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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不厌百回读

2022-09-14

乡音 2022年9期
关键词:渔阳陈胜竹简

■ 郭 华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是苏东坡的诗句,说的是好书一定要精读。

读书提倡广泛涉猎,博览群书,但这并不意味着浅尝辄止,一味蜻蜓点水似的读书。

《四书评》开篇即谓:“千古善读书者,陶渊明一人而已。何也?以其‘好读书不求甚解’也。”于是,一味泛泛读书的人便有了理由,古人都主张不求甚解嘛!而《四书评》中这句话来源于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段话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对于好书一定要“会意”,即深刻理解。有谁见过读书的人没有读懂便高兴的连吃饭都忘了!至于“不求甚解”首先是说不必每一篇都字斟句酌,其次是说不可能把天下的书都读懂。

不看“成语大会”,不知道自己掌握的成语少。不看“诗词大会”,不知道自己读过的诗词少。把所有的知识都收入囊中,把所有的问题都彻底弄明白,谁也做不到。但是,好书一定要精读。《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春秋时期的书,是在竹简上写字,然后用绳子之类的东西按次序编连起来,其中熟牛皮的绳子最为结实,被称为“韦编”。最结实的牛皮绳子都被磨断了3次,这应当是读了多少遍哪!从此“韦编三绝”便成为好书精读的形象说法。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周易》残卷附录《易传》6 篇,其中《二三子问》一篇中,记载了孔子与子贡等学生讨论《周易》的对话,可见孔子晚年确实喜欢研读《周易》,这和《史记》记载互为印证。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和各界青年代表座谈时,讲到自己年轻时读书的情况:“我记得我那儿有一套《浮士德》,韦编三绝,就是不想还。那个人讨书讨了三次,我请他吃了三顿炒鸡蛋,最后把他打发走了,再继续看。”这也绝不是仅仅读了三遍!毛泽东也曾说过,《红楼梦》不读四遍,就没有发言权。《共产党宣言》他更是一生都不曾释手,读了不下一百遍。他说:“遇到问题,我就翻阅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有时只阅读一两段,有时全篇都读,每阅读一次,我都有新的启发。”即使是那样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是每读一遍都有新的体会。就像我们今天读《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只要静下心来,结合当下中国改革发展的实际,认真阅读,读一遍有一遍的收获。读鲁迅的杂文也是如此,第一遍只是感觉到语言辛辣、犀利,第二遍才感觉到那是一把解剖刀……《三国志·魏志·王肃传》:“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言‘读书百遍而义自见’。”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对于读书来说,绝对是至理名言。

毫无疑问,反复阅读是精读的主要方法之一。但是,要做到“熟读深思”,还要一个重要的办法是坚持做读书笔记。做笔记,一是可以帮助记忆。现在是电脑时代,有度娘帮我们记忆,还要什么笔记!不是这样,百度可以搜到各种各样的知识和资料,但它不能代替每一个人的理解和记忆。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语: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譬如我年轻的时候读过一本书,书里有一个情节:列夫·托尔斯泰经过长时间的构思,《安娜卡列尼娜》已经呼之欲出,但他苦于想不出怎样开头,怎样下笔。一天晚上,他随意踱步到儿子的房间,发现儿子正在读书。无意中拿过儿子手头的书一看,顿时受到启发,灵感闪现,回到自己的书房,写下了全书开篇那句举世皆知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自的不幸。”近年来,我多次想要引用这个事例,但换了若干个角度输入,总是搜不出当年托尔斯泰的儿子看的是什么书,一个什么故事触动了托尔斯泰的灵感。为什么当年不做笔记呢?二是可以加深理解。阅读时许多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在做笔记的时候不仅意识到了,而且有了深刻的理解。因为做笔记就是对书籍再消化、再思索的过程。孔子读《周易》之所以把牛皮绳子都磨断了3 次,是因为他每读一遍都写下附注,这些附注合称“十翼”。虽然十翼是否为孔子所写,历来存有争议,但孔子每读一遍都写“读书笔记”是毋庸置疑的。三是可以记下自己最鲜活的感受。那些被书中的人物、故事、观点,激发的感想、联想、体会,一定要记下来。哪怕落到字面上还不够通顺,也要记下来。因为读书时的体会和写作时的灵感是一样的,“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即使再读这本书的时候,又产生了许多新的感想,甚至这些感想更深沉,境界更高,但决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新鲜,那样具有激情色彩。四是可以见证自己认识的变化。如果把不同时期读同一本书的笔记相互对照,就会发现自己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不断进步,对书的理解不断加深。

