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与资本的硅谷样本
2022-09-13郑磊
郑磊
《硅谷密码:科技创新如何重塑美国》
(美)玛格丽特·奥马拉著
谢旎劼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22年4月
从事风险投资的人都知道美国有两个创新技术发源地,也是风投资金扎堆的地方,一个是东海岸的波士顿,一个是西海岸的硅谷。它们分别是20世纪上半叶无线电技术和下半叶半导体芯片技术的革命引擎。
“硅谷”一词直到1971年1月才首次出现在一家电子行业的媒体上。在这之前,这个现代信息技术的发源地走过了低调的20多年。《硅谷密码:科技创新如何重塑美国》完整地展示了这段由默默无闻到辉煌的发展史,揭示了硅谷创新各个阶段的动力来源和特征。
这本书用硅谷70年历程中四个关键阶段的众多典型事件和创新奇才的故事,深度剖析了“硅谷科技创新”孕育、发展、高潮如何一步步实现,完整地诠释了在宏大的历史大周期背景下,商业创新的核心要素——高校研究人员、工程师、风险资本家、商业奇才、富有创意的设计师、新移民、政府机构之间的互动网络如何产生创新推动力。
公共投资成为硅谷起飞引擎
硅谷引领了美国世纪的第二个康波周期的技术创新阶段,即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的芯片、个人计算机和互联网革命。而硅谷的产业基础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打造起来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美国在西海岸建立了为提供军用物资生产和供应的基地。
直到20世纪50年代,帕洛阿尔托还只是一个铺设了铁路,到处是低矮平房和农场的小村庄,未来的硅谷就从这里起步。这里与美国大部分地区不一样,当时只有7%的成年人完成了本科教育,而这里有超过三分之一的男子拥有学士学位,甚至有五分之一的女性也有学士学位。当时欠缺的是有实力和声誉的大学,斯坦福大学一开始就侧重实用,而且招收女生,不收取学费。校园不大,创始人留下了数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可供出租。后来,斯坦福在这里建立了与学校密切联系的科学园区。土地、人才、产业基础齐备,万事俱备,硅谷起飞只欠东风。
美国的主要技术创新是从战时开始的,当时东海岸是科技、文化、政治、经济集中的地区。波士顿有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大量科学家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很多军工项目,包括曼哈顿计划都在这里进行。当时的纽约是全美大规模电子企业数量最多的地方。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冷战时期,规划部门认为美国电子行业需要将生产能力提高5倍,才能满足国防需要。美国政府的做法是通过市场化竞争的方式,经过严格挑选,把资金分配给大学研究人员。为了发展电子产业,美国不仅向电子企业提供税收优惠,还为它们购买生产军用设备所需的昂贵机器。到了1955年,电子产业成为美国仅次于汽车和钢铁的第三大产业。从1940年到1970年,大量制造业企业从东部地区转移到中西部地区,硅谷也得益于来自东部地区的资源溢出效应。
斯坦福大学的机会来自深度参与美国国家科研规划的重要人物弗雷德里克·特曼,他是当地人。斯坦福大学当时对特曼委以改组校系的重任,建立了一系列自然科学和工程专业。硅谷崛起的动力来自军方资金支持和军工复合体的成就,这和很多人想象的情景有差距。斯坦福的改革使其更加注重工程应用,其新设立的电子实验室集中了实验室资源和著名教授,成为军方最重要的侦察和雷达系统研发中心之一。斯坦福用自有土地开发的1.5平方公里的研究园区,是企业与学校师生交流合作的地方。企业愿意出高价租金进驻,是因为斯坦福是电子行业新想法的主要源泉,而且能不断培养出经过良好训练的工程师。每当特曼和教授们发现了工程领域最新项目时,就会相应调整教学课程,确保可以培养出那些公司所需的人才,技术和人才在斯坦福大学和园区之间自由流动。
硅谷起初的崛起来自政府提供的资金,军用产品特殊需求形成的特殊市场,有效地解决了创新产品初期“市场化”不足的问题。政府资金可以用于支持高风险应用或长期基础研究项目,以芯片为例,飞兆半导体公司作为行业龙头,其80%以上的商业订单来自政府采购合同。飞兆为政府提供的第一批芯片成本约1000美元,用在航天飞船和巡航导弹上。这些巨额合同支撑了飞兆将硅芯片成本从1000美元降到了25美元。用这样的价格可以获得更多民用产品的买家,扩大芯片市场。政府并没有无目的乱花钱,它们购买的不是技术,而是产品,技术留给了企业,也只有政府才能出得起高价购买那些创新技术制造出的新产品。而政府也在施加压力,要求企业不断改进产品设计和功能。
风险投资和IPO为腾飞助力
