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老师

○ 罗光成

学校有两个吴老师。住在木楼大礼堂东侧厢房的是老吴老师，与老吴老师隔大礼堂相望住在西侧厢房的是小吴老师。

小吴老师瘦瘦高高的个子，瓜子一样白白净净的脸，一说话两道细细弯弯的眉毛一扬一扬的，一笑起来嘴角就有小手指摁出来一样的两个微微游荡的小酒窝。一根和老姑子一样拖到屁股的长辫子，走起路来有时会欢快得像松鼠一样蹦跳个不停。

小吴老师去年我刚上学不久就认识了。当然那时小吴老师肯定还不认识我。我怎么就认识了小吴老师呢？这座木楼大礼堂是横抵在两排教室之间的，我们破蒙的教室又是紧挨着木楼大礼堂的。我上课坐在教室里，脑袋只要向外一扭，眼睛只要往左前方一瞟，就能看到小吴老师正对着我们教室走廊的房间褐色的木窗。一道粉红的窗帘挂在窗子里面，把这原本褐色的窗子渲染得生动而妙曼，似乎散发出一股暖暖的温情，让人的心里自然流淌起亲切的河流。但我认识小吴老师还不是因为这个挂着粉红窗帘的褪色的木窗，我认识小吴老师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与其他和我一道破蒙的小学生一样，是被小吴老师的歌声吸引的。小吴老师教二年级的唱歌。二年级上唱歌课时，我们正好上体育课。在操场上疯累了，我们就循声跑到二年级教室窗外，扒在那里看小吴老师教学生唱歌。小吴老师不像有的老师，有的老师你扒在他的窗外，他在里面上课会很不耐烦，不是冲着窗外虎着脸，挥舞手中的教鞭，像赶一群讨厌的苍蝇，嘴里嘘着或吼着走走走！就是突然跑出教室，用教鞭拍打着我们还没来得及松开地握着窗棂的手。小吴老师就不是这样，你扒你的窗子，她教她的歌，甚至还会在一句歌唱接近尾音时侧过脸来，迎着我们充满艳羡的目光，送来一个甜甜的微笑。这微笑很具有磁性，更具有鼓舞性。受到小吴老师这样尊重礼遇的我们，就更爱扒在窗外听小吴老师唱歌了，也更说不出的喜欢小吴老师了。这样喜欢小吴老师我们往往就得寸进尺了，扒在窗外不过瘾，干脆围靠在小吴老师教室的门外，甚至挤站到小吴老师教室的门槛上。小吴老师上课时教室的门是虚掩的，我们围靠在门外，先是嘻嘻嘁嘁地用一根手指头把门搡开一道细缝，见里面没有什么反应，再慢慢得寸进尺地挤站到教室的门槛上，在这得寸进尺的过程中，门缝就越来越大，最后门就彻底大开了。这时，小吴老师往往停下教唱，问：“你们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吧？”我们连忙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我爱北京天安门好听吗？”我们又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好的，那等你们明年上到二年级，小吴老师就教你们噢，好不好？”小吴老师说小吴老师就教你们噢的时候，把右手手指并拢，先是掌心轻轻地拍向自己的胸口，再离开胸口向我们摊开手心。——我们就知道了，这个唱歌声音好听、一说话两道细细弯弯的眉毛一扬一扬的、一笑起来嘴角就有小手指摁出来一样两个迷人小酒窝的好看的女老师，就是小吴老师。

现在，我们终于上二年级了。可是小吴老师却没有教我们，而是教五年级的唱歌去了。这让我们已暗自盼望了一冬一夏的心里感到一种空空荡荡的失落。我们在唱歌课上故意对教我们的李老师实行不配合的态度。我们问李老师怎么小吴老师不教我们唱歌。李老师说这是学校的安排。我们不信，我们心想肯定是因为李老师教我们唱歌，小吴老师才没能教我们唱歌的。我们心里憋着这样的气，唱歌也就没有了发自内心的声音。李老师教一句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的嘴巴一张一翕，嘴巴的动作完全就是我们走在大路上，但喉咙里就是没有声音出来。李老师说你们的声音都跑到哪里去啦，你们给我声音大一点，再大一点。