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地方政府提控案牍初探
2022-09-22窦相国
窦相国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提控案牍”是元朝始置官名,又名提领案牍,为各衙署三首领官(经历、知事、提控案牍)之一。元代,“提控案牍”这一官名常与“照磨”“管勾”或“承发架阁”连用,或称为“提控案牍兼管勾”,或称为“提控案牍兼照磨承发架阁”,主要职能是处理文书管理工作。学术界有关元朝提控案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官品、俸禄、人员设置等方面,且缺少专门系统的探讨。(1)参见李治安:《元代行省制度》下册,中华书局2011年版;陈高华、史卫民:《中国政治制度通史》第8卷《元代》,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张金铣:《元代地方行政制度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杜立晖:《黑水城文献所见元代付身考——兼论宗元付身制度的承袭与变化》,《内蒙古社会科学》2016年第2期;朱建路:《黑水城所出元代议札文书探研》,《宁夏社会科学》2018年第2期,等。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元代地方官府提控案牍的设置、选任、出身、仕宦等方面进行考察,进而探讨其在地方政权运行中的地位和作用。
一、元朝地方政府提控案牍的设置
元朝取得全国政权后,不断吸收金宋两朝旧制,完善自己的地方政治制度,提控案牍就是其为加强基层文书管理和吏员地位而设置的“首领官”之一。
(一)提控案牍的设置
元朝的中央和地方政府中,均广泛设置提控案牍这一职位。掌管政事大权的中书省“六部”,除吏部、刑部外,其余“四部”的下属衙署均有提控案牍;掌管军事大权的枢密院,有河南淮北蒙古军都万户府、八撒儿万户府等11个万户府设有此职;掌管皇室玉食的宣徽院,有阑遗监、淮东淮西屯田打捕总管府等8个机构设有此职;掌管皇家宝货、段匹造作的将作院,有行诸路金玉人匠总管府、大都等路民匠总管府设有此职;掌管“中宫财赋营造供给,并番卫之士,汤沐之邑”(2)《元史》卷88《百官志四》,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230页。的中政院,有管领六盘山等处怯怜口民匠都提举司等17处设有此职;具有“备左右辅翼皇太子之任”(3)《元史》卷89《百官志五》,第2243页。职能的储政院,有卫候直都指挥使司、提举备用库等15处设有此职;掌管太祖位下四大斡耳朵祈禳事务的内史府,有随路诸色民匠打捕鹰房都总管府等3处设有此职;掌管都城内廷营缮造作、安全保卫等事务的大都留守司,有武备寺、度支监等7处设有此职。(4)《元史》卷85《百官志一》,第2127—2149页;卷86《百官志二》,第2164—2177页;卷87《百官志三》,第2202—2211页;卷88《百官志四》,第2228—2229、2230—2240页;卷89《百官志五》,第2250—2266、2267—2272页;卷90《百官志六》,第2284—2301页。
表1为根据《元史·百官志》梳理统计出的提控案牍在地方政府的设置情况。(5)《元史》卷91《百官志七》,第2308—2317页;卷92《百官志八》,第2335—2340页。可见元代地方政府提控案牍的设置有如下特点:其一,提控案牍在元代地方政府中设置广泛,不仅在行中书省下辖的路总管府、宣慰司、散府、上州、中州等民政官署设置,在枢密院设置的万户府等军政官署亦有设置。在路总管府方面,“提控案牍”的设置被黑水城出土文书所证实。根据相关文书的记载,元代亦集乃路总管府的军户管理、军人的月支口粮、诸王妃子的每月“分例”开销、地方官署的“除破”(公务报销),经办人均有“提控案牍”。(6)张国旺:《俄藏黑水城TK194号文书〈至正年间提控案牍与开除本官员状〉的定名与价值》,《西域研究》2008年第2期。其二,各衙门提控案牍固定为一员,但其下属司吏的员数则无定制,随衙门事务的繁简而定其多寡。(7)《元史》卷91《百官志七》,第2316页。其三,提控案牍的官品,除河南淮北蒙古军都万户府为从八品外,其余多为从九品,职责主要是官方文书的接收、上呈下传及起草和档案管理工作。设在漠北等边疆地区一些万户府的提控案牍,因史料无载,官品不详。其四,在名称上,具体官署视其员额限制和实际工作需要,多有兼任,往往与“照磨”“管勾”“承发架阁”等并称,不一定统称为“提控案牍”。
