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意思”的否定依赖性及相关解释

朱敏霞，张庆彬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一、引言

朱德熙[5]、吕叔湘[3]、石毓智[6]、尤业凤[7]、于海滨[8]等对“好意思”的意义和句法功能做了一些研究，学者们都注意到“好意思”用在肯定句中要与否定词“不”“没”等否定副词共现，肯定形式的“好意思”要出现在反问句、“亏你X”结构或对举结构中。如：

(1)要求别人不迟到，黄健中总是提前在车前等着大家，谁好意思晚来？①

(2)喔唷唷，架子搭得这么大，亏你好意思啊！

(3)那样的事，他好意思做，我可不好意思做。

学者们虽然列举了一些“好意思”可以出现的句法环境，但“好意思”同“不大”“不太”等程度结构组合的情况的研究尚不清晰，对于“好意思”的句法功能及其语用环境有待进一步归纳并揭示其功能分布的深层原因。此外，孙利萍[9]、陈泳涵[10]、滕越[11]、秦朗[12]、高攀[13]等认为“不难为情”义的“好意思”是由表“好的含义”的定中词组词汇化而来的，而我们认为“好意思”的演变过程要比这复杂。

对于“不好意思”②的性质归属，有的学者认为它是与“好意思”平行的结构，如范晓。但是，多数学者认为“不好意思”是“好意思”的否定形式，如朱德熙、吕叔湘、尤业凤等。鉴于普通话中除了“不好意思”还有“没好意思”“不大好意思”等用法，本文也同意后者观点，即“不好意思”是“不”和“好意思”的组合，更有利于对该类结构进行统一的解释。

本文通过对“好意思”的意义和分布特点的分析，研究“好意思”在语义和句法上的依赖性，然后从历时演变过程解释其依赖性的原因，以进一步揭示“好意思”这类词的句法语义特点。

二、“好意思”的否定依赖性

(一)“好意思”的语义解析

吕叔湘[3]对“好意思”的解释是“不害羞、不怕难为情，可以表示责备的意思”。如：

(4)亏他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5)主人热情挽留，我怎么好意思立刻就走。

例(4)中“好意思”表示“不害羞”，意思是一般来说应该是很害羞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但说话人说了，而且也不觉得害羞。例(5)中的“好意思”是“不怕难为情”的意思，意思是主人如此热情的挽留，不能不怕难为情，直接走了。

尤业凤[7]指出，在反问句中，“好意思”指向他人时表示“责备”。如：

(6)你们这几个，你们就好意思？要我才懒得管你们那狗窝呢，人家天天给你们操心费力的。

指向说话者自己时则表示“难为情”。如：

(7)我们整天蹲在店里，没有事干，国家在养活我们，我们好意思领全薪吗？

其实，“责备”和“难为情”并不是一个层面的语义内容，“责备”是句子构式表达的句子语用功能意义，而“难为情”是表示“不好意思”这一词汇意义。当“好意思”指向他人时，是说话者认为做某事该难为情而他人不难为情，句子表达出说话者对他人“责备、不满意”的主观态度。当“好意思”指向说话者自己时，“好意思”的意义仍然是“该难为情而不难为情”，由于说话者必然不会自己觉得该难为情还不难为情，所以整个句子表达“不会好意思”的意义，用于表达说话者对于真实情况的“辩解、重申”。

(二)“好意思”在语义上的否定依赖性

如前所述，在反问句中，“好意思”无论指向说话者还是他人，其深层语义都是指“应该难为情而不难为情”。当“好意思”指向他人时，表示说话者对他人“不满意、责备”的态度，如例(6)；当“好意思”指向说话者自己时，表达说话者对自己的真实情况的“辩解、重申”，如例(7)。

虽然在结构上“不好意思”可以看作“不”和“好意思”组成的词组，但在意义上“不好意思”却是“好意思”的存在基础。

首先，“不好意思”的意义是“害羞、难为情”，表示施事由于做了或者要做某件事而产生的心理反应，是一个独立的概念。而“好意思”并不是施事的心理反应，如果施事觉得某种行为或想法是理所应当的，或者常理来说可以做某事，那么施事就会做某事而不会产生“好意思”的心理反应。其次，“好意思”的“不难为情”义总要有一个“应该难为情”的语义前提，在语义上依赖于“难为情”。所以说，从意义层面来看，“好意思”是以“不好意思”为基础的。

