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凶手
2022-09-09赵玉冰
赵玉冰
1.离奇失踪
那是一个炎夏的早晨,酒沟庄村干部老马走进办公室,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剩下的茶水,抹了一把汗,瘫坐在椅子上。昨晚,他又多喝了两杯,酒还没醒透。
老马看到办公桌上有一封牛皮纸信封的信件,立刻精神起来。他顾不得一手汗水,一把将信抓到手里,一瞥信封,有点意外——信封是儿子大学的专用信封,收件人却是儿子林坤的名字。老马奇怪了:儿子在学校里住着,谁把信寄到家里来了?再一看寄件人:夏平。这不是儿子的同学吗?老马见过夏平,一年前,他领儿媳李英去学校探亲时认识的。
那时候刚恢复高考,政策允许已婚人士报考。林坤为了圆心中的大学梦,与妻子李英异地好几年了。现如今,一家人都盼着他顺利毕业的好消息呢!
“怎么回事?”老马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信封,展开里面的信匆匆看了一遍,脸上满是惊疑。原来,信的大致内容是:林坤回乡养伤一个月了,伤情怎样了?已经开学一周,什么时候能返校……信的末尾,还问候伯父、伯母和嫂子好。
老马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儿子受伤回乡,他怎么不知道?老马又把信看了一遍,没错!信上就是这样写的。而且,算算日子,儿子都回来快四十天了。
老马第一反应就是:夏平肯定搞错了。儿子是否受伤,他不敢肯定,毕竟自己没看到,可儿子回没回来,自己会不知道?酒沟庄就这么大的地方,儿子要是回来,村子里早就热闹起来了。平时儿媳一个人在家,老马不方便去,算算日子,也快一个多月没见到李英了。
老马决定,马上就去儿子家看看。
天阴了下來,老马骑上自行车匆匆往儿子家赶去。林坤家在村子的东北角,离开庄子有半里路,单门独院,前不见邻,后不见村。那屋原是村里为知青盖的,知青返城后,屋一直空着。老马家房子小,林坤结婚后就搬到了这里。
到了院外,只见院门紧闭,老马架好自行车,冲院里喊了一声:“英子!”他伸手推了推院门,发现门从里面关上了。他又叫了一声:“黑虎!”
黑虎是李英两年前养的一条黑狗,这狗机灵着呢,今天怎么没见它出来?
门从里面闩着,人应该在屋里吧?老马不甘心,他把自行车搬到院墙脚,爬上自行车后座,探头朝院里看去——只见房屋的大门、窗户都关着,黑虎也不在院里,那棵桃树下的狗棚子是空着的。
“英子!”老马趴在院墙上又叫了几声,屋里还是没一点动静。
大热天干吗门窗紧闭?老马爬下自行车后座,又骑上自行车,急急往村里赶去叫人。
不一会儿,四五个男男女女跟着老马来到院外。大伙在院外叫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动静。一个小伙子翻墙跳进院里,打开院门。人们走到大门口,这时,所有人都闻到一阵恶臭从门缝里飘出。一推门,里面上闩了。
“英妹子!”一个中年大嫂贴住门,叫了几声,没有应答。
“把门撞开!”老马吼道。
两个小伙子一发力,“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了。堂屋没人,但恶臭更浓,一个年轻的姑娘被熏得干呕起来。恶臭是从卧室里散出来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没一点动静,大伙胆怯地盯着老马。外面起风了,院门被风吹得“砰”的一声响,吓得大伙浑身一震。
“快,你进去看看。”老马朝中年大嫂摆了摆头。
“英、英妹子。”中年大嫂一头汗,声音有些颤抖。她轻轻推开房门,先往里面探进半个身子,恶臭熏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隔着蚊帐,中年大嫂看了看床上,惊恐地说:“床、床上好、好像有人!”中年大嫂又往里面跨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撩开蚊帐,顿时,床上的情景吓得她魂飞魄散,只听“妈呀”一声惊叫,她整个人像被火烫着一般,蹿了出来,一边往外逃,一边惊恐地喊道:“死人!有、有死人!”