表1 元朝地方政府提控案牍设立情况统计表
(二)提控案牍的选任
元朝对相关官吏的迁转有一套完备的体系,“故其铨选之备,考核之精,曰随朝、外任,曰省选、部选,曰文官、武官,曰考数,曰资格,一毫不可越。”(8)《元史》卷81《选举志一》,第2016页。鉴于“辽以释废,金以儒亡”的历史教训,元朝一改科举取士的选官途径,转而重视由吏入官,提控案牍正是由吏入官的一项重要过渡职位。其虽人微官轻,然作用不可不重要,“凡阅一牍,商一事,必尽其心。曰钱粮者,生民之脂膏;刑名者,百姓之司命。词讼不理,则民生怨怼;铨选不公,则吏不劝戒。”(9)郑玉:《师山集》卷3《送郑照磨之南安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3页。
元代关于提控案牍的任职来源及升转年限等均有其制度规定和年限。如大德三年部拟:“提控案牍、都吏目有三周岁、二周岁、一周岁为满者,俱以三十月为满。”八年又规定:“和林兵马司掌管案牍人等,比依下州,合设吏目一员,于籍记吏目外发补,任回从九品迁用,添一资升转。司吏量拟四名,从本司选补通吏业者,六十月,提控案牍内任用。”(10)《元史》卷82《选举志二·铨法上》,第2047页。十一年又部照:“江北提控案牍,皆自府州司县转充路吏,请俸九十月方得吏目,一考升都目,都目一考,升提控案牍,两考正九品,通理二百一十月入流,其行省所委者,九十月与从九品。今议行省委用例革提控案牍,合于散府诸州案牍、都吏目并杂职钱谷官内,行省依例铨注,通理月日升转。”(11)《元史》卷82《选举志二·铨法上》,第2047页。可知提控案牍的主要来源是各路府州县推荐的、经90月考课期满的吏员,他们先取得“吏目”资格,再通过一次考试即可以升为都目;都目再一考,方升为提控案牍,前后所需至少210月才能得从九品流职。在实际执行时,往往不循此例,如在襄樊战役中,宋钦悉心吏事,“军用无乏”,“以能擢为河南营田府提控案牍”。(12)柳贯撰、柳遵杰点校:《柳待制文集》卷10《元赠中议大夫同佥枢密院事骑都尉追封南阳郡伯宋公墓碑铭(并序)》,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21页。衢州龙游人徐泰亨,因“夙夜施其极救之术,凡所给宁过厚”而被擢为平阳州提控案牍,后“以内忧去。服除,迁海道都漕运万户府提控案牍”,在服丧的情况下,仍然保留职务,除服后平调到别处任职。(13)黄溍:《青阳县尹徐君墓志铭》,王颋点校:《金华黄先生文集》卷34,《四部丛刊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可见,元代提控案牍等低级官员的迁转是以个人实际行政能力为基础,特殊时期或个人有一技之长时,可以不必严格执行典章里的条框规定。
而提控案牍的升迁,以江南三行省(江浙、江西、湖广)为例,至元二十五年,中书省议:“江南提控案牍,除各路司吏比附腹里路司吏……呈准定例迁除,其余已行直补,并自行踏逐历案牍两考者,再添资迁除。”(14)《元史》卷82《选举志二·铨法上》,第2047页。可见,提控案牍必须通过两次文书处理实际操作的考核,方可提升官品,增加俸禄。元代递补吏员过多,升迁困难,提控案牍在考满之后,也可以充任巡检等捕盗官。如至元三十年省准:“提控案牍补注巡检,升转资品,不相争悬,如已历提控案牍月日者,任回止于提控案牍内迁叙。”(15)《元史》卷82《选举志二·铨法上》,第2047页。
二、元代提控案牍的职权与地方行政运作
