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社会下的游戏化社交与虚拟认同
——以MBTI测试火爆为例
2022-09-16西北政法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王韬
■西北政法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王韬
随着冬奥会运动员谷爱凌优秀、自信的形象在社交媒体上得到广泛的关注,MBTI的性格测试工具也在网络上爆火。起因是谷爱凌在被采访时说自己是INTJ型人格,“谷爱凌的MBTI是INTJ”也成为新浪微博热搜词条,随后#杨幂的MBTI是ENFP#等相关词条先后登上微博热搜榜。MBTI成为继星座之后又新一轮的社交货币,并迅速在青年群体朋友圈,豆瓣、知乎等平台内引发讨论。MBTI测试在社交媒体中的风靡,拉近了不同网友的社交心理距离,与曾经火爆的“星座控”“塔罗牌等”类似,MBTI性格测试是网络传播虚拟社交语境下游戏化社交的又一表征,即人们借助于以“性格测试”的方式,开展有共同兴趣的网络社交实践,进而达到建构自我目的。
1.MBTI——社交网络中的符号化表意
MBTI的全称为Myers-BriggersTypeIndicator,是由美国作家尹莎·贝尔布尔格·斯迈尔斯母女所提出的一种人格类型理论模型。它将人们的性格类型按照注意力方向、认知方式、判断方式及生活方式四大维度分成外向E/内向I、实感S/直觉N、理智T/情感F、判断J/理解P八大类型,排列组合后有INFP、INTJ、ESTP等16种不同的人格类型。
在MBTI出圈以前,人们的社交量表也有着许多的丰富的维度。曾被古人用以预知未来的占星卜卦活动,进入现代社会后,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活动被赋予了社交属性,由此而诞生了塔罗牌、星座、血型等一系列产物,借助人们或多或少的表对自我人生的把控的愿望,在互联网构筑的空间中,则因地制宜地发展出“转发锦鲤”“人工智能算八字”等赛博玄学活动。
当今网络时代的社会文化常常会引入亚文化的内容,亚文化空间中的一些元素在某种契机下被放大成为风靡一时的大众文化符号。在匿名和屏幕的保护下,人们通过借助文字、图片、视频等形式展示自己的观点和情绪,网络虚拟社交中丰富的“符号化”互动使人们摆脱了传统、僵化的社交束缚,使人的开拓性的、创造性的思维潜力得到释放。MBTI作为社会亚文化的一种展现,通过微信朋友圈、微博、豆瓣等社交媒体平台广泛传播,借助共同讨论,创造出具有共同“风格”和“意蕴”的亚文化空间。而个人分享在MBTI测试结果中,也将对于社会环境、生存方式以及精神状况等一些林林总总的看法间接表达,即为赋予给社交圈我们对于世界的感知的一种符号化叙事方式。
2.MBTI塑造的虚拟身份认同
在新媒体社交平台所构筑的网络中,成员基于相同兴趣或价值观聚合在一起,在虚拟环境中进行交流和互动,且“人-网-人连接”大于“人-人连接”的这一趋势不断扩大。社交媒体对当下社会公众的影响也愈发深刻和微观。在这一背景下,虚拟社交呈现游戏化倾向,即日常社交中成员间趋向向对方分享令人更轻松、愉悦的话题。
MBTI的科学性暂且不论,它类似于星座、血型等,降低了年轻人之间交流的难度,一定程度上成为青年网友日常交往的符码和文化娱乐的方式,并赋予了参与者身份认同的一种新的建构可能性。社会成员身份认同的本质是一种共同文化圈层下的身份归属,同类身份的社会成员对同质化话语及背后文化的承认和赞同,由此产生对圈层的归属意识。
2.1 认同期许
互联网的兴盛使社交从现实走向虚拟,看似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被加强了,社交变为“随时在线”,现实的情感维系和沟通逐渐减少,用户在虚拟的网络世界精神趋于疲惫,产生孤独感、陌生感等负面情绪。此时,“他者”正面回应给予了被倾听、被认同的满足感。通过他者的回馈肯定自我,确认自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成为一种被渴求的认同期待。
