疏极力营救房琯,同样是出于大义而不顾个人安危。虽因此失去肃宗信任亦无怨无悔。在出为华州司功参军,因生活窘困而辞官逃难赴陇右期间,杜甫特地去风州两当县看望当地一位故人吴郁,写下一首感人至深的诗作《两当县吴十侍御江上宅》,充分体现其严于自律的精神品德。
君子慎独,敢于担当
诗人在诗作中回顾了在凤翔时期的一段往事:军情紧急时,不断有敌方间谍出没,作为侍御的吴郁负责审理。为了不冤杀无辜百姓,吴郁谨慎剖析,但却因此而遭受贬谪。上级和朝廷都知道其蒙冤,但却无人为之昭雪。接下来杜甫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余时忝诤臣,丹陛实咫尺。相看受狼狈,至死难塞责。行迈心多违,出门无与适。于公负明义,惆怅头更白。”担任右拾遗的杜甫,虽然离皇帝很近,却眼看着吴郁被贬而无能为力,没有尽到谏诤的责任,杜甫为此感到万分羞愧,认为这有负大义,是自己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职,因为内心抱愧将增加更多的白发。
其实,杜甫未能尽力是事出有因。正如仇兆鳌所评:“此悔当时不能疏救也。公方营救房琯,惴惴不安,故侍御之斥,力不能为尔,与他人缄默取容者不同。但身为谏官,而坐视其贬,终有负于名义,所以痛自刻责尔。”但无论如何,杜甫却不能自我原谅,吴郁是无辜的,更重要的是,他的蒙冤是为了老百姓不蒙冤,这是多么可贵。这也是杜甫尤其难以释怀的更深层次原因,虽然没有人责怪,甚至此次过访,吴郁因贬往长沙,此地只是一座空宅,但杜甫睹物思人,深刻自责,何其真诚。故刘辰翁评价道:“子美心事如此,故宜以出言而传不朽,非徒言也。”浦起龙亦云:“明白认咎,毫无掩饰,可以想其心地。”可见正出于其忠厚正直、君子慎独和勇于担当的秉性使然。
正因为要求自己如此严格,杜甫才敢于对做官的友人谆谆告诫,早在此前所作的《奉送严公入朝十韵》就曾显示其作为诤友和畏友的可贵品质。一句“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既是对挚友的期待,也是诗人对自己的激励,发自肺腑,掷地有声。
纲纪严明,除恶务尽
当然,杜甫也清醒地懂得官员管理仅仅依靠教育和提倡个人修养是不能完全奏效的,也知道社会环境和土壤对于人品性格廉洁的重要作用和影响。在秦州所作《佳人》诗中,诗人全诗铺写一名战乱中沦落不幸、惨遭抛弃女子的遭遇,实则表达作者虽处贫贱矢志不移,宛若清泉独善自守的高风亮节与精神情怀。所谓香草美人以喻君子的传统,诗人操守之自况也。而“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更比喻世风环境的影响。因此,杜甫寄希望于朝廷严明纲纪,减轻百姓负担,“谁能叩君门,下令减征赋”(《宿花石戍》),“伏惟明主裁之,敕天下征收赦文,减少军用外,诸色杂赋名目,伏愿省之又省之。”(《为阆州王使君进论巴蜀安危表》)。
同时,更强调对贪官污吏加大打击的力度,予以严惩。在一首题为《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诗中,诗人鼓励这名担任维护“纲纪”重任的好友勇于秉公办事,严格执法,惩治腐败,不辱使命:“韦生富春秋,洞彻有清识。操持纪纲地,喜见朱丝直。当令豪夺吏,自此无颜色。必若救疮痍,先应去蟊贼。”
“蟊贼”,即指那些为了一己之私欲,不顾人民死活,也不管国家法令,想方设法,巧立名目,尽力“割剥”“诛求”的各级贪官污吏。“必若救疮痍,先应去蟊贼”,正所谓庆父不除,鲁难未已,对于那些中饱私囊巧取豪夺之徒决不能心慈手软,不把他们清除干净,国家的灾难就会不断,人民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宁。道理是如此简单,态度又是何其鲜明。
千载之下,读着这掷地有声的诗句,尚令人怀想杜公之胆识。如今,杜甫精神的价值依然存在,其所代表的中华文化清白精神也永远不会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