“轰隆隆!”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砸了下来……
2.蹊跷命案
当天下午两点,县公安局刑侦处的高队长一行人来到酒沟庄。
现场基本保持原状:蚊帐内的老式木床上,一女一男两名死者头东脚西,并排躺着,头颈以下盖在一床大红色绸缎棉被内。恐怖的是:床内侧的男死者因死亡时间过长,腐坏程度严重,除板寸发型依稀可见,几乎无法辨认;外侧的女性死者,死亡时间不长,仅在皮肤表面出现了一些尸斑,两人衣着整齐。
经家属辨认,女死者是李英,死因初步认定为服毒鼠药自杀,死亡时间五十小时左右;而男死者,正是从学校回来“养伤”的林坤!
林坤,三十三岁,是外地某高校学生。他的死亡时间超过四周,死因暂时不明。
在现场勘查时,法医发现林坤颈部有一片明显的异常塌陷——法医说,很可能这就是致命伤。
在床的栏杆和床里侧的墙壁上,也发现了许多细小的、呈喷射状的血迹。这些血迹被擦拭过,不细看很难发现。由此推断,卧室内曾发生过突发的移动性流血事故。
高队长五十不到,性子耿直,三年前得罪了人,从市局刑侦处被“借调”到县公安局。高队长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跟刑侦工作告别了,没想到,这件一案两命的大案,突然就落在了自己手上。生锈的脑子得擦擦了,高队长点了一支烟,开始整理案情。
从现场回来,高队长第一时间联系了林坤所在大学的同学——夏平,得知了林坤突然回乡的原因。原来,林坤入学后,申请了寒暑假留校做后勤。一个多月前,林坤不慎右手骨折,就在这时,林坤收到了家乡寄来的一封信。第二天,林坤提出:想回家乡一趟,一是探亲,二是回乡养伤。“本来就是暑假,校领导很快批准了申请。那天是七月二十八日,我送他上的火车,没想到……”夏平哽咽起来。
“您确定信是从林坤家乡寄来的?”待夏平稍稍平静,高队长问。
“对,信是我转交给林坤的,地址就是他的家乡。”
“林坤离开学校时,有没有带行李?”高队长问。当天,在现场,除了一只帆布包和几件洗漱用具,没找到其他任何行李。
夏平说:“回家探亲,怎么会没行李!除了背包,还有两个大的手提包,有香烟、糖果、城里买的衣服,我都担心他路上没法拿。”
高队长查阅过当日的火车、汽车时刻表。林坤下了火车,从省城乘长途汽车到县城,正好赶上县城开往镇上的一班汽车。如果路上没有停留,林坤应该在二十八日晚上十九点左右回到酒沟庄。当天十九点五十分,全县下过暴雨,林坤应该在下雨前能到家。林坤回家时,从南往北必须经过整个村子。当时天色刚晚,大热天的,村里大路上会有很多乘凉、吃饭的人,还有许多嬉闹的孩子,为何没有一个人发现他?那只有一种可能:林坤不想让村里人知道他回来,于是选择从其他地方绕道回去。
从遗体腐坏程度看,林坤的死亡时间至少四周以上,也就是回来后一两天之内就遇到不测。根据现场勘查,林坤家的卧室就是他遭遇不测的第一现场。林坤遇害时,李英在哪儿?如果在现场,她为何没有阻止凶手或大声呼救?如果没在现场,那她为何在发现丈夫死亡后,悄悄将丈夫的遗体留在家里,相伴长达一个多月而不去报警?
高队长把种种疑问告诉自己的助手,想听听他们的看法。一个助手挠了一下头皮,说:“要我说,这是很明显的事。李英长期一人在家,有了外遇,有知情者给林坤写信,林坤就悄悄回来,准备捉奸。回来当晚正好碰个正着,惨遭奸夫毒手。李英自杀,是因为害怕事情暴露,没脸再活下去了!”