提控案牍是主要从事文书档案工作的吏员,在路总管府等地方官府内的主要职责是参与署押圆议、管理架阁库文书档案等。在实际工作中,提控案牍还负责统辖群吏,攒造日常公文,对于地方政府长官有很好的辅助作用。
(一)参与圆署
元朝署押圆议制度,来源于历代集议和蒙古部族的协议传统,忽必烈“采故老诸儒之言,考求前代之典”形成“世祖旧制”。(16)张金铣:《元代地方圆署体制考略》,《江海学刊》1999年第4期。其具体内容是“诸官府印章,长官掌收,次官封之,差故即以牒发次官,次其下者第封之,不得付其私人。……诸有司,凡荐举刑名出纳等文字,非有故,并须圆署行之。……诸内外百司呈署文字,并须由下而上论定而后行之”(17)《元史》卷102《刑法志一·职制上》,第2610页。,“事无巨细,承吏率先抱案以白,首领官详阅。义可,然后书拟路官,乃署押施行”。(18)《至顺镇江志》卷15《刺守·参佐》,《宋元方志丛刊》第3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818页。也就是说,元代地方官府的人事、法律、财政等事务,往往由各级官员聚会商议解决,最后由与会官员联名署押,经达鲁花赤盖官印后生效。而提控案牍作为首领官之一,“或有科附差税、狱讼、户婚应议事理,必须首领官圆议”。如有特殊情况,如提控案牍病故、丁忧,则“添设知事一员,照略案牍,使益”。(19)陈高华等整理:《元典章》卷9《吏部三·首领官·上中州添设首领官》,中华书局、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57、356页。
提控案牍参与圆署的情况,在部分墓志铭中也有记载。如朱德润赞常熟州提控案牍邵仲谦“审于法而详于情”,并言“凡今大小诸司,文牍分科,必由幕议均平之,方成案治。民情之悦服,由幕评之审也。”(20)朱德润:《存复斋续集·赠邵仲谦序》,《丛书集成续编》第109册,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版,第895页。,这里的“幕评”,正是指元朝地方官府每天早晨的定期“约会”及“圆署联议”制度。建德路提控案牍徐沂之在参与署押圆议时,“务持大体,遇事一决于理,不为苛刻。以抉摘细微,人称为平”。(21)黄溍:《承务郎建德路建德县尹徐君墓志铭》,《金华黄先生文集》卷37。
(二)攒造、初审文书及复核案卷
审阅文书及案卷是提控案牍最基本的工作,“元则以推官二员专治刑狱,而以诸参军为经历、知事、照磨各一员,提控案牍一员……提控案牍,则文属之藩司也。”(22)《泉南杂志》卷上,《丛书集成新编》第95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194页。需要说明的是,成宗大德十年二月至四月间,为了解决正从九品职事官迁转过程中“员多阙少”的问题,将路一级的提控案牍改为“提控案牍兼照磨承发架阁,给降从九品印信”。(23)李治安:《元代政治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56页。此后,提控案牍和照磨往往是一人兼两职,在处理文书的同时,也负责架阁库工作,有审核案卷的职责。如名士危素在给元代江西湖东道肃政廉访司经历、徽州人郑绍的墓志铭里写道,“至正二年,调将仕佐郎,南安路总管府提控案牍兼照磨承发架阁”。(24)危素:《元江西湖东道肃政廉访司经历赠嘉议大夫中书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追封荥阳郡侯郑公绍墓志铭》,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92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76册,第521页。这种兼职其实在世祖建元之初,已有端倪。如王恽在推荐杨德柔这位能吏的上书中曾云:“天资秀颖,不妄干进。累历筦库,继任本路照磨及奥鲁府提控案牍、检法等官,俱有廉能之称。”(25)王恽:《秋涧集》卷92《举杨德柔状》,《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1册,第324页。
