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抚水
2022-09-20吉卫明
文/吉卫明
金轮出,锦鳞起。太湖浩瀚。
小住苏州西山,放眼湖面,那些水波一行行、细长细长地排开,似在不经意间轻轻折叠,密匝匝的,阳光来了,将其拦下,轻盈地搁进那些很浅很浅的峰谷中,起舞,漾动,怡然的样儿,像有些微微的醉意,却又十分自由。水光潋滟,向着远处,更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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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岛如同舟船,似乎因此早已忘却流年、忘却归家之路,与水婆娑,日日欢愉。
西山已是满载的“舟船”,山坡有茶园,家家种橘树,这里还产杨梅、枇杷、板栗、白果、“马眼枣”,还可以品尝太湖银鱼、白鱼、白虾等“三白”湖鲜。所谓“月月有花、季季有果,一年十八熟、天天有鱼虾”。湖边,一只凫鸟扑棱棱地飞起,一群凫鸟跟着扑扇着双翅,它们从被染成胭脂色的水面上散乱飞过,用不了多久又飞回来。这么安逸而秀美又是安身立命的天堂,养育它们的巢穴,无论如何都是难以舍弃的。
湖水围着西山,湖边的芦荻衣着铁锈色铠甲,白絮帽花,形同壮士,这也是与水为伍的一种生命形态。与柔美相对,是雄壮。所以他们站在岛的外围,似一堵城墙。他们怀着对城池的忠诚,威武凛凛地抵御着寒风的敌意,但是壮士也有百般柔肠。他的笛管箫音,拂过层层湖水的细密峰谷,向波光粼粼的仙子涉波而去,传递问候,并与其舞之蹈之,同乐共醉。
我踱步在岸边,欣赏着威武凛凛与百般柔肠的交叠,芦荻以抵御冷风寒水的意志,证明自己不仅仅是这片浩瀚之水的一种生命托物。湖水给它生生不息的生命延续,使它呈现出生命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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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岛让我最抵御不住的诱惑是“三白”湖鲜。我品尝它时,极力地仿照过去在镇江渔舟上烹鲥鱼的境况和意趣:那会儿江上渔舟捕鲥鱼,即捕即食,炭火炉上架着锅,蒸煮自便,清蒸当然最好。西山不是渔舟吗?盘中之物,我想象着就是我与同伴侧着身子伸手从湖中捞上来的,每捞一下,船儿就轻轻晃动一下,船舷就有拍水声。那些湖鲜就在船边宰杀,船上烹煮。闻着最原始最简单的烹制所散发的香,放眼船外滉漾如鳞之光,想到其间应该有渔歌,加上鸬鹚身影,这样吃起来别有一番情致。假如面对美食佳肴只图果腹,硬将精神的寻觅忽略了,美味又有什么意义?遇到文字高手,恐怕湖上长桥、三岛,以及说不完的水岸景色、岛上住民掩饰不及地收获带来的喜悦,都可以拿来铺陈,作为烹“三白”的佐料,那样的话,美食该是什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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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抱青山山抱花,花幽深处有人家。”这样的描述让人跟着感觉一路寻到这里,并在实境里假寐一会,然后再去读清人吴庄赞作《三山》诗:“长圻龙气接三山,泽厥绵延一望间。烟水漾中分聚落,居然蓬岛在人寰。”突发感叹:呀,真是这样的!我行走其间,如涉仙岛。
我不太喜欢导游的说辞,花果之乡、世外桃源,对于美景的用词选择,无外乎皆如此刻板。像西山这样一个岛枕在湖水之上,一切皆如梦一般,是长了翅膀满天飞的。那么花果之乡、世外桃源这些美誉,不过是梦想中最普通的现实罢了。
我很喜欢西山这个地方,如同把玩山水画卷。
明人沈周仿北宋米友仁笔法画《西山雨观图》,手卷。是图水汽淋漓,云雾断山,山石、树木小桥、人家,皆掩在云水汽中。米家的米点皴法最适宜表现西山云雨,甚至江南的氤氲气象。卷后当然会有一些文人的题跋赞美。文征明说:“吴门何处墨淋漓,最是西山雨后奇。”说沈周的画,也说西山美。我来此作短暂游,也作打油“到此一游”:放鹤烟波任缥缈,仙子蓬莱抚水国。七二湖峰云来去,鸥鸬帆影过望多。从来逍遥由心定,无需思量才放歌。
画苏州西山的人肯定不少。我作为一个后来的画者,自然少不得横涂竖抹。
我设想着,我的颜色泼出去,就要催生云蒸霞蔚,收回来,就要清晰一颦一笑,将所有物象赋予生命,将所有生命赋予神采……
我设想着,我的色彩将传说的故事亦幻亦真、亦近亦远,可雍容华贵、瘦骨嶙峋,可仰天长啸、垂首沉思,可击节而歌、泪涕横肆……
我的色彩,红橙黄绿青蓝紫。抹一笔蓝的原色给湖水,天也是原色的蓝,不分彼此。再调一点古铜色,或者说铁锈色吧,乱插几支粗细不等的高低参差的似有似无的芦荻,让它的叶子飞舞,伴着花絮向水天扫去,像水鸟冲出湖面,扑棱棱地舞动着双翅,高声鸣叫……
这么美的地方,少不得文字和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