助手的想法,高隊长也有过,但职业习惯告诉他:这种看似合理的推测,只是一种为迎合已知的疑问而作的假设。真相,必须有无懈可击的证据。
眼下,在林坤死因没有确定前,先得调查清楚那个给林坤写信的人是谁,李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接下来,高队长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助手赶往林坤的学校,去林坤宿舍查找这封神秘信件,同时,详细了解林坤在收到信时的反应;另一路是自己,高队长决定再次走访案发地——酒沟庄。
3.酒村风俗
酒沟庄是个不足百户的村子,家家都会酿一种用红薯干等杂粮为原料的白酒。这酒虽出自土作坊,但入口甘洌,“后劲”十足。村人酿酒,大部分的酒都藏着,每到逢年过节,或是有稀罕的客人上门,这酒就派上了大用场:有客人来,主人必须用好酒招待,表示感情长久;而客人必须敞开肚皮尽情喝醉,否则就表示和主家感情不是最好!
时下不是酿酒季节,但走进庄子,还是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酒香。高队长几年前戒了酒,但骨子里那种爱好还在。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蹿了几下。今天,高队长走访的对象是:林坤父母——酒沟庄的老马夫妻。高队长有点弄不明白:为何林坤不和父亲老马一个姓。
时间还早,大热天,又是农闲,高队长进了村,路上没几个人,就见几个孩子坐在大路旁玩泥巴。孩子见有生人进村,都盯着他看。高队长特喜欢孩子,下了自行车,跟眼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挥了挥手:“小朋友好!” 那孩子咧开嘴“嘿嘿”傻笑,口水鼻涕同时流了下来。
“他是个傻子,他不会说话。”远处几个孩子跑过来,解释道。高队长怔了怔,对孩子们笑了笑,继续往老马家走去。
老马家院门开着,老马的老婆正在给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成年男子洗脸。那男子嘴里一边口齿不清地“啊、嗯”说着,一边左右躲闪着拒绝洗脸。
“又是……”高队长正诧异,那男子先发现了他,“咿咿呀呀”打着手势比画。老马的老婆一回头,看见了高队长,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朝里屋喊道:“他爹,来客人了!”
老马昨晚又喝多了,刚睡醒,两只眼睛有点浮肿。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将高队长迎进屋内。
看得出,林坤夫妇的离世对老马打击不小,他眼神里有隐藏不住的痛楚和失落。
两人一落座,话题开门见山:高队长介绍了一下案情进展,又说,需要了解林坤、李英的一些情况。
提起儿子和儿媳,老马脸上的表情沉重起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讲述了起来。
原来,林坤只是老马的养子!林坤是个孤儿,小时候,靠庄上东家一顿、西家一宿,过了几年流浪日子,直到九岁那年被老马收为养子。老马自己的儿子智力有问题,所以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林坤身上。林坤乖巧聪明,对老马夫妇很孝顺。高考恢复后,林坤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林坤更懂感恩。读书期间,他回过家乡两次,每次都会带着小礼物,挨家挨户坐上一会儿。林坤一直说,酒沟庄所有人都是他的亲人。庄上人也都把林坤当自家孩子,家家最好的藏酒都给他留着。
“全村人谁也不相信,这回这孩子到了庄上,会不声不响地直接回自己家。”说到这,老马有点激动,“高队长,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事!这孩子从来没这么做过。”一会儿,老马又说,“还有一件事,不知是不是线索?”
“请说。”高队长期待地看着老马。
老马说:“二十八号这天,我们庄上的王二狗结婚,我和几个村里干部也在他家喝喜酒。晚上大概七点多,我出来小解,当时正好天上打闪,我看见一个人影在庄子东边的小路上往北奔。没过多久,我又听黑虎叫了两声。黑虎一般不叫,只有陌生人进门,它才会那么叫。我有点不放心,但黑虎叫了几声就不叫了。奇怪的是,这些天黑虎也不见了。”
“您说的小路通往哪儿?”
“沿着走,可以一直到林坤他们家。”
“黑虎认得林坤吗?”