(三)辅佐正官,统辖吏员
从部分元人文集可知,提控案牍是地方长官的重要助手,在稳定被征服地区的统治秩序、恢复生产、安抚百姓等方面,着力甚多,有的甚至还直接参与军事行动。如元代湖广行省招讨司提控案牍高仁,“从征安南,讨两江群蛮有劳”。(26)黄溍:《济南高氏先茔碑》,《金华黄先生文集》卷28。行征东元帅府提控案牍孙泽,随主帅“驻军宝婺”,“究心吏事,务其远者、大者,治法征谋,惟己是出”。(27)陆文圭:《墙东类稿》卷12《中大夫江东肃政廉访使孙公墓志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4册,第675页。担任过建德、庆元两路提控案牍的王奎,“佐其使者,镇之以静,不事矫激。沽名为幕僚,弥缝阙失,必尽其诚,民被惠尤深”。(28)黄溍:《承直郎庆元路总管府判官致仕王君墓志铭》,《金华黄先生文集》卷37。因此,明朝人认为提控案牍的选任,实源于元代的“参军”,“元则以推官二员专治刑狱,而以诸参军为经历、知事、照磨各一员,提控案牍一员”。(29)《泉南杂志》卷上,《丛书集成新编》第95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194页。因为文书案牍工作主要由提控案牍的若干吏员完成,所以其也具有统辖吏员的重要职能,如南安路总管府提控案牍郑绍“驭吏有方,文书清简”,“治效尤著”,“郡人莫不惊叹”。(30)危素:《元江西湖东道肃政廉访司经历赠嘉议大夫中书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追封荥阳郡侯郑公绍墓志铭》,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92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76册,第521页。
(四)复核卷宗,稽错平冤
提控案牍也负责复核卷宗,避免官府刑案公牍的迟误与差错。以元朝镇江路为例,提控案牍与经历、知事等首领官一起,凡“路官所见或异,则听首领官庭口。再三弗从,则又许疏其事,申之省幕若部。凡曹务稽违,则旬一检复,月一审校,而改正举行之,此首领官之职也,是其大略也。”(31)《至顺镇江志》卷15《刺守》,《宋元方志丛刊》第3册,第2818页。提控案牍在卷宗审核中,可以把存疑之处“申之省幕若部”,还可对路长官所作决议进行反复检审,方能“举行之”,可以进一步避免政令的差错。如中统至大德年间,担任平阳州、浙东海道都万户府提控案牍的徐泰亨,在审理海运万户朱清、张瑄叛乱事件牵连的人犯案牍时,发现定罪量刑存在严重不公,“民间以匿朱张财物,多无辜坐逮者”,努力为之辨析,“免男女为奴婢者若干人”。(32)黄溍:《青阳县尹徐君墓志铭》,《金华黄先生文集》卷34。元朝名宦许有壬的父亲许熙载曾“以行省檄,辟德庆路提控案牍”,“老于成法,莅事勤敏”。湘潭人范重二造访友人家,顺手牵羊,“掸其供佛鑞器以归”,因友人寻失物甚急,范重二“惭怖而返之”。县吏“拘范及友于官”,且“欲墨范臂,景迹其身”。许熙载审核卷宗以后,认为“词未送官,物先入主”,不当判罪,范因此被释放,并免除了肉刑。(33)欧阳玄:《有元赠中奉大夫湖广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护军追封鲁郡公许公神道碑铭》,刘昌:《中州名贤文表》卷22,《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73册,第344页。个别提控案牍擅长刑案勘验取证,“既明于律,历仕有得”,如江浙行省理问所提控案牍王与,先后“作《无冤录》《钦恤集》《礼防书》行于世”,成为元代著名法医学专家。(34)李孝光:《故承直郎温州路乐清县尹致仕王公行状》,孙诒让:《温州经籍志》卷16,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658页。