此外,人的自我认知是在参照体系的作用下完成的,定位“我是谁”的过程,是基于所处环境、社会人际交往等不同外部影响因素共同作用和合力,一些群体互动行为往往更受欢迎,往往因为其带来更全面的认识及反馈激励。这一属性也加快了MBTI测试在圈层内的扩散,MBTI的背后是十六种不同类型的人格,每一种人格的维度都有差异,表演者偏外向型,建筑师偏内向型。通过参照周边人的性格类型和行为模式,很容易就可以代入自己的从属的人格,即没有作为参照的“他者”异质性、差异性刺激,作为“主体的自我”的身份完成认同的转变。
2.2 区隔身份的社交
基于亚文化形成的圈层养成了一种新兴的社交习惯,以共同的生活方式和趣味为中心,并且是以“情感”作为链接成员的媒介。这种圈层的划分依然强调和潜移默化培养了个体对群体的归属意识,用一些具有典型特征的“我”代表了“我们”,以类别化个体的方式放大群体特征。当身边同龄人都在谈论MBTI时,为了不与群体失去共同话语,其余人便会加入其中迅速加入其中,具有同一“趣味”和“生活”身份标识的个体或群体会在文化内聚力作用下逐渐“聚类”,形成一个共同体。这代表着自我身份认同方式由个体性向群体性转变,成员个体不只追求自我理解,认同群体共享的某些价值、观点和目标,其对个体的影响扩大了,当“我们”成为身份的标签,也强调“我们”与“他们”的圈层区隔。尽管MBTI是一种围绕着性格测试话题开展交流的松散的关系和叙述策略,但在这些松散关系的背后,隐藏着更为深层的身份区隔和圈层壁垒。
MBTI有十六个性格划分,每个群体具有不同的人格和性格特点,在社交网络中甚至发展出一些衍生的体现群体价值、文化意义和目标的二次产物。如“建筑师人格”(INTJ)的“人设”:INTJ趋于和相同性格的人社交;INTJ理性对事物淡漠,社会生活中更压抑另外一些自卑腼腆的性格被定义为“逻辑学家”等,用以解释人们的行为倾向和生活方式。这些话术进一步巩固了参与这场社交行动的成员对这套理论的信任度。
当部分用户将自己代入这些群体标准时,他们也就认识到此种性格特征带给其的情感和价值意义,并倾向于找相同群体的群体抱团取暖。同时,又让认同相同价值的社会成员相互吸引。
3.游戏化社交的社会动因
斯蒂芬森的传播游戏理论认为,虽然大多数的传播活动具有传递信息的工具性,但是一部分传播本身不具备信息传播的特征,传播活动不是手段而是目的,这种传播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传播。
在MBTI性格测试火爆的时期,线上虚拟社交环境和大众能感知的线下环境都在广泛讨论这一活动,在这场媒介仪式中,一部分人的确是遭从众心理所推挤,还有些建构对象则表现为追寻社交需要的表演者。他们希望通过参加活动,在多数社交话题上拥有发言权。他们是这场仪式的表演者,加入这场仪式是由于自身热切的社交需要。他们在社交平台上甚至会表现得更加沉浸于仪式,分享感受,带动了更多人加入这场媒介仪式。社交媒体上彼此互动,评论、点赞,引发的情感安慰和支持,形成了一种互动的仪式链,这就是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所提出的“互动仪式链”。
不管是星座、血型,还是今天的MBTI,都为社交提供了社交货币,青年群体对这种这些传播游戏乐此不疲,相同群体身份重新构建了网络人际交往的方式。互联网社交时代下的人们更看重个人的自我精神追求的满足。在游戏化社交的语境中,基于趣缘和生活方式的“情绪观”比起说教和严肃的“价值观”更受社交对象的欢迎。
现代性的发展打乱了传统社会对于社会成员的身份定位,在虚拟社群中暂时性的摆脱和搁置现实生活压力。网络的社交游戏中参与者按照游戏规则宣泄情绪,相同群体的成员会则给予认可和支持。传播的过程中参与者并不期待在社交活动达到何种成就,其享受的是参与虚拟社交行活动时所建立起的弱连接关系,一种“非生活化系统”。这场游戏稀释了现实负担下社会个体遭受社会冲击时常常产生微不足道的无力感。可以看作是人们远离现实生活的一种逃遁心理,但压力依然真实存在,游戏化社交带来短暂的情绪纾解和精神愉悦感难以持久。
和MBTI测试一样,当代青年网民热衷于给自己赋予各式各样的标签,这些信息传播与意义建构都唤醒人们的共同情感,形成了他人的看法与印象,通过塑造自身的社会角色和虚拟、游戏化社交的方式,将一些无法或羞于在社会生活关系网中展现的情感需求呈现出来。
4.虚拟社交中的风险
MBTI成为网络热潮,丰富了虚拟社交中的话语表达形态,也深刻体现了社会化生存中网民遭遇“陌生感”的精神症候。虚拟社交令不同的人相聚在云端,带来了更高效的社交效率,但它只提高了我们的非亲密关系社交效率,因为技术下的社交生活其本真性被大量的消解,人们的感知被拉得越来越远。