“李英把黑虎抱回来两年,林坤只见过黑虎一面,黑虎可能不太认得他。”
“您儿媳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高队长仔细记录下老马的话,继续问道。
“唉!李英也是苦孩子!”老马说。
原来,李英是一个弃婴,被邻村一个孤寡老人捡到后养大,出落成楚楚可人的大姑娘。五年前,孤老去世,李英和林坤相识,自由恋爱结了婚。婚后,小两口住在村子后面的“知青屋”,那儿前不着村后不见邻。李英原来一直很开朗,但自从她和林坤的两个孩子连着夭折后,李英就变得不大言语,没事很少来庄上。一年多前,林坤回来探过一次亲,不知为啥,那次两人好像吵过架。
“儿子儿媳感情怎样?”高队长问。
“感情很好!小两口每月在信里都会相互关心。”老马说完这话,又赶忙解释说,“李英没读过几天书,林坤来信都是寄给我,李英有什么事也是由我写信告诉给林坤。”
“谁平时跟林坤有过书信往来?”高队长没有告诉老马,家乡有人给林坤写信的事。
“村里有谁要寄信都由我转交,除非这人自己去镇上寄,可没听说村里有谁给林坤写过信呀!”
“您和嫂子最后一次见到李英是什么时候?这之前,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高队长问。
“这得问我家老太婆。”老马说着,起身把自己老婆叫进屋里。
送高队长出来的时候,老马的儿子趴在院子的角落,看着一群蚂蚁傻笑。老马尴尬地说:“让您见笑了!我们庄上这样的孩子大大小小有好几个,有人说我们庄子风水不好,还有人说是我们酒喝多了。”
老马最后的这句话,让高队长想起自己老婆说过的话:“酒后生娃,不痴也傻。”高队长老婆是县医院的护士长。
离开酒沟庄,高队长跨上自行车,飞快向小刘庄赶去,刚才,老马老婆提供了一条线索:前段日子,李英去了三趟小刘庄,最后一次是八月三十号,都说是去找她姑妈。
4.猛犬黑虎
小刘庄离酒沟庄十多里,就在往县城的方向,高队长回县城正好顺路。五十分钟后,高队长找到了这户复姓欧阳的人家。
李英的这位远房姑妈,八十岁的人了,听力不好。巧的是,老人儿子在家,他参加过李英和林坤的婚礼。听说李英的事,这个汉子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高队长看得出,这人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于是问道:“半个多月前,李英有没有来看望过老人?”
“半个多月前?没有。我陪老母亲在县人民医院住了二十天,刚回来没多久,没听见家里人说她来过呀!”老人的儿子说。
听他这么一说,高队长的直觉应验了:李英在撒谎——她不可能在半个多月内,三次去看望一个平时没啥来往的远房亲戚。
“不過,”老人儿子说,“不知是不是她……那天,我在人民医院大门口见到一个人,和李英妹很像。当时,她也看到我了,我们都愣住了。我看她很憔悴,以为她也来医院看病,正准备过去问她,没想她逃似的跑开了!”
“人民医院?还记得当天是几号?”高队长问。
“那天是三十号,我去结账交钱,正好看见她出来,太像了。”
高队长不由得一拍大腿——自己老婆正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长。
见丈夫罕见地来自己办公室,高队长的老婆知道,肯定跟案子有关。她用手绢帮老公擦了擦一脸的汗水,然后问道:“说吧!大队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高队长拿起老婆桌上的水杯,一口喝干,然后一抹嘴,说:“大护士长,请帮我查一下,这一个月内,有没有一个来自酒沟庄叫李英的病人,来你们医院看过病?”
一个小时不到,果然查到了,李英确实来过三次,挂的都是妇产科,主治医生陆萍。
陆萍医生回忆,这个叫李英的“病人”很奇怪,三周不到,挂了三次专家号,就为检查自己是否怀孕。“第一次来,我就告诉她,没有怀孕迹象。月事停了不一定就是怀孕,有可能是精神或身体原因导致,可她就是不信。”陆萍边说着边把一本病历卡递给高队长,说道,“最后一次来,她连病历卡都没拿走,就匆匆地走了!”
高队长接过来一看,就诊时间分别是:八月十一号、二十号,最后一次是三十号。他计算了一下时间:李英死亡的时间可能就是三十号以后。
李英如此急于知道自己是否怀孕,那她期待自己怀的是谁的孩子?为何要在确定自己没有怀孕后自杀?回到局里,高队长看着手里李英的病历卡,陷入沉思。
一个星期后,去学校了解情况的助手回来了,收获不大。助手说,几乎找遍了林坤宿舍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那封信。根据宿舍里一个同学的回忆,林坤当时看了这封信后非常开心,乐呵呵地说:“你嫂子来信了!”