(三)“好意思”在句法上的否定依赖性

石毓智[6]从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陈述句和反问句两组参数讨论了“好意思”的句法分布，认为“好意思”在陈述句中只能用否定形式“不好意思”，在反问句中只能用肯定形式“好意思”，它的肯定和否定用法在陈述句和反问句中是互补的。但是，这两组参数并不是严格的一一对应关系。吕叔湘[3]提到“好意思”的肯定形式用在陈述句的情况。如：

(8)看你还好意思再要！

(9)小陈就笑：“吴经理，您可真是好意思说，我听说您刚刚给一个相好的买了一栋小楼，花了40万”。

于海滨[8]发现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对举出现时可以用在陈述句中。如：

(10)那样的事，他好意思做，我可不好意思做。

另外，否定形式也可以出现在反问句中。如：

(11)你不好意思去？我看就你跑得快。

(12)你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不好意思，我也的确是不好意思。

因此，“好意思”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的分布并不和反问句和陈述句一一对应。“好意思”否定形式的分布比较灵活，可以出现在陈述句中，也可以出现在反问句中，相对自由；而肯定形式“好意思”出现环境相对受限，只能出现在反预期结构中。

1. “好意思”出现在直接否定的句法环境中

学者们谈到的“好意思”的否定形式包括“不好意思”“没好意思”。如：

(13)但我担心梁先生的身体，不好意思打扰。

(14)这两天他留神细看，开头见他们俩不好意思说话，后来熟了，便没话找活，像有点情投意合的样子。

(15)我没好意思当面问他，因为听到消息是在他回北京之前。

上文已经讨论过“不好意思”是“好意思”的语义基础，而“没好意思”也是以“不好意思”为基础的。聂仁发[15]指出“没”的语义特征是[+否定][+实现]，“没好意思v”也可以理解成“由于不好意思而没v”，侧重于“v”没实现，“不好意思”是“没v”的原因，也就是说“没好意思”的语义中包含了“不好意思”。“没好意思”的句子可以进行如下变换，如例(15)，可以变换为：我不好意思当面问他，所以没问他，因为听到消息是在他回北京之前。

除了“不好意思”和“没好意思”，我们还发现“好意思”可以受“不大”“不太”等含有“不”的程度结构修饰，主要用在肯定句中。如：

(16)她不大好意思让郭沫若替她夹菜，她不愿意和所钦慕所热爱的人显得过分亲热。

(17)因为孩子太小了，不太好意思现在就跟他说这个。

周小兵[16]把“不太A”分为左分枝结构S1：不太/A和右分枝结构S2：不/太A。S1由“不A”扩展而来，表示“有些不A”。“不大好意思、不太好意思”等结构也可以看作左分支结构，即这些结构是由“不好意思”扩展而来，表示“有点不好意思”。

总之，“好意思”可以受“不”“没”等否定副词修饰，也可以受“不大”“不太”等程度结构修饰，“好意思”的否定形式都和“不好意思”有密切关系：要么以“不好意思”为语义基础，要么是“不好意思”的扩展，表达“有点不好意思”的含义。

2. “好意思”出现在预期否定的句法环境中

学者们谈到“好意思”的肯定形式可以出现在反问句、“亏你X”[17]结构和否定形式对举等几种结构中，如上例(1)-(3)。再如：

(18)阿英想回上海不打紧，她们一同出来的，她好意思一个人留在屏风山吗？

我们发现这些结构有个共同的语用功能，即都是反预期结构，传达反预期信息。所谓预期，是一种与人的认识、观念相联系的抽象世界[18]。简单地说预期就是在个人或社会的认识、观念里某一客体应该呈现的状态，如人们对“大学教授”的预期是“知识渊博、学富五车”。反预期是指真实情况和预期相反，如“大学教授错字连篇”。既不是预期又不是反预期的信息叫“中性信息”，可以理解为新信息。吴福祥把反预期信息分为与说话者的预期相反、与受话者的预期相反、与社会的预期相反三种情况[18]。如：

(19)你好意思不去吗？

(20)你怎么好意思不去？

(21)亏你好意思不去！

(22)你好意思不去，我不好意思不去。

(23)我怎么好意思不去？

(24)他怎么好意思不去？

在例(19)-(24)结构中，“好意思v”主要表达与说话者的预期相反的信息，如例(19)-(22)，现实情况是“你好意思不去”，而说话者的预期是“你不好意思不去”，“好意思不去”与说话者的预期相反。“好意思v”也可以表示与受话者的预期相反的信息，如例(23)中受话者预期说话者“好意思不去”而说话者“不好意思不去”，受话者的预期和说话者的情况相反。例(24)是个歧义句，“他好意思不去”既可以表示与说话者的预期相反，也可以与受话者的预期相反。

