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美：磁州窑白釉黑彩瓷枕的艺术特色研究

2022-09-15曲亚楼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2年15期

曲亚楼

（德州市博物馆，山东德州 253000）

磁州窑作为中国古代北方地区最著名的民间磁窑体系，影响力辐射到河南、山东等全国各地，形成特征明显的磁州窑系。磁州窑具有绵长的历史和优良的传统，其艺术特征以豪放自由、洒脱不羁著称，对中国乃至世界瓷器艺术的发展有深远的影响。高超的烧造技法、精湛的绘画技巧、丰富的主题思想，使其产品充满了浓郁的艺术气息、质朴的典雅之美以及丰富的文化内涵与艺术底蕴。与当时的五大官窑相比，磁州窑以烧造民间生活器皿为主，其产品多见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尤其以瓷枕最为出名。作为老百姓最为常用的生活器具，瓷枕具有广泛的生活题材、多样的装饰技法和质朴的艺术造型，全方位地反映了当时社会风情和民间风俗，也为后世考究中国陶瓷的发展历史、艺术地位留下了有力的证据。本文以磁州窑白釉黑彩瓷枕作为具体案例，对磁州窑的艺术特色进行研究。

1 磁州窑与瓷枕的历史起源概述

1.1 磁州窑的发展历史

古代磁州，东临北朝政治中心，西接京师繁华之地，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极为发达的经济文化。自北齐始，凿响堂山石窟。隋开皇十年（590），磁山因产磁石而得名“磁州”。《元和郡县志》载：“以滏阳县西九十里有石慈山，出石慈石，因取为名。”后改“慈”为“磁”，遂为磁州。该地区出产大青土（高岭石复矿黏土岩）、斑花石、碱石等原材料，丰富的煤炭资源以及当时磁州发达的商业经济、手工业和便利的运输业，为磁州窑的发展提供了先天的资源优势和区位优势，也为磁州窑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图1）。

图1 磁州窑遗址

根据磁县文化馆出土的文物考证，城东槐树村北齐左丞相文昭王墓室中出土的青瓷碗，其色泽、器形、胎釉、花纹等与隋朝窑里出土的瓷器文物极为相似，由此可以推断：古磁州烧瓷史应该早于北齐武平七年，即公元576年。又根据《观台磁州窑址》的记载，磁州窑烧造历史为宋元丰年间到元代，其烧造风格初步形成于北宋晚期，至元金时期达到鼎盛。

磁州窑盛产百姓日常器具，如碗碟、盆罐、枕头、玩具等，产品风格以白地绘黑花为主。从外形来看，磁州窑的胎质较为粗糙，大部分呈灰白色，在胎体上铺以白色化妆土，在白色化妆土上刻好花纹后再罩上一层色泽透明的釉质，进行烧造以后化妆土的颜色会发生变化，呈现出乳白色，并不会存在眩光，既没有白瓷的晶莹剔透，也没有青瓷的色泽明亮，整体给人一种古朴素雅的感觉，辅之以白地黑花的装饰技法，使这种亚光效果更能展现出中国传统美学的特征。自此，磁州窑以白地黑花为基础，以花鸟山水为绘画题材，很快占据了北方的民窑市场。