4.1 隐匿圈层加剧价值认同的“单一化”“浅表化”
基于“趣缘”认同而自发性聚合产生了“个性共同体”的网络圈层,具有网络社交的隐匿性特征。圈层的划分并不完全一无是处。它带来了更加简单的交流方式与语言风格,隐匿化的社交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成员情感释放与互相认同,成员的价值表达变得容易。但其在极大地满足了成员期待的心理和情绪共鸣和价值上的相同回应同时。圈层的价值观取向不断固化甚至极化,形成单向度的壁垒。“价值回音室”等负效应造成的封闭性与排他性也引发了认同危机,具体表现为对单一兴趣偏好的盲从。基于认知的共同体下,成员被圈层内部传导的观念所影响和塑造,相对同质化程度高,另一方面,数据算法的机制和“趋同化”的内容投喂,也致使自我价值观纠偏与调适机制无法发生作用。这种“价值回音室”对兴趣偏好的迎合不断削弱圈层成员的理性反思与批判能力,强化感官的刺激。一些异质的意识形态内容由此被不断边缘化,在信息洪流的裹挟下很容易迷失方向感,长期陷入单一化价值的禁锢。MBTI圈层化的人格划分使得个体人格的独特性被淹没,通用的人格类型掩盖了真实的想法与情绪。在个体打造理想化人设的进程中,“个性”反而荡然无存。
4.2 惰性表达引发评价失语
伴随着技术赋权,很多情况下用户不光是算法推荐内容的消极接收者,也是内容传播的积极推动者,人们在接受了不同信息影响,也在发挥进行信息投放的主体性作用,“去中心化”与“再中心化”效应明显。但在同种信息的“回音室”内,一种信息、观点被重复传播而造成信息封闭化和价值固化,基于“趣缘”构筑的社交圈层就很容易成为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传播的场域。
通过MBTI测试被固化的人格类型,不仅是当代互联网原住民们被碎片化信息冲散了的想象力与表达欲,更是虚拟社交中真诚与技巧碰撞出的矛盾产物。年轻的网络居民沉醉却又迷失在被标准化的生活中,一边忘却了现实的重压,一边难以抛弃审视他人的姿态。MBTI不仅仅是人们把控自我的工具,也成为了评判他人的量表。沟通与表达不再需要思考,应用测试结果的模板就成为一套标准化的社交话术。本该是人们对复杂人性更平等看待的人格测试,却变成为刻板印象添砖加瓦的“凶器”,从而让社会圈层流动越来越难被打破。
梅罗维茨认为:“对人们交往的性质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物质场地本身,而是信息流动的模式。”网络在将现实人际关系带入到了虚拟世界的同时,也在人与现实生活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建立在弱连接基础上的社交弱化了基于同理心的情绪传染,在一群人“狂欢的孤独”中走向失败。
总的来说,MBTI测试作为社交网络传播下的新潮流,也成为当代人的虚拟社交符码。社交媒体平台用户对MBTI测试乐此不疲地尝试,反映出各种社会思潮与文化交会下大众对获取认可和找到群体组织的渴望。人们通过在一波又一波兴起的符号互动和虚拟交往热潮中获得解决困境的“想象式”心理满足。
这场玄学狂欢中难以剔除标签化这一社会认知,参与者们挣扎在“被大家认可”和“希望自己是独特的人格”的矛盾漩涡中,努力寻找着上岸的浮舟。电子屏幕背后人们有了更多“装饰”自我的机会,通过社交活动有选择地呈现自我,人与人的互动失去真实性,使社交被异化。借性格测试为名建构的形象在社会叙事语境中被压缩成为碎片化的名片,在虚拟社交活动中传递,不仅矮化了个人的独特性,也将社会圈层逐渐加固。
认识自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不能简单地用一个测试来定义个体,千人千面,而MBTI只有十六面,人格没有范式。性格测试为年轻人找到一个探索自我的切入口的同时,我们也要避免陷入网络狂欢的热潮中,忽略掉人的主观能动性。掌握“自我画像”权利的同时记得要描摹的是“真我”而非“网我”。而审视他人的过程中,也应当透过四个字母的标签,看到每一个具体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