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与创造:以设计人类学方向探究窑洞设计
2022-09-14刘轶娜
刘轶娜
(南京艺术学院设计学院)
一、设计人类学的文化视域
作为一门发展历史较长、拥有深厚文化底蕴和较为成熟研究方法的学科,人类学在认识人类自己方面有着丰硕的成果。人类学试图将人类放置于一个文化与社会交集的大背景下,综合、全面地去了解人类内引而外化的各种形态,进而去探讨复杂人性所创造的文化。人类学作为一门学科出现在十九世纪中后期的殖民主义全盛期,众多人类学家前往偏远的未知区域去了解其他民族的文化。随着二十世纪中期殖民主义的逐渐瓦解,人类学由过去单向度对其他民族文化进行描述,转而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研究范围,即用以人为本的关怀手段去认识并帮助人类自己,如人权、文化遗产、贫穷、人口过剩等问题。人类学的以人为本手段与设计的以人为本理念产生交集。
设计是人类创造活动的基本范畴,其领域涉及人类一切有目的的活动,反映着人的自觉意志和经验技能,广义的“设计”将外延延伸到人的一切有目的的创造活动[2]。这其中就包括产品设计、建筑设计、视觉传达设计和服装设计等与人类生存和生活密切相关的创造方向。近年,设计虽然对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有了更多的关注与实践,但在消费社会的背景下,设计师更多的是将某一阶级群体而不是将人类整体作为主体来进行设计。在此状况下,人类学的参与,能为设计实践带来人类文化的共识。而注入文化共识的设计作品,更能向未来传递有意义的现时期人类创造生活的价值体系。设计缺少认识人类自己的手段,而人类学擅长以自下而上、自内而外的角度分析问题,其独特的立场包括文化相对主义和理解他者文化差异[3]。在这样的情况下,设计人类学作为一门新交叉学科应需而生。
设计人类学作为一门设计学与人文学科的新交汇学科,不论是对设计学科还是人类学都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与实践方向。首先对于设计来说,设计师进行的设计实践应与用户状况结合起来,并对其进行提前的文化认知。由此设计人类学提供了人类学的人文学科视角,以民族志对群体文化的审视而认知,通过观察、描述、分析、总结等方法,对某一群体的文化进行系统性建构,使设计师能够从对过去与现在群体文化对基础上对未来生活进行有依据的预测性实践。其次对于人类学来说,人类学家对日常生活与不同文化背景中人类的刻画具有一定建树,但缺少将对多种差异文化认知的实际应用途径。设计人类学作为桥梁,将人类学理论结合起来设计实践,为人类学提供改造手段。通过人类学的文化观察,了解到用户的精神世界,进而设计出具有价值观的产品。设计师维克多·帕帕奈克在《为真实的世界设计》中提出,如果将设计的物品、工具和工艺品从一种文化转移到另一种文化,那么它将有失效的可能[4]。设计人类学的建构则为不同文化背景下设计有效产品的提供可能。
从2010年人类学界与设计学界提出“设计人类学”的概念,设计人类学进入市场进行实际应用的时间并不长,相关理论建构仍不完善,但其学科视域广阔,包含了设计学的众多分支方向,其中建筑设计在此鲜有注意,但是尤为重要的一部分。由于我国各地的自然条件与人文条件具有较多类型,在地理环境、气候、材料传统技术、生活习惯、民俗、地区与民族的文化、艺术、宗教信仰等等方面都存在着差异,正是这诸多的差异才创造出了各具特色的住宅[5]。人的一生离不开建筑,因为其不但是人们生活、工作的舞台,建筑还是文化的承载体,建筑与文化是相互深刻联结的,所以地区群体的文化特质在建筑上也有所表现。西方近代的哲学家胡塞尔在思维方法中强调追溯原始状态的重要,建筑大师路易·康亦呼吁对建筑精神的了解要追溯原始[6]。他们强调的追溯原始是为了在文明的不断积累迭代中,能够掌握物的原始内在意义,而不在信息过剩的时代迷失物的真义。设计人类学作为以文化为广阔平台解释中国建筑设计的重要工具,通过审视过去建筑而照亮未来建筑设计,以中国文化认识中国建筑背后所蕴含的群体环境观,寻找建筑设计的本真精神。在未来的设计实践中,可以将不同地区各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分别注入至当地的建筑设计中,实现真正的差别化、本土化的“以人为本”设计。
