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的疗愈花园设计策略研究*

汤辉 冯思懿

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是一组以语言发育障碍、人际交往缺陷、行为重复刻板和兴趣狭窄为主要特征的神经发育性障碍，其复杂的病理机制尚不明确，难以防治且无法被彻底治愈[1]，已然成为全球性的公共健康问题。随着社会对绿色空间的健康服务价值逐渐认可，通过自然环境提升特定病患或特殊群体的健康与福祉成为热门议题，疗愈花园对ASD儿童康复教育、生活自理及社会融合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目前国内有部分研究对景观支持ASD儿童疗愈的设计方法进行了分析探究，一方面通过借鉴国外成熟个案汲取经验[2]，另一方面通过康复活动实验、循证设计方法等创新设计实践，总结疗愈景观对ASD儿童的干预模式，改进疗愈花园的设计过程思路[3～4]。但研究倾向于设计理念的整体把握，缺乏对具体的设计手法梳理，尤其在实践方面，支持ASD儿童的包容性场所严重欠缺，ASD儿童的社区活动参与度低微[5]。因此，文章从设计目的、场地类型、设计依据及设计要点等方面对ASD儿童的疗愈性花园设计方法进行总结，并通过案例研究对设计要点展开进一步对比论述，以期为这类型疗愈花园的理论与实践提供参考借鉴，从而改善ASD儿童群体的身心健康水平，提升社会包容与平等，促进社会关怀。

1 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疗愈花园设计目的

1.1 支持治疗过程

ASD儿童在智力、感知觉、情绪及行为等方面明显异于正常儿童，伴有不同程度的智力缺陷、学习障碍、情绪障碍、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ttention Deficit and 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焦虑障碍等共生病[6]。干预领域的治疗方法进入了多元化时期，依托自然环境的治疗方式成为一种常见的干预方法。较之于室内环境，针对性强、设计合宜的疗愈性景观具有感官体验丰富、放松心理状态、创设生态环境等优势，具有突出的激发ASD儿童兴趣和沟通意向的作用，可减少患儿长期处于室内治疗环境所带来的控制感，成为ASD儿童接触社会的“唤醒”媒介[7]。

1.2 舒缓亲职压力

亲职压力指父母在履行父母角色和亲子互动的过程中，因无法满足子女需求而产生的痛苦和不适体验[8]。由于ASD无法被治愈，患儿需要接受持续不断的康复训练和家庭干预，容易给患儿父母造成抑郁性精神症等心理困扰，还会引起亲子成员间的连锁反应，从而加剧ASD儿童的问题行为[9]。康复景观是促进身心健康和缓解焦虑的良方，面向ASD儿童的疗愈性花园景观环境同时也为患儿父母提供了减轻负面情绪压力、促进家长间交流互助的空间场所。

1.3 增加花园体验

根据ASD儿童的感知觉康复训练以及培育社交能力的需求，面向ASD儿童的疗愈花园具有多感官体验功能和向所有人开放的包容性。目前有意识地强调感官体验的花园仍然较为罕见[10]，针对ASD儿童的多感官体验花园可进一步成为公众舒缓压力的疗愈场所，使花园在强调公共健康的后疫情时代发挥出更具多元意义的社会效益。

2 场地类型

过往的ASD干预过于关注物理环境而忽视了人际环境的创设，且单一的治疗环境致使各种疗法相互脱节。目前，国内外对ASD儿童的干预方法大多采用多学科协作的综合干预模式[11]，疗愈环境构建逐渐从单一化的医疗建筑室内环境走向依托更多类型的自然境域以及更加社会化的空间场所[3]，具体表现为以下几种类型：

1）基于正式医疗场地的附属疗愈花园

附属于医院、康复中心或特殊教育学校的户外花园，通过医学结合景观的治疗方法为ASD儿童提供辅助疗法体系的环境支撑。

2）依托各类自然绿地的生境疗愈花园

在城市公园、自然林地、植物园等各类型绿地中开设ASD儿童医疗保健的专类花园，如美国芝加哥植物园以Buehler Enabling Garden作为ASD园艺治疗的花园场地。

3）具有转衔干预效能的社区疗愈花园

具备多元包容性、康养疗愈性和公众参与性等优势的社区花园可为处于转衔阶段的ASD患儿提供从学校到社会的适应性干预服务[12],如英国Scotswood自然社区花园设有面向ASD人群的技能培训和就业岗位。由于ASD儿童的社会认同、交往支持和资源整合等仍是一个长期问题，基于社会支持系统构建的社区照顾模式仍在起步发展阶段[13]。但伴随着国内外社区花园促进公共健康与福祉的相关实践日趋成熟，这为社区花园提供ASD疗愈提供了更高的可行性。

3 设计依据

以ASD障碍特征、相关研究及实践成效为设计依据，ASD患儿疗愈过程主要围绕感觉、情绪、社交3个维度展开，相关研究成果在景观提供ASD儿童疗愈的支持性环境方面具有指导作用。