李老师这样喊一遍，我们的声音就被这样的喊暂时从肚子里牵大了一点出来，再唱，声音又像蚊子在喉咙里哼哼了。李老师好像也看出了我们是在故意和她捣乱，就沉下脸，柳眉倒竖，教鞭在讲台上拍得啪啪响，“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唱，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唱，不想唱我们就不唱了。”李老师这样的发火当然也能猛地震慑我们一下，更主要的是我们张嘴不出声时间长了，自己也觉得没有了趣味，只得慢慢放开喉咙跟着李老师唱起来。但我们内心却是更想小吴老师教我们唱歌了。特别是李老师沉下脸，柳眉倒竖，教鞭在讲台上敲得啪啪响的样子，与小吴老师把右手手指并拢，先是掌心轻轻地拍向自己的胸口，再离开胸口向我们摊开手心说“等你们明年上二年级小吴老师就教你们噢”的可爱可亲多么不一样啊。

小吴老师不带我们唱歌课，照说也不是十分影响我们对她的接近和听她唱歌。一是我们二年级仍然有一节体育课与小吴老师教五年级的唱歌课在同一时间；二是小吴老师中午和放晚学后，基本都是在木楼大礼堂的房间里。小吴老师在房间里，很多时候都是在唱歌弹琴。我们可以围挤在她挂着粉红窗帘的窗外，听她唱歌或弹琴。可是因为现在我们二年级的体育老师已不是一年级的体育老师了，我们在体育课上再想跑去听小吴老师唱歌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上体育课时，新体育老师只许我们在操场上拍皮球、跳沙坑、拔河、列队齐步走，或者让我们看他从远远的地方先是几步慢跑，再越来越快，跑到沙坑边跳高架上高出我们头顶好多好多的横杆前，猛然一转身，背向横杆，用力向上一弹，从横杆上飘过去，弓着背朝下跌到沙坑里。起先，我们也不知道新体育老师的脾气，在他带我们立正稍歇向左看齐向前看，然后甩给我们几个旧皮球叫我们自己在操场上玩时，我们几个只玩了一会，就像在一年级上体育课那样趁人不注意跑进通向校园的门楼，挤围在五年级教室的门前，看小吴老师教学生唱《阿佤人民唱新歌》了。小吴老师对我们的到来像以前一样给予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接着教五年级的学生唱毛主席怎样说阿佤人民怎样做草原绿油油哎梯田翻金波哎哎哎哎哎哎，五年级的哥哥姐姐见我们站在门外听他们唱歌，心里好像也很得意，哎哎哎哎哎唱得仿佛也更来劲了。我们看着听着从小吴老师好看的红唇里流淌出来的这样好听的歌声，也情不自禁在心里跟着学唱起来。突然，身后好像云遮太阳般突然一暗一凉，体育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背后，正一手提捏着根水子一手提捏着老虎的耳朵，向着操场拖去。我们赶紧转过身，跟在被提捏着的两只耳朵后面。来到操场，体育老师让我们站成一排，先什么话也不说，弓起手指，每个人头上先狠狠奖赏一记重重的角粟，从排头一直敲到排尾。根水子痛得双手把头一捂哎哟一声，体育老师听到根水子的哎哟，本来已移到根水子边上金狗头上的手又移了回来，对着根水子说：“你说什么，你说还要？”体育老师故意把根水痛得喊哎哟说成是还要，说着也不等根水子回答，咚得一下又在根水子头上补了一角粟。这下根水子痛得眼泪都滚下来了，但再痛也没敢叫喊哎哟了。一轮角粟敲下来，体育老师才慢条斯理地说：“哪叫你们体育课不上跑到别的教室去影响人家上课的，啊！都像你们这样不守纪律，啊，体育课还怎么上，啊！影响了别的老师上课你们谁能负责，啊！”我心想我们没有影响别的老师上课，小吴老师很高兴我们听她教唱歌呢。我把这样的想法紧紧地捂在肚子里，一点也不敢让它冒出来。体育老师说着说着眉毛猛地一皱，露出令人生畏的眼光，说这是第一次，便宜了你们，下次你们哪个要是还不长记性，我就用铁丝把你们的耳朵穿起来。我们赶紧用手抚摸抚摸自己的耳朵，心跳得嘣咚嘣咚地想象这耳朵要是用铁丝穿起来，与头上挨角粟相比那该要疼痛多少倍啊！