三、元朝地方政府提控案牍的出身与仕宦
(一)提控案牍的出身
元朝地方政府提控案牍最初多出自儒士或下层司吏,“路吏、儒人充书吏,便入流品,委是偏负。路吏九十月考满,方授典吏、都吏目、提控案牍”。(35)《元典章》卷12《吏部六·保举官员书吏》,第450页。从下层推选者,需要经典吏、都吏目,才能成提控案牍,迁转时间长。随着元朝统治的巩固,在地方上出现了“即目到任正从九品员多,不能迁调”(36)《元典章》卷9《吏部三·敕牒提控案牍》,第358页。的情况,而州县所设幕官有品秩的只有经历,面临着“所办差税课程造作、一切词讼,赞协治体,责任非轻”的实际困难。为了更好地分摊地方政务,大德十年,吏部拟定提控案牍“兼照磨承发架阁,给降从九品印信”,并得到中书省认可。(37)《元典章》卷9《吏部三·敕牒提控案牍》,第358页。其结果是“提控案牍不仅易名和提高了品秩,变为入流受敕命的从九品官”,而且“其选用方式也由以往仅从流外吏职择用和以行省或吏部札付任命,改为‘遇阙,于在选文资出身、谙知事务流官内铨注。不敷者,于任回案牍官注授。’”(38)李治安:《元代政治制度研究》,第156页。从此,提控案牍的品秩定为从九品,待遇有所提高,出身阶层进一步扩大。
(二)提控案牍的仕宦
有关地方政府提控案牍的仕宦,至元二十三年规定:“都省元定六部奏差迁转格例,应入吏目选充者,三考从八品。应入提控案牍人员选充者,三考从八品,任回减一资升转。巡检提控案牍选充者,一考正九品。”(39)《元史》卷83《选举志三·铨法下》,第2078页。可见,提控案牍任满以后,就可以得到从八品或正九品的职务,实际情况并不仅限于此。提控案牍因其在统领群吏办事、审核簿书公文等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常常被进一步提拔。然而,元朝提控案牍的仕宦品秩总体来说不高,实际上被提拔到高位的并不多。元人文集可见,被提拔官品最高的是赵执中,他由吏入仕,先后受到阿术、伯颜两位名将赏识,参与攻取襄樊,东取扬州、临安,受降等众多军事活动。元朝一统后,他“以省檄阅漳州金谷”“以竹器如法实盐”,核算钱粮,规范盐法,亦于理财方面贡献不少,“以少中大夫为福州路总管”,成为官秩正三品的地方大员。(40)黄溍:《福州路总营赠嘉议大夫太府卿上轻车都尉追封天水郡侯谥景惠赵公墓志铭》,《金华黄先生文集》卷31。多数提控案牍或为经历、知事等首领官,或为县尹、廉访司使、省椽等地方职事官,很难进入核心官僚层。究其原因,是提控案牍确实出身和品秩太低,无法在注重“根脚”的元朝受到重用。同时也和元朝注重实际办事能力的选官原则有关。提控案牍因为长期接触地方行政文书和政令,具有一定处理地方事务的能力,所以元朝政府将他们提拔到地方各级官府就职,也是人尽其才的表现。
四、提控案牍与元代地方社会
元代提控案牍需要处理的地方政务非常庞杂,不仅限于文书档案,还包括户口徭役、司法刑狱、工程造作等,正如元代学者杨维桢所言:“幕言提控案牍,二其分寄者,岂唯文案哉?官民僧道及海涂土旧之赋,加旧十六。户口徭役,狱讼听断,营造供亿,亦倍徙于囊时。……其专比古长史司马,而功居半。”(41)杨维桢:《东维子文集》卷3《送提控案牍李君秩满序》,《四部丛刊初编》本。因而,提控案牍广泛参与地方社会事务,以下选取部分代表人物的事例,稍作论述。
(一)参与政治、经济、司法等事务
提控案牍作为地方官吏之一,积极参与农业建设和管理。如泰定帝统治时期,松江府提控案牍江渊、王嗣贤协助松江府达鲁花赤“作劝农事”;仁宗延祐年间,提控案牍屈子忠、李益在松江府华亭县“兼劝农事”。(42)《正德松江府志》卷6《官署上·役田粮记》,《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第56册,上海书店出版社1988年版,第521、524页。提控案牍高仁被任嘉兴路总管府治中,勤于农事,松江地区“水利久废,田不宜稻”,乃奏请上司,租赋不宜用稻米,而用“土产菽、粟”代之,使当地民众“莫不便之”。(43)黄溍:《济南高氏先茔碑》,《金华黄先生文集》卷28。