3.1 调节感觉障碍

ASD儿童在听觉、味觉、视觉、触觉、前庭觉（平衡觉）和本体系统调节上均存在异常[14]，表现为反应过度、反应不足和寻求感觉刺激。自然花园可对ASD高反应儿童产生镇静作用，又能同时满足ASD儿童的感觉寻求，并对低反应儿童产生刺激作用[15]。目前关于调节感觉障碍的环境干预方法可分为以下两方面。

1）针对感觉刺激反应过度

应对畏惧视觉刺激、听觉超敏、对强光和艳丽颜色敏感等反应过度症状，疗愈环境需要避免空间结构复杂和要素过多[16]，同时需要隔绝外部噪音、避免产生噪音和极度光照，可通过提供平静、低刺激的自然环境减少患儿的感官输入[7]。Annie Sungkajun等学者通过“触觉学”（Touchology）方法验证了触摸植物能为ASD儿童带来宁静和情感依恋[17]。在颜色偏好上，患儿总体上对绿、蓝、紫等颜色更为喜爱，冷色调的环境能更好地控制情绪、缓解睡眠障碍以及提高阅读能力和交往能力[18]。

2）针对感觉刺激反应困难

主要采用感觉统合干预来增强ASD儿童的感觉处理能力[19]。通过基于自然的多重感官体验改善感官迟钝问题，如触摸自然肌理、芳香气味、听鸟声、水游戏等。应对由前庭觉失调而产生的空间感弱、平衡与协调能力低下等问题，研究得出通过秋千、摇椅、旋转木马等摇摆性运动能起到有效刺激作用[7]。而针对本体系统失调所带来的理解力低、方向感弱、易迷路等问题，相关疗愈场地实践会格外注重提供清晰的视觉和物理界限，以此增强儿童的控制感和安全感[16]。

3.2 舒缓情绪压力

68.32%的ASD儿童存在情绪行为异常[20]，表现为抑郁、焦虑、睡眠阻抗、多动注意缺陷、退缩畏惧、自伤性行为等。大量实证研究及治疗实践表明，园林植物具有改善ASD患儿焦虑、抑郁的作用，尤其是芳香性植物的挥发物能促进放松减压、提升睡眠质量和增强身体活力[21]。近年研究发现，ASD儿童在绘画时更喜欢画动物而非与人互动的场景[22]，在干预过程中加入动物辅助能增强ASD儿童的脑唤醒感，降低情绪生理指标，进而改善高压、情绪及问题行为[23]。在目前的动物辅助干预相关实践中，配备有职业治疗师的医疗场所常使用经过培训且性情冷静的大型犬只作为服务犬，让患儿通过照顾动物、学习动物知识、与动物游戏等方法锻炼目标技能[24]。而在更多的诸如护理农场花园等非正规疗愈场所中，则是通过收集鸡蛋、数羊、喂鱼、遛狗、清洁马厩、讲动物故事等与动物的间接互动开展辅助干预[25]。此外，高敏感性ASD儿童会害怕开阔空间，容易对持续性干预产生过激反应，希望躲到较小空间中获取安全感，因此干预过程需要提供安全空间作为感官刺激的缓冲区域[26]。

3.3 促进社交能力

目前针对ASD儿童社交缺陷的疗愈方式主要以“同伴介入”的方式提供互动、辅导、团体游戏等直接社交活动，让ASD儿童在适应情境转变的过程中调节情绪和行为问题，获得亲密关系和社会归属感[27]。借助多样化空间提供体育、游戏、园艺等活动干预，使ASD儿童产生与他人互动的内在动机，激发社交兴趣与亲社会行为，从而建立恰当的社交模式[28]。此外，由于ASD儿童普遍理解力低下，且容易对环境变化不适应，在空间创设时需借助“环境结构化”的方法，利用空间开合、序列组织、标识指引等设计手法，提供清晰易懂的空间结构和指示，使环境具有可预测性[29]。

4 设计要点及方法

疗愈花园的辅助干预是通过建立“花园支持性系统-ASD儿童基本诉求-助益途径”之间的对应关系得以实现（图1），总结现有研究中关于干预知觉感官、舒缓情绪压力、促进社交互动等方面的环境干预方法，进一步转化为有序空间布局、社交场景功能、感知体验氛围和柔性细节设计等方面的疗愈花园设计要点及方法。

图1 面向ASD儿童疗愈花园的支持性过程

4.1 有序空间布局

针对ASD儿童由于感官异常、本体系统失调、理解困难等问题引起的环境感知障碍，疗愈环境应提供简明、直观、有序的整体空间，具体设计方法包括布局简明、边界隔离、空间易识别和空间结构化（表1）。