——二年级的体育老师就这样让我们上体育课时不再能跑到五年级的教室门口听小吴老师教唱歌了。照说下雨下雪操场上不能上体育课我们总可以去听小吴老师教唱歌吧。也不行。下雨下雪操场上不能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就把我们全部集中在大礼堂，一组打乒乓球，另两组面对面站着，把一个皮球在两组之间你传过来他传过去地传来传去。这样下雨下雪操场上不能上体育课时，我们也同样是不可以跑到五年级教室门口听小吴老师教唱歌的了。好在什么事情只要用心，办法总是有的，体育老师不让我们在教室门外听小吴老师唱歌，我们就走第二条路，在中午或放晚学后扒在小吴老师挂着粉红窗帘的窗子外面听小吴老师弹琴唱歌。放晚学后，小吴老师房间里的歌声和琴声响了，我们站在木楼大礼堂与我们念一年级时的教室构成直角的廊檐下，扒向小吴老师挂着粉红窗帘的窗子。但小吴老师的窗沿离廊檐的地面比我们的个头高出一大截，我们的眼睛够不着，我们只有搬来几块砖头垫在脚下，让眼光勉强伸进小吴老师的房间里。这也不错，虽然没有在教室门口那样的氛围，但教室里只有小吴老师的歌唱，而在这窗子外面不仅能听到小吴老师的歌唱，还能看到小吴老师悠扬的弹琴。我们正听得起劲，老虎急急慌慌地低声说：“语文老师来了语文老师来了。”语文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扭头一看，果然语文老师正从不远处一边挥舞着手一边朝我们气汹汹走过来。我们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立马松开抓住窗棂的手，轰的一声鸟兽散了。第二天语文课上，语文老师严厉地点着扒过小吴老师窗子的名字，把我们叫到黑板前一排站好，让我们伸出手掌，先用泛黄的竹教鞭在每个人的手心重重地敲打了几下，然后把我们用砖头垫脚扒小吴老师窗子的恶劣行径当着全班学生的面严厉地斥责一通，再一个一个问答应我们以后放学后还扒不扒小吴老师的窗子了。我们低着头，对着全班同学大声回答不扒了。但我的心里就是不明白扒小吴老师的窗子听小吴老师弹琴唱歌到底错在什么地方。连小吴老师自己也没责怪我们扒她窗子的啊。但我们同样不敢跟语文老师讲什么理，她又尖又细的嗓子，如果惹得发出大火，估计一点也不比体育老师的角栗子柔软到哪里去的。这样我们中午或晚上放学就不再能也不再敢扒小吴老师的窗子了。

不让我们扒窗子，我们站在小吴老师的门外听，这总可以吧。放学后，一肚子点子的老虎又提出了这样的主意。老虎的这个主意一出来，就得到了我们的一致赞同，对，我们不扒窗子，我们到小吴老师的房门外去听。这样赞同老虎的时候，我们的鼻子里还或轻或重地哼了一声，这哼是暗暗地哼给体育老师和语文老师的，你们不是不让我们上体育课去听小吴老师教唱歌吗，你们不是不让我们放学后用砖头垫脚扒在小吴老师窗外听小吴老师唱歌弹琴吗，你们不是用角栗子敲打我们，把我们拖到黑板前罚站吗，现在我们不在体育课上跑去听了，也不在放学后扒窗子听子，我们就站在小吴老师的房门外听，你们总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就是被你们看见又怎么样，我们就说是在大礼堂里游戏，只是刚刚走到小吴老师房门外的，这还不行吗？！放学后，小吴老师进了房间，回身把房门关上。一会儿，里面飘出流水一样的琴音。我们围凑过去，倚着门框，把耳朵贴在门边上。小吴老师正在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脆甜的歌声伴着琴音，在我们眼前流淌成一幅白云蓝天的绚丽画卷。我努力地把眼睛鼻子耳朵贴近房门，哦，我意外地看到了一幅美妙的图画。房门上一条头发丝一样细细的木缝，当我的眼睛不经意地贴上去时，发丝一样细细的木缝竟把小吴老师坐在钢琴边抑扬起伏的身影梦幻般地收进了我的眼睛。弹唱到蓝蓝的天上时，小吴老师的腰向着钢琴弯伏了下去，门缝里只有那条拖到屁股上的大辫梢；弹唱到白云飘时，弯伏下去的腰又柔柔地挺伸，好看的瓜子脸美丽的侧影又回到了门缝里。