1.2 瓷枕的发展历史

枕头在我国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末期，作为一种卧具，枕头的质地和种类繁多。关于枕头的描述最早见于《礼记》，后来《诗经·陈风》中记载：“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弃寐无为，辗转伏枕。”由此可见，枕头是先民们离不开的生活日用品。最初的枕头造型简单、工艺粗糙，从材质上看主要分为石、木、皮、竹、铜、铁、丝质等，从造型上看主要分为角枕、长方枕、梯形枕、动植物枕等。随着生产水平的不断提高和人们审美意识的提升，人们开始不断地赋予枕头更多的文化内涵和审美情趣，使枕头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既是一种生活日用品，确保人们在就寝时更加舒适，同时也成为人们身份地位的象征。隋唐时期，随着手工业和陶瓷业的快速发展，硬质枕头中出现了陶瓷枕，并且在枕头上融入了各种艺术元素，在设计风格上追求枕面的宽大舒适，更加重视纹饰图案的搭配。进入五代、宋元时期，瓷器枕头更是成为潮流，以磁州窑为代表的民间磁窑，大批量烧制瓷器枕头，造型更加丰富多彩，装饰技法更加重视艺术效果，纹饰变化更加多样，并且工艺水平日渐纯熟。到宋代时期，瓷器枕发展到了顶峰，瓷枕的造型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出现了如意头形、人物形、动物形等各种形状，在纹饰绘画上各种技法交叉使用，在釉质色彩方面出现了白釉、黄釉、彩釉等各种色彩，图案绘画更加复杂多变，动植物、花卉、几何图案、人物故事、鸟兽、诗文、书画等均成为纹饰图案的题材。直到明清以后，瓷枕的发展日渐式微，尽管保留了唐宋遗风，但已经逐渐被丝织枕和布枕所取代。

磁州地区使用枕头的历史非常悠久，唐传奇的名篇《枕中记》所描写的“黄粱美梦”就发生在磁州地区。考古发现，磁州地区在宋金元时期烧造的瓷枕存世量巨大，现存于邯郸市博物馆的元代白地黑花长方形枕、白釉黑彩如意头开光花草鹿纹枕都是瓷枕的经典代表。作为民间日常生活用品，瓷枕除了是人们就寝必需品之外，还用在镇宅、陪嫁、丧葬等重大礼节之中。比如，出土于钜鹿古城的白地黑花狮纹椭圆枕，枕面书有“镇宅大吉”四字。

从艺术特点上看，磁州窑瓷枕主要为白地黑花的装饰手法，在继承唐长沙窑的基础上，又在纹饰图案题材、绘画技法与形式以及结构布局等方面进行了创新，丰富的纹饰题材、流畅的绘画手法、精湛纯熟的烧造工艺，使磁州窑瓷枕在民间深受百姓欢迎。

2 磁州窑瓷枕的艺术特色分析

磁州窑瓷枕具有独树一帜的装饰风格和技法，粗犷简单的线条勾勒出黑白相间的艺术之美，文化底蕴和艺术内涵深厚，纹饰大多与老百姓的生活密切相关，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瓷枕的艺术造型客观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审美情趣，简洁大方，朴素典雅，色彩对比极为强烈，枕面上的花纹图案丰富多彩、栩栩如生、生动自然、活灵活现，全面地展示了当时的民族风俗。磁州窑瓷枕艺术特色鲜明，别具一格。

2.1 装饰手法浑然天成，黑白相生

磁州窑瓷枕最显著的艺术特点是以白地黑花为艺术底色，用粗犷而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生动的纹饰图案。在制作方法上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在瓷枕成型之后将化妆土敷在其表层，再以斑花石为颜料，用毛笔在白色瓷坯上绘画各种纹饰图案，勾勒完图案的轮廓之后，再敷上明釉进行烧造，出窑后就会形成黑白相间、色彩对比强烈的瓷枕成品；另一种方法是在瓷坯完成之后，先用含铁量高的颜料绘制出图案纹饰，再用尖状刻花工具在瓷坯上刻出花草树木、鸟兽、人物的轮廓，使其露出白色妆土后入窑烧造，最终形成黑白对比鲜明的瓷枕艺术品。例如，现藏于德州市博物馆的白釉黑彩如意头开光花草鹿纹枕，能够清晰地看到该作品的纹饰黑白对比非常明显，以白地黑花为基础，枕身粗犷的线条相互交织，枕面纹饰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鹿在草丛中奔跑，整体纹饰飘逸流畅（图2）。白釉黑彩如意头开光花草鹿纹枕，宋代，长29.6厘米，宽25厘米，高14.1厘米。底面印有阳文竖排“张家造”三字，为磁州窑宋代制枕名家作坊制作。