上文提到“好意思”指向他人时句子表示“责备”义，指向说话者自己时句子表示“辩解”义。“责备”和“辩解”也可以通过反预期理论来解释：当他人的行为和说话者的预期相反时，说话者自然对他人产生“不满意、责备”的态度，如例(19)；当受话者对说话者或者第三者的预期与真实情况相反时，说话者自然要替自己或者第三者“辩解、重申”，如例(23)。

在反预期结构中当“好意思v”与说话者预期相反时，说话者预期了“不好意思v”；当“好意思v”与受话者预期相反时，说话者想传达的真实情况是“不好意思v”。总之，在“好意思”的肯定形式出现的反预期结构中时，说话者预期的信息或想传达的信息都是“不好意思v”。也就是说，反预期结构本身具有否定性作用。肯定形式的“好意思”进入反预期结构后，整个句子表达“不好意思”的意义。“好意思”需要依赖反预期结构提供的否定意义来表达“不好意思”的意义。

(四)“好意思”的依赖性分析

通过对“好意思”的意义和分布的分析，我们发现，“好意思”在意义上以“不好意思”为基础；在句法分布上要么出现在“不好意思”“没好意思”“不大好意思”“不太好意思”等否定性结构中，要么出现在表示否定性意义的反预期结构中。否定性结构中有的以“不好意思”为基础，有的是“不好意思”的扩展，表示“有点不好意思”。而肯定形式构成的反预期结构要么含有“不好意思v”的预期，要么句子本身表达“不好意思”的意义。

因此，可以说“好意思”在意义上对“不好意思”有很强的依赖性，在句法上对否定性句法结构有很强的依赖性。而这种依赖性可以从“好意思”的历时演变中找到原因。

三、“好意思”否定依赖性的历时成因

(一)“不好意思”的形成早于“好意思”

1. 定中词组“好”+“意思”

秦朗[12]指出，“好”和“意思”并用，对“意思”进行修饰的组合最早出现在北宋时期，频繁使用在明代，使用频率的增加为其后来凝固成词提供了必要条件。据我们的考察，“好”修饰“意思”这一结构的确是在北宋才开始大量连用的。北宋的“好意思”大部分是定中词组，主要表示“好的含义”“好的意图”“好的想法”等。如：

(25)一则向时看与如今看，明晦便不同；一则上面自有好意思；一则因这上面却别生得意思。(北宋《朱子语类》卷第九)

(26)羊陆相遗问，只是敌国相倾之谋，欲以气相胜，非是好意思。(北宋《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三十六)

以往研究认为，“不怕难为情”义的“好意思”就是由这些定中词组的“好意思”高频使用后促发词汇化而形成的。就是说现在的“不怕难为情”义的“好意思”是由表示“好的含义”“好的意图”“好的想法”的定中词组的“好意思”词汇化而来的。然而，董秀芳指出，词汇化前的非词成分和词在语义上必须有足够的相关性，二者语义之间的差别要有可解释性[19]29。但是，很明显“好的含义”“好的意图”等义和“不害羞、不怕难为情”等义之间的语义联系不大。因此，很难说“不怕难为情”义的“好意思”是在这类词组基础上直接词汇化而来的。

其实，定中词组“好+意思”还有“好的心情”“好的感觉”义，而这个意义正是词组“好意思”演变的语义关键。如：

(27)好意思、曾同明月，恶滋味、最是黄昏。相思处，一纸红笺，无限啼痕。(晏几道《两同心·楚乡春晚》)

例(27)中的“好意思”和“恶滋味”相对而言，“恶滋味”表示“坏的感觉”，“好意思”表示“好的感觉”。那到底“不怕难为情”义的“好意思”是不是从“好的感觉”的“好意思”直接词汇化而来的呢？还有待于进一步分析。

2.谓词词组“好意思”和“不好意思”

元代“好的感觉”义的“好意思”转类③为谓词性词组“好意思”，表示“感觉好”“高兴”“舒服”等，“好意思”只能作谓语，不能带宾语。如：

(28)(旦儿云)他睡着了，我唤他咱。扬州奴!扬州奴!(扬州奴做醒科,云)我打你这丑弟子！天那，搅了我一个好梦，正好意思了呢。(旦儿云)你梦见甚么来？(扬州奴云)我梦见月明楼上，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阿孤令]，从头儿唱起。(元《全元曲·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例(28)是“扬州奴”正在做美梦被“旦儿”叫醒了，因此“正好意思了呢”是“正高兴着呢”的意思。