针对普通百姓遭受“斡脱”“撒花”“祗应”等各种掠夺之苦,元代一些正直的地方官员秉承儒家“节用爱民”的民本思想,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为民众减免一些不急之役。如时任常熟州提控案牍的邵仲谦,奉行宽仁之政,“征需自两税外无他敛,徭役自正遣外无烦扰”,士庶安之,“一遵王化”。(44)朱德润:《存复斋续集·赠邵仲谦序》,《丛书集成续编》第109册,第895页。济南路提控案牍张彦明,坚决打击“扼持官府,侵仇细民”的“属县黠吏”,将其中“其尤桀暴”者“痛绳而除其名”,令“群邪为之屏息”。(45)胡祗遹:《紫山大全集》卷15《张彦铭世德碑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6册,第268页。通过减免赋役,打击了“贪暴滑吏”,也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有利于保障粮食生产。
提控案牍也积极参与地方水利建设。如程鹏霄在担任兴元路提控案牍时,积极参与农田水利建设,“亲督其役”,“疏黑龙水为沃壤”,该项用料俭省,“工省而成”,架构坚固,“速而坚以久”,深得士民好评。(46)萧:《勤斋集》卷3《程飞卿墓表》,《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6册,第413页。
提控案牍参与司法活动。元朝的律条以“轻刑慎杀”著称,然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污吏们往往舞文弄墨,弄权枉法,但是也不乏有执法守正、断案公平的良吏。如成宗年间,海运万户朱清、张瑄因张扬跋扈、贪赃枉法,被参劾入狱,负责追赃的官吏为了给自己谋取更大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不惜罗织罪名,沿海民众多有被诬陷为藏匿朱张财物的“朱张奸党”,而无辜下狱。徐泰亨时任平阳州、浙东海道都万户府提控案牍,他“力为辨析”,“免男女为奴婢者若干人”(47)黄溍:《青阳县尹徐君墓碑铭》,《金华黄先生文集》卷34。,有力地维护了地方司法的公平公正。提控案牍张子敬惩治阿合马奸党,“置勘如法”,得到下属司吏的支持,“奉行文书者,必遴其选”。(48)张伯淳:《养蒙文集》卷2《送张子敬湖南宣慰使都事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4册,第446页。
(二)参与地方宗教、官府、学校建设
蒙古统治者对宗教采取兼容并包的态度,汉族的一些原始宗教也受到重视,既而影响到行省、路、府、州、县的地方管理者。如他们重视三皇信仰,修建三皇庙,提控案牍亦积极参与。如延祐年间,提控案牍李益主持在松江府里仁庙重塑三皇塑像,吸引大批地方士民前往祭祀。(49)《正德松江府志》卷6《官署上·三皇庙记》,《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第56册,第537页。至正二十三年夏五月,提控案牍赵从周参与修建昆山州三皇庙,“不数月,殿宇之颠覆者隆然起,两庑皇门之朽敝者翼然张”。(50)许规五:《昆山州重修三皇庙记》,钱谷:《吴都文粹续集》卷17,《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5册,第424—425页。炎帝神农氏是中华民族的农业神,其亲尝五谷的隰州被后人辟为尝谷台,提控案牍吕凤曾参与尝谷台祭祀活动。(51)冯兴:《尝谷台记》,胡聘之、胡延:《山右石刻丛编》卷32,《历代碑志丛书》第16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7—28页。延祐七年九月,河中府提控案牍赵从周参与建设祭祀北方之神玄武的元武殿。(52)吕损:《重修元武殿记》,胡聘之、胡延:《山右石刻丛编》卷32,《历代碑志丛书》第16册,第138—139页。此外,至正七年八月,河东陕西等处转运盐使司提控案牍商显祖立石以祭今山西运城市的“解盐”盐池。(53)郑衍:《铸盐池记》,胡聘之、胡延:《山右石刻丛编》卷37,《历代碑志丛书》第16册,第314页。