“你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老虎挤在我后面悄悄地问。我点点头，指了指门缝。老虎说那让我也看看。我用手沿着细缝往下指，老虎就往下蹲了蹲，把眼睛贴在了往下延伸的同一条细细的门缝上。忽然小吴老师重重地一按钢琴，整个身子又几乎伏卧向钢琴，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就弹唱完了。小吴老师从门缝里站起身，抻了抻衣摆，向着房门走来。我们赶紧蹑手蹑脚地退到礼堂中间。门开了，小吴老师拿着个饭盒出了房门，看到我们，先给我们一个甜甜的亲切的两个酒窝一漾一漾的微笑。我们喊声小吴老师好，小吴老师一边说好好一边就笑得就更灿烂迷人了。笑好了，小吴老师像忽然想起来地问：“你们怎么还没回家呀？”受到这笑的鼓舞，我一下脱口而出：“我们在听你唱歌呢！”“哦，我没见你们扒在窗子上，你们站这么远怎么听见呢？”我和老虎几个相视一笑，老虎说：“语文老师不让我们扒窗子，我们是在你的房门口听的。 ”“哦，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说，“我们还能看到你呢！”“看到我？我的房门可是关着的呀。”小吴老师不相信地摇摇头又笑出酒窝来。“是看到了，不信我带你去看，”我急急地对小吴老师说。“哦，那我倒要看看。”我们走在前面，小吴老师跟在后面，快到小吴老师的房门了，我指着房门，转过头对小吴老师说：“你这上面有条缝，我们眼睛贴在缝上就能看到你了。”“哦，是这样吗？怎么会呢？”小吴老师还是一脸疑惑的神情。我来到小吴老师的房门前，先用眼睛贴在门上瞄一瞄，然后往边上站了站，指着门上的一条细缝对小吴老师说：“喏，就是这个缝。”小吴老师微微蹲下身子，把眼睛凑上去，看了半天，嘴里喃喃着：“我怎么就看不到呢，我怎么就看不到呢？”忽然又惊惊地说：“噢是能看到，是能看到。”说着，又沿着细缝的走向，向上向下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脸红红地对我们说：“你们再给我看看，这房门上面还有哪里有裂缝。”我们接到指令，便抢着扒在门上寻找起裂缝来。我们很想再帮小吴老师发现一条木缝，但细细寻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新的发现。小吴老师看我们忙活半天也没有什么新的结果，就说：“好了好了，你们已经立了功了，你们帮助小吴老师发现了门上的裂缝，小吴老师真要好好感谢你们噢！”小吴老师说着，推开房门走进去，把门关上，一会又把门开开，看我们都站在门槛外面，就说进来进来都进来吧。我们面面相觑，我们没有想到小吴老师会给我们进她房间这样的礼遇。看我们站着不动，小吴老师又说：“进来吧，都进来，小吴老师叫你们进来就进来没有关系的。”我们推推搡搡嘻嘻哈哈跨过高出我们膝盖的门槛，进入了神圣的小吴老师的房间。小吴老师再把门关上，又叫我们从里面对外面寻找门缝。我们把眼睛贴在门上，恨不能钻进门板里面去搜寻。“找到了找到了，”我们嚷嚷。小吴老师在我们后面也把眼睛贴上来，上下移动看了一番，拿出一张白纸，折叠着撕裁成几个长条，从靠窗的桌子拿起一瓶糨糊，拧开，握着与瓶盖连在一起的小刷子，从瓶里蘸出糨糊，一下一下涂抹在白纸条上。再双手捏住纸条，贴在寻找出来的细细的门缝上。我一面看着小吴老师向门板上一张一张地贴纸条，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小吴老师的房间。整个房间的光线比较灰暗，有一种刚刚睡醒的柔和，并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愉悦叫人安静的说不出的馨香。紧靠窗子摆放了一张抽屉桌，桌子漆了红漆，但已有些剥落，在惺忪的光线里有一种飘忽的不确定的感觉。桌子的一侧指向房门，另一侧横头，一张小架子床挨着桌子成直角摆放。