精读的另一个方法是“关联阅读”。著名党史专家陈晋介绍过,毛泽东读书喜欢“把书中写到的观点主张、人物事件,同与这些观点主张、人物事件有关的或对立的另一个侧面,联系起来思考和理解。例如,毛泽东读《史记·高祖本纪》,不仅关注刘邦的内容,还联系书中有关刘邦的对立面项羽的描写,来作比较,进而加深理解,由此得出‘项王非政治家,汉王则为一位高明的政治家’的结论”。我自己也崇尚这样的读书方式,即遇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把相关的图书、资料都读到,形成完整的理解,同时也促使自己做更加深刻地思考。比如在读《睡虎地秦墓竹简》的时候,读到《徭律》一部分,其中关于“失期”的法律规定,引起我的注意。秦朝法律规定:朝廷征发徭役,迟到三天至五天,斥责;六天至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水雨,除兴”——遇上大雨,可免于征发,当然更不会惩罚。这使我想起了陈胜、吴广起义,他们起义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去渔阳途中遇到大雨,延误了行程,犯了死罪。我找来《史记》重读《陈涉世家》,没错,书中记载:“二世元年(前209 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耽误了行程要杀头,逃跑是死,造反也是死,与其等死,不如反了吧!正是“失期皆斩”这条法律,逼得陈胜、吴广造反,可为什么《睡虎地秦墓竹简》记载的法律完全不一样呢?延误了行程,最严重的惩罚,不过罚一甲——购买一套盔甲的钱。而且,遇上大雨可以免于处罚。到底谁的记载更加可信呢?

应该说《睡虎地秦墓竹简》可信度更高。云梦睡虎地的墓主人叫喜,生前任县令史,参与管理监狱。竹简是他在职时抄录的文书、资料,用今天的话说是他的工作日志,是实时记录,应当是可信的。而《史记》成书于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 年),距陈胜、吴广起义118 年。站在历史的角度看,这段时间确实不长。但在经过秦末战乱,特别是经过焚书坑儒,文字资料荡然无存,仅靠口口相传,记载出现失误是可能的。即使今天让我们追记100 年前的事,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准确吗?和司马迁撰写《史记》的年代相比,100 年前已经有了电影,有了照相机,有了现代印刷术和报纸、杂志,但这就能确保完全还原100 年前的历史事件吗?

司马迁对秦朝充满了仇恨,《史记》中涉及秦朝,多称之为“暴秦”。因此,他对于反抗暴秦的陈胜、吴广起义充满同情并充分肯定,从体例上即可看出来。《史记》的“世家”系列,是用来记载诸侯国王的,而陈胜、吴广居然名列世家。司马迁既然如此同情、肯定陈胜、吴广,会不会刻意让陈胜、吴广占领更高的道德高地,刻意强调这次起义是被“暴秦”残酷严苛的法律逼出来的呢。现在讲到《史记》,我们首先想到它是一部历史书籍,往往忽视它还是一部伟大的文学著作。

有一种观点认为,《睡虎地秦墓竹简》记载的是秦始皇时期的法律,秦二世继位之后可能修改了法律,所以出现了援引法律不同的情况。我不认同这一猜测,但我觉得倒是有另外一种可能,《睡虎地秦墓竹简》和《史记》中记载的,不是同一种“失期”。《睡虎地秦墓竹简》记载的征发民工,是从事工程建设的失期,所以惩罚较轻,而且遇雨免罚。《史记》记载的是兵役失期,“发闾左適戍渔阳”,到渔阳前线去戍边的,延误了当然不行。虽然有学者考证,秦朝的徭役和兵役并无明确区分,但在具体适用法律方面,是可能有区别的。

不论通过“关联阅读”得出的这些结论是否正确,但是通过这些阅读、思考,对于《睡虎地秦墓竹简》,特别是其中的《徭律》部分,我的记忆是难忘的,理解是深刻的。

习近平总书记在《致首届全民阅读大会举办的贺信》说:“中华民族自古提倡阅读,讲究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传承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塑造中国人民自信自强的品格。”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不仅要读书,而且要深研细究,溯本求源,让人生自信自强,让精神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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