词组“好+意思”可以表示“感觉好”。根据类推原则，“不好+意思”就可以表示“感觉不好”“不舒服”等意义。元代及其后有很多这种用法的“不好意思”。如：

(29)(净)我今早出来，还不曾吃饭，腹中甚是饥饿。莫若我每先偷些酒吃如何？(丑)小弟也用得着在此，只怕大哥来，见了不好意思。(净)这个何难，都推在吴忠身上便了。(丑)有人来，怎么处？(净)如今一个看人，一个吃酒。(元《全元曲·杀狗记》)

(30)却说孙押司虽则被众人劝了，只是不好意思。当日县里押了文字归去，心中好闷。归到家中，押司娘见他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便问丈夫：“有甚事烦恼？”(明《警世通言》第十三卷)

例(29)是“大哥”暂时离席，二人想先吃，但是害怕“大哥”回来看见他们先吃不高兴，所以“不好意思”是“感觉不好”“不高兴”的意思。例(30)中算命先生说孙押司今天会死，孙押司心里“不舒服”“不好受”，后文的“心中烦闷”“眉头不展”等也表明孙押司心里很不舒服。

姚尧[20]也认为“好意思”作了谓语后，它的否定形式也也由原来的“无好意思”变成“不好意思”。同时，反诘是用肯定的形式表示否定的意义，因此“怎好意思”就等于“不好意思”。

3.形容词“不好意思”

“感觉不好”义的“不好意思”出现的频率远远大于“好意思”，整个CCL语料库中就发现了例(28)一例词组“好意思”的用例。秦朗[12]的研究认为，表示“害羞；碍于情面不便做或不肯做某事”意的“不好意思”在明代出现并完成了词汇化的过程。明代确实有不少词汇化为形容词性的“不好意思”，表示“尴尬、难为情”的用例。形容词性的“不好意思”只能作谓语，不能带宾语。如：

(31)任君用道：“不如等我索性去见见两位夫人，告个罪，大家商量。”餐花姨姨道：“只是我们不好意思些。”(明《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

例(31)中餐花和任君用私会被人发现，任君用想去“告个罪”，而餐花觉得因这种事被人发现还要去告罪，有点“尴尬、难为情”。

词组“不好意思”的意义是真实的心理上的感觉不好、不舒服、难过等，不论有没有外人在都“不舒服”；而形容词“不好意思”的意义更加抽象，语义虚化，并不是真实的不舒服、难过，而是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出现的心理上的不自在。到了清朝，语义虚化的“不好意思”的使用频率增多，词汇化程度也越来越高。如：

(32)樊洪海偶意抬眼，看见他吃饭没有碗数的饭，一篮饭顷刻吃完了，仁贵一头吃，一头观看，见员外在旁看他，不好意思：“我吃得太多，故尔员外看我。”(清《薛仁贵征东》第七回)

(33)木角大仙听李靖一番言语，口虽不信，心中着忙。但被他羞辱不好意思，便大喝：“李靖，你仗香山老祖之势，欺负贫道无能。”(清《薛仁贵征东》第三十六回)

例(32)中薛仁贵吃得太多而被樊洪海盯着看，所以薛仁贵有点“尴尬、难为情”。例(33)中木角大仙被李靖连哄带吓地说了一顿，因而觉得“羞辱”，有点“尴尬、难为情”。

然而，形容词“好意思”清朝以前的用例几乎没有，先有的是“怎好意思”或“不好意思”。也就是说，表示“难为情”意的“不好意思”成词应该早于表示“不难为情、不害羞”意的“好意思”。

4.助动词“不好意思”

清代“不好意思”出现了带谓词性宾语的用法。既能作谓语又能带谓词性宾语，这一时期的“不好意思”已经可以看作一个助动词了。如：

(34)只因在岳雷面前说了大话，不好意思往本营败走，只得落荒而逃。(清《说岳全传》第七十五回)

(35)他最和宝玉合的来。去年因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见我们的，不知那里去了一向。(清《红楼梦》第六十六回)

(二)“不好意思”在反问句中的变形衍生出“好意思”

清代后期“不好意思”在反问句中使用，导致助动词“好意思”的产生。“好意思”和“不好意思”一样，可以作谓语，可以带谓词性宾语。如：

(36)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清《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37)况且老爷既在那里做官，上司已经说了，好意思不给么？(清《红楼梦》第一百回)