二、窑洞设计与主体关系建构
“穴”作为人类早期重要的居住方式之一,在黄土高原地区尤为盛行。古籍《易·系辞传》早有对其的记载:“上古穴居而野处[7]。”在人类不断进化的过程中,“穴”渐渐衍变为现在的“窑洞”,现二十一世纪仍在沿用。在一定程度上,窑洞可以理解为是黄土高原地区文化中的一个重要元素。窑洞作为中国建筑的起源形式之一,历经千年仍然使用的原因在于窑洞的设计除了拥有可以满足人们生活需求的功能之外,还具有结合当地群体的文化特质,可谓是扎根在当地文化土壤中的建筑设计。
窑洞本身相较其他民居有其独特的优越性。其一可因地制宜,因势而建。在选定地址后,根据地形,可就崖直接挖,或从地面向下挖,也可建造窑洞式的房屋,节省大量平坦土地。其二可省工省料,就地取材。一般家庭只要拥有一定的劳动力,即可在选择的地址建造窑洞,建窑的主要原材料就是土壤与麦糠,在农耕地区极易于获得,并且建造的花销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不多,承担压力小。除此以外,作为建筑的主要材料,黄土、麦糠、石料等可实现循环使用,取之自然,亦可回归自然。其三冬暖夏凉,居住舒适。窑洞自身具有保暖纳凉的功能,黄土作为有效的绝热物质,保温隔热性优,同时也是绝佳的蓄热体。在严寒的冬天,窑洞的土层会向内散发太阳照射的热量,同时在窑内生暖炉的热量在厚土层的围护下不易流失。在炎热的夏天,进入窑内会有明显的舒爽凉意。在冷与热的两极温度下,窑洞作为建筑自身拥有调节温度的功能,可以说是“自然的调节器”。其四防火隔音,抗压力强。窑洞可以有效控制火灾的蔓延,厚土层也能实现良好的隔音效果。窑洞建筑的这些特点无疑在满足实用功能外,还有利于居住者的身心健康。“适应”一词的含义是指在环境改变时有机体随之进行相应的改变,以符合客观的需要。窑洞作为居所为人类适应不同生存需求提供了成熟的保障,在此基础上,人类进一步将精神文化与住宅连接起来。
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黄土高原的居民建造住宅讲究中庸之道,力图从所处建筑的对称达到一种精神的和谐和心理的均衡。窑洞的建筑布局也不例外,一般民居的平面形制遵从四合院的构成方式,有正房、东西房之分。大部分居民以窑洞为主房,在院内根据家庭需求另建单体建筑。除此以外,天人合一的思想也对当地人产生重要的影响,建筑是以人为主的,从其建筑设计可体现群体文化之一二。所谓“天人合一”,即“万物与我为一”,也就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形成一个有秩序的空间。窑洞建筑从利用土壤为筑造材料,并因地制宜,顺应地形而建,不过度开发也不滥用土地资源,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融合。虽然以建筑构成的“院落”是将外部自然与人们的生活空间进行人工分割的区域,家庭为单位的窑洞院落布置依旧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文化思想。每户家庭根据自己院落所占面积大小、地势高低以及家庭需求来设置院落单元,一些家庭在院内种植花草树木,设置家畜养殖区域,也会选择在院内开垦一块菜田来补给日常生活。于是在居民的精心设计下,即使是面积充裕的院落内也没有浪费的空间,在院内将人文、自然、生活、与技术进行巧妙地结合,在体现当地居民们天人合一的思想的同时,也能看出他们务实的本性。
窑洞居民拥有对人与自然独特的空间观认知,作为其住所的建造者,这种空间观自然地在建筑空间内体现出来。同时,人是具有文化与社会属性的,窑洞建筑便也成了具有人类文化的、可长期存活的人类成果。由此可见,在进行设计人类学方法的实践,善于结合用户群体文化的重要之所在,进而将其精神气韵结合于作品之中。考虑“人”在其中的感受更重于“物”本身的自我表现,这种创作方法就是一种基于“人本主义”而产生的指导思想[9]。