表1 ASD儿童疗愈花园的空间布局设计要点

4.2 社交场景功能

针对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碍以及ASD儿童社交需求，营造能促进交流、园艺、游戏的花园空间，提供花园运营单位或其他社会机构能介入开展多元社交活动的机会。同时需注意ASD儿童在干预过程中的情绪波动及抗拒情绪，设置提供感官休息的缓冲空间（表2）。

表2 ASD儿童疗愈花园的场景功能设计要点

4.3 感知体验氛围

提供基于自然的沉浸式多感官体验，在与自然环境互动中调节知觉障碍，并对压力情绪起到舒缓作用，具体设计方法分为感官刺激、遮阴庇护、机能设施、芳香种植、引入动物等（表3）。

表3 ASD儿童疗愈花园的感知体验设计要点

4.4 柔性细节设计

在空间细节上，根据ASD儿童在色彩、安全及身体机能等方面需求，对应设计方法分为用色柔和、安全自然及提供休息设施（表4）。

表4 ASD儿童疗愈花园的空间细节设计要点

5 案例分析研究

为进一步阐明面向ASD儿童疗愈花园的设计手法，文章选取3个国外已建成的依托不同类型场地的案例进行对比分析，分别是Els康复中心的感官艺术花园、2017年汉普顿宫花展（Hampton Court Flower Show 2017）的儿童野生花园和美国加利福尼亚州Sonoma县儿童博物馆的玛丽花园。

5.1 设计背景与设计理念

5.1.1 医疗场所附属疗愈花园

以感官艺术花园为案例，其是附属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Els卓越中心（Els Center of Excellence）的ASD辅助治疗场所，面积约1 200 m2。花园设计及建设由设计师与中心的职业治疗师、特殊教育教师及研究人员于2018年合作完成，设计理念为园艺疗法，以探索自然刺激感官，辅助治疗。最终形成以园艺疗法、五感体验、户外家具及艺术雕塑等花园景观向患者提供诱发运动、刺激感官、促进认知与社交的疗愈性户外场地（图2）。

图2 感官艺术花园平面图

5.1.2 基于自然生境的疗愈花园

案例儿童野生花园是英国伦敦2017年汉普顿宫花展展园之一，设计理念为自然野趣与林地探索，与ASD儿童合作完成。以向ASD儿童提供自然助益支持为设计目标，倡导公众关注和支持特殊发育障碍儿童，面积约430 m2，于2017年建成。花园依托汉普顿宫内的自然林地创设了野草丘陵、树顶巢穴、旋转巨石、林地香水罐、神秘蘑菇洞等自然探索项目，在林下开辟了多处僻静空间为ASD儿童提供舒缓感官压力的放松场所。花园在项目前期邀请了ASD儿童以工作坊方式参与设计，该活动成为了一次促进ASD儿童社会化发展的康复训练，共创设计的过程提升了ASD儿童对该花园的兴趣感、参与感及社会归属感（图3）。

图3 儿童野生花园平面图

5.1.3 面向社区的疗愈花园

玛丽花园是儿童博物馆内面向周边社区所有儿童（尤其是具有发育障碍的儿童）开放的互动场地。以“创造连接儿童与自然的空间”为设计理念，建立了一个让儿童在沉浸式学习中了解自然生态及可持续知识的游乐区。场地设计一方面吸取当地从内陆谷地到太平洋的地形演变肌理，让儿童在砾石床、沼泽地及河滩溪流等丰富的自然触觉体验中了解当地风貌；另一方面则取自“一只蝴蝶的生命周期”概念，通过花圃种植、展示蝴蝶各种成长形态的艺术雕塑、模拟茧蛹的网状构架等，传递蝴蝶生长变态和传花授粉的过程（图4）。

图4 玛丽花园总平面图

5.2 面向ASD儿童的疗愈性设计

3个花园案例选自受公众喜爱并得到了较好使用的已建成项目。区别于一般性康复景观的空间特征，花园设置了面向ASD儿童的疗愈性景观元素（表5）。对照文章总结的设计要点，发现基本得到应用。

表5 花园疗愈性景观设计要点及元素解析

6 结语

目前我国大部分ASD患者缺乏良好的疗愈环境支持，这类型景观研究和实践尚在起步阶段，面临着基础数据和建设标准缺位、干预评估机制缺失、缺乏社会支持以及循证设计体系尚未健全等问题。文章从有序空间布局、社交场景功能、五感体验氛围及柔性细节设计等4个方面总结了ASD疗愈花园设计方法，以期对ASD儿童疗愈景观设计提供帮助。但ASD儿童的环境干预不仅仅是环境品质的提升，更多则是需要软性设施以及活动干预的支持，将以往被动的疗法干预转变为与环境互动的主动参与。如何依托花园环境给ASD儿童提供最大程度的自然与活动的融合干预环境，发挥社会支持作用，分担家庭压力，是未来仍需继续深入探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