美国政府支出有较硬的约束,即便出于军事需要,也无法长期保持高额投入。20世纪70年代初,经济不景气,以及持续的越战支出,影响了美国对军事科技项目的投资,当地制造业受到冲击。经过近30年的不断由军事需求带来的投入,到了70年代,默默无名的旧金山湾区已经变身为“硅谷”,成为美国西海岸风险投资重镇,而那些从事半导体和芯片研發的高科技公司已经初具规模,美国消费电子市场在加速扩大,电子计算器和微机对芯片、微处理器的需求,加上华尔街资本的追捧,硅谷进入了高速发展阶段。
这个阶段的资本支持主要来自风险投资和上市融资。不同来源的资金各自发挥了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来自民间的风险投资对处在大规模生产阶段的企业及时提供了动力。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经济放缓并没有挡住硅谷创新的步伐,主要得益于芯片技术激发了企业家的创新精神。参与自制计算机的极客们很多来自斯坦福大学和惠普、英特尔这类科技企业。企业在裁员,也有人在考虑自己创业。
杰出的华人工程师虞有澄博士认为“芯片一定会进入千家万户”。他1972年加入当时生产存储芯片的英特尔公司,看到芯片行业的光明未来。他预计计算机微处理器会有上百万台销量的市场,受此吸引,他动员另外两位同事,辞职创办了自己的计算机公司。因为太过超前没能打开市场,虞博士20世纪80年代重回英特尔,主动要求调到微处理器部门,继续追寻自己的梦想,很快成功推出了386处理器,引起市场轰动,康柏、戴尔等厂商纷纷推出基于386的个人电脑。之后486、586等推出,英特尔由此成功转型为世界最大的电脑微处理厂商。
在那些拿着烙铁和电路板自己制作各种外形粗糙、功能简单的像玩具一样的计算机的工程师中间,乔布斯脱颖而出了。他不是唯一的成功者,但是最成功、最耀眼的创业企业家之一。出生在硅谷、来自工人家庭的乔布斯和另外两个伙伴在1976年愚人节创办了苹果电脑公司。他们在车库里自制了200台“苹果I”电脑,有了一条生产线,用于制造包括BASIC编程软件、键盘和终端的“苹果II”电脑。经过曲折的寻找融资过程,从英特尔等公司赚得第一桶金,年仅30多岁就实现了财务自由的马克库拉答应做他们的投资人和顾问,引入专业的品牌和营销团队,帮助售价1300美元的“苹果II”成功打开了市场。乔布斯认为个人计算机终将成为消费产品,他和比尔·盖茨用各自不同的風格和方法,把这个预测变成了现实。
风险资金的进入并非一蹴而就。在传统经济遭遇石油危机严重冲击的背景下,美国商务部1976年调研了16家高科技公司,发现高科技企业创造工作机会的速度是“成熟”公司的40倍,并将“技术公司赞为强有力的就业机会创造者”。在一轮轮游说下,1978年卡特签署了一项全面税制改革法案,将资本增值税降到28%。
1978年到1980年,数额惊人的15亿美元风险投资流入了硅谷高科技企业,养老金投资放宽后,大量资金也流入科技产业,刺激了风险投资人和企业家满怀信心再次投身创业,高科技行业顺利度过了青黄不接的经济衰退时期,华尔街接下了融资下一棒。1980年股市平均涨幅高达40%,而电子行业更是创下了上涨65%的历史纪录。资金追捧科技企业的浪潮蔓延到了生物科技等更广泛的新技术领域。
硅谷能否长青不衰
美国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重新发起了一次政府资金赞助科技创新的运动(与星球大战计划同期),这次是被誉为美国的“通产省”的DARPA(国防部高级研究项目局)推动。该机构与麻省理工、加州理工、斯坦福和卡内基梅隆等计算机领域精英院校签订了独资研究合同。计算机领域的国际拨款增加了三倍以上,每年流入学术实验室的资金近10亿美元,五角大楼成为超级计算、芯片设计、人工智能等前沿领域的最大资助者,这十年的努力不仅让美国重回全球高科技领先地位,而且孕育了互联网革命,网络科技取代集成电路成为弄潮儿。1994年贝佐斯在华尔街对冲基金当行业分析师,发现互联网上市场是个巨大的空白,研究了几个月之后,毅然离开薪酬丰厚的金融行业,带着辛苦募集的100万美元天使投资,在加州北部西雅图的一间车库里办起了亚马逊网上书店。不愧是来自华尔街的创业家,亚马逊三年内上市,第五年市值就超过了有百年历史的西尔斯商业帝国。
从1980年开始的20年,国内生产总值(GDP)连续十年增长,甚至实现了财政赤字清零的奇迹,是美国有史以来最长的和平繁荣时期。然而,2000年开始,美国暂时进入经济下行和社会矛盾爆发时期。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美联储采用货币政策又维持了八年繁荣,2008年金融危机被美国房地产次贷引爆。硅谷近年开始流行区块链、元宇宙等数字经济新技术应用,也曾是加密数字币投资的中心。美国政府如今重举科技创新大旗,意图加强在数据科学和人工智能方面的竞争优势,然而时移世易,硅谷还能承担起下一波科技创新的重任吗?
(作者为萨摩耶云科技集团首席经济学家;编辑: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