三、窑洞设计的再生实践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随之提高,国家对新农村建设实行大力帮扶帮建政策。随着新农村建设的不断深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弃窑建房”。在拥有现代建筑的选择下,窑洞排水困难、夏季室内潮湿、自然采光弱等缺点被放大,在窑洞内居住也被视为是家庭落后、经济贫困的表现。黎小龙在其著作《民族心态与居室文化》中指出:“人们制造的建筑空间,与人们选择的原始居住空间之间,总是存在着种种历史渊源和文化承袭的关系[10]。”从新石器时代开始有窑洞建筑的萌芽,发展至今已有四千五百多年历史,窑洞作为建筑设计与当地文化结合的优秀成果,在时代的快速发展下,窑洞的设计更新与现代文化结合慢了步调,大量窑洞被废弃。
美国社会学家、哲学家乔治·赫伯特·米德在他的著作《当下的哲学》中提出未来是通过与过去互动进而得出的观点。可见过去对当下和未来具有重要的意义。设计人类学提供对设计与文化的结合进行反思性与创造性的思维方式,使当下和未来的设计不会忽略过去,并且通过实现多学科、组织结合起来共同解决问题的高效实践。如新农村的房屋建设将设计与人类学的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在传承地区文化符号的同时,联结现代化特征与优势,扬长避短,与时俱进。
对处于体验经济时代的人们来说,窑洞的定义除了住宅以外,也可以视作一种风格,以窑洞为起点,衍生出“窑洞+民宿”、“窑洞+餐饮”等模式。窑洞对于黄土高原地区的农村居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而对于在城市中的人们来说是久闻其名,但未置身体验过,加之窑洞自身的优势,改造后的窑洞便产生了经济价值,保留当地文化符号的同时也能带来经济收入。例如位于山西省临汾市乡宁县的塔尔坡村,作为已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古村落,村内在保留了窑洞文化的同时,结合消费者喜好进行窑洞民宿的设计,吸引了众多体验者,带动当地旅游业的发展。
窑洞设计的当代创新除了商业改造外,也可利用现代技术将窑洞改造更加利于居住。hyperSity建筑设计事务所在对陕西省渭南市李家沟村的一个传统窑洞进行改造,通过增加天井与大面积的玻璃幕墙来改善室内光照不足的缺点,使室内一天都能拥有阳光的照射。在对建筑改造的材料选择上,设计师就地取材,利用当地的粘土进行施工,既保留当地特色又减少建筑垃圾。除此以外,在建筑的空间语言上,结合当地的窑洞的拱形元素,解构与重构之间,呈现出一座现代化与窑洞文化相融合的建筑。由此可见,农村看似“落后”的建筑也可以通过再设计带来现代化的生活,但与城市的现代化建筑不同,农村建筑的“升级”应扎根在当地文化的土壤里。设计与文化不是独立的两个领域,它们是人、物、意义、历史和文化之间的深刻结合与发展。文化已成设计实践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反之亦然,通过设计物品、建筑、技术等,我们实际正在设计未来的文化。设计人类学将目光转向人类的未来时,也为过去提供了成为未来一部分的可能。
四、结语
窑洞作为传承已久的建筑形式,更是一种以空间承载深厚文化的外化形式。传统窑洞在拥有因地制宜、冬暖夏凉、省工省料和防火抗压的优势以外,也存在排水困难、夏季室内潮湿、自然采光弱等缺点。随着现代化生活的渐进普及,窑洞建筑也需要进行改造和设计创新。对其进行的现代化设计实践,并不是进行模式化的无“根”的改造,而是设计人类学所倡导的,将当地文化精神灌注到设计实践中去,实现其历史文化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