郭继懋认为反问句可以表达字面意义和隐含意义，隐含义相当于反问句的构式义，即责备、不满意、辩解等意义，字面意义是说话者通过反问句的形式要表达的观点[21]。说话者的观点和反问句的肯定否定刚好相反，说话者要表达肯定的观点句子需要用否定结构，说话者要表达否定的观点句子要用肯定的结构。当用反问句表达“不好意思v”的观点时，句子就要用“不好意思v”的否定形式。“不好意思”是个词，它的否定形式应该是“不不好意思”，然而“不不好意思”中两个“不”相连，不符合人们的语言习惯。由于“不”是一个非常常用的否定副词，“不好意思”中的“不”很容易被当作否定副词，所以“不好意思”可以从原来的“不好+意思”结构被重新分析为“不”+“好意思”结构，即把“不好意思”当作否定形式，因而在反问句中用它的肯定形式“好意思”。

“不好意思”在反问句中的否定变形才产生了“好意思”，“好意思”的出现是为了配合反问句的否定含义来表达“不好意思”的意义，所以“好意思”的出现不像是语法化、词汇化等造词过程，更像是句法操作过程，也就是说“好意思”不是独立的词，是“不好意思”的变形形式。这也是为什么“好意思”在使用过程中要受到比“不好意思”更大的制约，比如，需要与否定词共现或者需要出现在反预期结构中以表达“不好意思”的意义。

“好意思”在反问句中形成之后，使用范围逐渐向其他反预期结构中扩张。如：

(38)我们又不是三岁两岁，倒亏你好意思。(清《续济公传》第一百八十六回)

(39)亏你好意思还提苏东坡。(清《续济公传》第一百二十九回)

(三)“好意思”的出现引起“不好意思”的重新分析

随着“好意思”在反预期结构中广泛使用，比它大的“不好意思”就被看作由“不”和“好意思”组成的词组，“不好意思”发生了词组化。“不”也可以由“没”“未必”等其他的否定副词代替。如：

(40)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清《红楼梦》第四十八回)

(41)我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一个奸细，吓了我一跳，我拉出宝剑，也没好意思出去。(清《续济公传》第十六回)

民国及后来的现代汉语中出现的“不大好意思”“不太好意思”“不怎么好意思”等用法，是词组“不好意思”的扩展。如：

(42)但是你却太苦了，尚不知你能行与否，我倒不大好意思说了出来。(民国《汉代宫廷艳史》第一百十二回)

(43)他叫我陪他，我坐在那像个闲人，不太好意思。

(44)特别是考试前的5天之内，没有看过一点书，现在说起来也不怎么好意思。

总之，历时上“不好意思”成词早于“好意思”，“不好意思”在反问句中的使用导致“不好意思”从词“不+好意思”重新分析为词组“不”+“好意思”。根据反问句的构造规则，为了表达“不好意思”的观点就需要去掉“不”，保留下来的“好意思”自然就获得了词的地位。“好意思”的产生过程更像是“不好意思”为了适应反问句而进行的句法操作过程，“好意思”不是独立的词，因此导致“好意思”在意义和句法上的依赖性。

四 、余论

与“好意思”用法类似的还有“介意、理睬、像话”等词，“理睬”义动词[21]和“不像话”[23]的演变过程都是先以否定形式成词的，这些词也需要与否定词组合或者需要出现在反预期结构中，也是具有依赖性的变形形式。这类词的共同特点是它们的完整形式“不介意、不理睬、不像话”等都含有否定词素“不”，当完整形式用在反问句时词素“不”被重新分析为否定副词“不”而被去掉，剩下的肯定形式就获得了词的地位。

石毓智以“介意、理睬、打岔”等词为基础，分析这些词只能以否定形式出现是因为它们是表同一概念一组词中程度最小的一个[24]。通过“好意思”和“不好意思”的演变关系可以发现情况刚好相反，“不好意思”是“好意思”的基础，“好意思”是“不好意思”的变形形式。“不好意思”的含义“难为情”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概念，是在人的心理上可感受到的感觉，比“好意思”的意义更为基础。语言中有一些含有负面的、否定性特征的概念，这些概念有的以肯定的形式成词，如“难过、发愁、取消、拒绝、尴尬”等，有的以否定的形式成词，如“不好意思、不像话、不着调”等，不能因为是否定形式就当成词组。

注释：

① 本文现代汉语的例句主要引自北京大学CCL语料库，转引和自拟的例句均已注明。

② 孙利萍在《话语标记“不好意思”的历时演变及功能》一文中认为不好意思”有“话语标记”的用法，用于道歉、拒绝等。本文暂不讨论。

③ 熊仲儒在《汉语中词与短语的转类》一文中认为汉语的名词词组可以转类(Conversion)为动词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