“嫂子?”高队长奇怪了:按老马的说法,李英文化不高,不会写信,林坤说的“嫂子”是谁?这封信在哪儿?高队长又联想到林坤失踪的行李,信会不会在行李中?
与此同时,高队长拿到了林坤的尸检报告。看完报告,他愣住了:现场发现的床沿以及墙面上的血迹与林坤的血型吻合。死亡原因:气道咽部撕裂伤,疑似动物撕咬导致窒息死亡。在提取的伤口组织样本中,还发现了微量类似犬类的唾液。
“动物撕咬?”这个检测结果有点出乎高队长的意料之外。
这天傍晚,老马突然给高队长打来电话,说:“林坤的行李找到了,是省城铁路局寄来的。”他们说林坤当天走得急,下车时将行李遗忘在了列车上。服务处见林坤是大学生,非常重视,让他留下地址,承诺一找到行李,肯定寄回。
高队长精神一振,不顾时间来不来得及,匆匆从县城赶到酒沟庄。
两个大旅行包,满满的东西:有香烟、糖果、新买的衣服、搪瓷杯、香皂……还有一本林坤的日记。
在包里,高队长找到了那封信。
看见包里的东西,一旁的老马老婆哭了起来,她说:“孩子每次回来都带这么多东西,这烟是给他爹的,这衣服是给他傻哥哥的,这些糖果都是准备分给大伙的……可怜的孩子呀,是谁害死了你呀!”一旁的老马也红了眼眶,他劝住老婆,又告诉高队长:黑虎找到了,也死了,埋在李英那夭折的两个孩子的墓边。老马说:“想不透,到底是谁,连狗都弄死了!”
高队长眼睛一亮,问:“黑虎哪儿来的,平时咬人不?”
老马说:“是李英在一次赶集时买回来的,据说是军犬的崽,可厉害了。早前一些日子,有个外乡人路过,见院里的桃子又大又红,就翻进去摘,没想双脚才落地,就被黑虎咬住!幸亏李英在家午睡,要不这人的腿肯定就废了。”
黑虎死于中毒,药物毒性和李英自杀的是同一种——毒鼠药。
5.真相大白
一连串的线索串了起来,真相呼之欲出。
这天,高队长坐在了老马家中,低沉着声音说道:“现在把命案侦破结果告诉二老。”
“林坤是收到李英的信才决定回家的。”高队长举起手里的信。
原来,林坤的手受伤后,开始并没有回家的打算,因为他不想让父母、妻子为自己受伤而担心,是妻子的来信让他改变了主意:趁养伤回乡探亲。
七月二十八号,林坤把行李忘在火车上,在服务处登记时耽搁了时间,到村口时比往常晚了半小时,天刚黑。这天,村里正好有人结婚,正是闹洞房的时候,林坤在村口听见热闹声,知道村里有人家办酒席。他犹豫了:自己这时候出现,肯定被当作贵客。按庄上的风俗,自己不喝个大醉是回不去的,可如果这样,这趟回来的目的就泡汤了。
从林坤的日记中得知,林坤就酒沟庄为何会有那么多智障,查阅过不少资料。在自己的孩子相继夭折后,他也咨询过城里的医生:答案是——醉酒后怀孕,孩子出问题概率高。林坤回来探亲过两次,善良的庄上人都排着队等他去喝最好的藏酒,这是他们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才有的最高礼节。面对乡亲们的热情,林坤不忍拒绝,几乎天天饮酒饮到大醉。
面对李英的抱怨,林坤左右为难:靠三言两语,怎能改变得了村里人传了数十年的风俗?人们不但不会信,反而会认为他有了出息,开始摆架子!
林坤忘不了自己儿时乡亲们对他的养育之恩,他不忍扫大家的兴。可是,曾经的两个孩子,一个先天心脏病,出生不到一个月,夭折了;另一个孩子,胎死腹中。温柔的李英跟林坤发了火,从李英的泪眼里,林坤知道老婆为啥伤心。
半年前,林坤曾让养父老马陪李英来学校“探亲”,住在学校旁边的招待所。可惜,李英一到城里就发起了高烧。去了几天,天天打点滴,哪里还有怀孕的心思?