图2 白釉黑彩如意头开光花草鹿纹枕

2.2 装饰内容丰富多彩，变化多端

磁州窑瓷枕不仅追求装饰技法的多样性，同时也在装饰内容和题材上追求多样性，花鸟虫雨、风景人物、历史故事、诗词歌赋等，皆可成为瓷枕的装饰元素。在宋代，磁州窑瓷枕装饰内容和题材主要为花卉以及少量的人物风景、动植物和书法文字等，进入金代后磁州窑发展到了高峰期，瓷枕的纹饰内容更加丰富多彩，花卉的种类更加丰富，同时大量飞鸟、瑞兽等也被广泛用于瓷枕纹饰，诗词歌赋也出现在瓷枕上，体现大众生活场景的图案也成为瓷枕最常见的题材。例如，现藏于河北博物院的白釉黑彩童子蹴鞠纹枕，枕身为长方八棱形，枕面出檐，中部微凹，周边以外粗内细的两道黑线为轮廓，枕面上的纹饰图案为童子蹴鞠图，蹴鞠童子身穿长袖花衣，留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腰系彩带，聚精会神地伸腿踢球，完整地绘制了一幅活灵活现的生活场景（图3）。白釉黑彩童子蹴鞠纹枕，金代，长30厘米，宽18.5厘米，高10.8厘米，底部压印横书阳文“张家造”戳记。

图3 白釉黑彩童子蹴鞠纹枕

进入元代以后，瓷枕纹饰内容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形状造型主要以长方形为主，寓意吉祥如意的牡丹、石榴、菊花等植物成为纹饰的主流内容，枕面则以诗词曲赋、生活场景、历史典故等作为主要构成要素，如项羽渡江、婴戏图以及元曲戏剧人物等。由此可见，元代以后瓷枕被赋予更多的文化价值，审美趣味得到了进一步提升，纹饰图案不再局限于记录花草虫鱼、飞禽走兽，而开始转向记录社会现实和生活场景，因此元代的瓷枕具备了更多的历史厚重感。

丰富灵活的题材打开了瓷枕发展的空间，同时也让中国传统书法和绘画走进了瓷枕世界。当时书画作为文人墨客、社会上层阶级收藏的艺术品，很难进入寻常百姓之家，而瓷枕作为民间生活日用品，将书法、诗文、绘画等艺术作品绘制在瓷枕上，迎合了民众对艺术的渴求，被赋予了文化功能、艺术价值，瓷枕成了记载和传递文化情感的载体，也正因为如此，作为民间瓷窑的磁州窑才能够在与众多官窑的竞争中获得市场发展空间。黑白相融、以白当黑的艺术手法写意技法和简练粗犷的线条，将人们的感情全然展现在瓷枕之上，图文并茂，工写结合，完美体现了当时人们的审美追求和理想。

2.3 艺术造型质朴自然，生动逼真

磁州窑瓷枕的造型在每个时代都有所不同，但大多以简洁大方、朴素自然著称。宋代，瓷枕造型多为豆形、银锭形、如意头形等，流线型的设计风格，勾勒出活泼自然的体形。进入金代后，磁州窑瓷枕在继承宋代风格的基础上，长方形枕开始出现。元代之后，瓷枕的体形发生了变化，体积和枕面变得更大，枕面变得更加简洁，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实现了实用与美观的和谐统一。瓷枕造型风格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生活需求的改变，但由于瓷枕的主要功能是方便人们就寝，因此更多的变化体现在纹饰、装饰上，造型上并没有出现本质的变化，只是在不断地进行工艺改良。

查阅文献资料发现，磁州窑白地黑花瓷枕的枕身造型主要分为仿生类和几何图形类。仿生类包括孩儿形枕、美人形枕、卧虎形枕、狮形枕、豆角形枕等，取材于自然，浑然天成、质朴自然、生动逼真。几何类主要包括椭圆形枕、长方形枕、多边形枕、银锭形瓷枕等，多以对称图形为主，具有几何严谨之美。瓷枕的造型在反映社会变化和工艺进步的同时，表达了人们对自然的崇拜、对美好事物和美好生活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