床上帐着白棉纱帐子，铺着红红的细碎的朵朵桃花图案的床单，床单十分平整，从里向外拖披在床沿下，一只花枕头躺在小床靠窗的这边床头，一床大红被面的被子，叠成三角形，摆放在小床的另一头。床沿的对面，靠近房门侧边的墙边，一架黑黑的钢琴高高地站在那里，仿佛还有叮叮咚咚的琴声从那里面飘散出来。好了，小吴老师拧上糨糊瓶盖，说一声好了。我们朝门上一看，四五张小纸条，从上到下呈一个S型贴在了门板上。小吴老师说：“你们再给我到外面看一看，看看能不能看到里面了。”我们就争相跑到门外，从关上的门外朝里寻看，我们认真得再也不能认真了，仔细得再也不能仔细了，只寻看到一丝朦朦胧胧的细亮，那是用糨糊粘在门背面的白纸条隐隐透出来的，门里面的小吴老师是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了。“看不到了看不到了”，我们嚷嚷着向小吴老师报告。小吴老师打开门，跨出门槛，把门反带上，自己又把脸贴到门缝上细细望了一阵，嗯，是看不到了。小吴老师笑着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轻轻抚拍了一下，说：“你们为小吴老师发现了门缝，小吴老师要谢谢你们呀。”小吴老师说到这里，微微低下头，好看的红唇嘟抿起来，一只手指摁揉着刘海披拂的前额，大眼睛眨呀眨的，显出正在思考的样子。思考了一会，小吴老师嘴里喃喃着说：“怎么谢呢，谢你们什么呢？”“来”。小吴老师忽然一摆手，推开房门，又招呼我们跟进去。这下我们再也不拘束不忸怩了，跟在小吴老师后面跨过门槛又进到小吴老师房间。小吴老师从床头立在地上的一个小木书架上拿起一个白铁皮盒子，揭开，伸手进去掏了掏，“喏，一人两颗。”我们看到小吴老师手里挤聚着一粒一粒的水果糖。我们把手藏向身后，我们不接，我看到老虎他们的脸上涨得通红。我们不是不喜欢吃水果糖，水果糖的味道我们是太喜欢了，我们看着小吴老师手心里挤聚的水果糖，喉咙都有些不听话地在咽口水了，但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去接小吴老师的水果糖，因为这太让我们感到意外了，我们想坏脑子也想不出小吴老师会给我们水果塘吃。小吴老师看着我们的窘样，咯咯咯咯地笑起来，把腮边小手指摁出来一样的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笑得好圆好圆，说：“哟，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呀，没关系的，小吴老师奖励你们的，快接着呀，不然小吴老师可就不高兴了哦。”我们把藏在背后的小后拿出来，小吴老师往每只小手里放了两粒水果糖，又叫我们剥开糖纸，把水果糖放进嘴里。小吴老师又说：“你们喜欢听歌，那小吴老师就再唱首歌给你们听吧，你们说好不好？”我们嘴里吮着甜蜜，用劲地点点头，心里涌起比嘴里的水果糖还要甜蜜的感觉。小吴老师端坐到钢琴边的木凳上，掀开黑黑的琴盖，露出里面白色的一根一根像牙齿一样紧紧相挨的琴键，用手在上面滑地一划，一串由低到高的音符，携着一串蹦跳的快乐，从我们耳朵滑落进我们的心房。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叫，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光，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小吴老师一边弹，一边唱，弹得好像忘记了自己，唱得好像忘记了我们。我们的耳朵，被钢琴悦耳的声音爬满；我们的心思，被小吴老师甜润的歌声激荡。我们吮吸着小吴老师奖赏给我们的水果糖，静静地呼吸着散发在房间空气中令人愉悦的馨香，在小吴老师的歌声里，一时恍惚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