元朝的蒙古统治者鼓励兴办儒学,地方官吏纷纷参与办学,提控案牍也概莫能外。比如大德年间的提控案牍周军济、胡世昶,积极参与吉州路庐陵郡学的重修工作,胡世昶还为重修后的儒道碑誊写碑文。(54)刘将孙:《养吾斋集》卷15《吉州路重修学记、吉州路重修儒道碑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9册,第131、132页。在经济和文化发达的苏州地区,更是如此。至正十二年十月,提控案牍钱惟贤参与修建吴江州儒学大成殿;(55)许从宣:《儒学大成殿记》,钱谷:《吴都文粹续集》卷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5册,第151页。二十年夏四月,提控案牍陈善参与重修昆山州学宫;(56)杨维桢:《昆山州学宫碑》,钱谷:《吴都文粹续集》卷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5册,第123页。二十一年二月,提控案牍卢以仁参与重修嘉兴州学。(57)杨维桢:《嘉定州修学记》,钱谷:《吴都文粹续集》卷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5册,第158页。
县衙既是官吏们的日常办公和生活场所,也是皇权在县的象征。因此,每逢朝代更替,或是新官上任,往往把县衙改造作为一项要务。如元武宗至大年间,江南浙西道廉访司提控案牍李元章,主持重建了江南浙西道肃政廉访司署衙,并刻碑以记之。(58)《至顺镇江志》卷13《公廨·治所》,《宋元方志丛刊》第2册,第2794页。
结 论
提控案牍的设置,对于元朝的官方文书管理工作和士人仕进有着双重意义。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书处理的制度化和规范化,提高了元朝中央及地方行政机构的办事效率。提控案牍参与圆署决议,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正官的权力,因而被此后的明清王朝所继承、改革与借鉴。明朝兴起以后,虽然“改路为府,革达鲁噶齐、治中、提控案牍、译史、录事”(59)陆容:《菽园杂记》卷7《府官之制》,《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41册,第295页。,但提控案牍仍然实际上保留在布政使司理问所、上林苑监内。(60)万历《大明会典》卷2《吏部二》,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81页;卷4《吏部三》,第93页。以提控案牍为代表的首领官阶层,在明初仍然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被明太祖赋予监督吏员的重任,希望他们“革吏弊而考成功于令长,庶无负其首领者矣”。(61)嘉靖《兰阳县志》卷6《官师·典史》,《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52册,上海古籍书店1982年版。明朝中后期,提控案牍的职能,尤其在检查与复核案牍方面,逐渐被照磨官所代替。(62)赵丽霞:《明代照磨官研究》,西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0年,第1页。清代乾隆朝,书吏出职仍然保留着“职以从九品未入流兼掣选用”的定制(63)乾隆《钦定大清会典》卷7《吏部·书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19册,第93页。,显然是受到提控案牍“秩满授从九品”制度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