有段时间,林坤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妻子渴望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可回家探亲却成了一桩让他既渴望又排斥的事。
这次,妻子的来信更让林坤心疼不已:妻子满是错字的来信,让林坤感到满满的内疚,也让林坤下了决心:回去!一定要尽快和妻子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说来容易,怎样才能既不让乡亲们难堪,又能让妻子满意?这让林坤一路出神,以致到站下车时竟忘了拿行李。
林坤在村口犹豫不决的时候,天空响起隆隆的雷声,要下雨了。李英听见雷声,急忙往家赶,她不放心院子里的黑虎,狗棚不遮雨,每到下雨天,都要把它放家里来。
远远看见家里亮起的灯光,林坤知道,妻子在家。他转身来到村子东边的那条田间小路,就着天上的闪电亮光,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家奔去。恰巧,老马出来小解,看到的“黑影”就是林坤。
李英到家,把黑虎放進屋里。不一会儿,就听到丈夫的叫门声,她又惊又喜。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丈夫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她一边喝退咆哮的黑虎,一边开门把丈夫迎进家来。
看到丈夫手臂上的绷带,李英大吃一惊。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怎么回事,就被丈夫一把抱住,两个人相拥着往房间走去。
一旁的黑虎,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屋外,随着一声炸雷,雨点开始密集地冲击着大地。两个人都动了情……他们都没发现,黑虎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卧室,在黑暗中警惕地观察着床上的动静。它感觉到主人受到了“伤害”,出于护主本能,它一个猛扑跳上床去。林坤感到了动静,急忙回头,狼性犹存的黑虎正等着他。没等林坤反应过来,黑虎便照着林坤的喉咙一口咬住……
林坤猝不及防,加之右手有伤,无力反抗。他下意识地挥动着左臂,反而招来黑虎更加凶猛的撕咬。等李英明白过来,连打带骂地赶走黑虎,林坤已是血肉模糊。任凭李英抱住他怎么叫喊,但林坤的喉管几乎被咬烂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抬了抬手,渐渐没了气息。
“救命啊!快来人啊!”李英疯了一般从家里冲进电闪雷鸣的大雨中,跌跌撞撞地往庄上奔去。
没跑多远,李英就一个趔趄,滑倒在泥水地里,但她没有马上爬起来再跑,倾盆大雨浇醒了李英。她知道:这时候,就算把全庄的人都叫来,也救不了自己的丈夫。面对全庄的人,自己怎么说?丈夫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死的?
李英恨自己不该写那封信!想到这,李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她慢慢地爬起来,又慢慢往家里走。她是个孤儿,没了丈夫,她就没了一切。李英想好了,陪丈夫一起走,离开这个世界。
回到家中,李英含着泪,擦净丈夫身上的血迹,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鞋帽,自己也梳洗穿戴好。然后,拿出一包鼠药倒进碗里,用水调开,拿到手里正准备喝,就见黑虎正站在房门口,盯着她手里的碗看,李英这才想起来,黑虎的晚饭还没喂。
看见黑虎,李英又气又恨,又一想,这怪它吗?它是为了保护主人呀!李英又不舍得黑虎了,自己一死,谁来照顾它?李英轻轻叫了一声“黑虎”,她想再摸摸它。黑虎听见主人叫唤,摇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它贪婪地看着主人手里的碗,平时,主人吃任何东西,都会让它尝尝。李英苦笑了一下,把碗伸了过去。没想到黑虎竟然舔了一口,又舔了一口……天热,它既渴又饿。李英没有阻止黑虎,她不舍得它留在世上。鼠药还有,等会自己再调一包。
黑虎惨叫几声,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这让李英想起自己夭折的孩子。
“孩子,爸妈就来陪你们了!黑虎也来了!”李英哭了又笑了。
“孩子?”李英打了个激灵,她觉得心里头有一点亮光出现了。她低头想了想,回头对床上的丈夫说:“林坤哥,等等我,看能不能给你留个根。”
半个月后,李英陆续去了三次县人民医院,挂了三次专家门诊,然而,专家却非常肯定地告诉李英:她没有怀孕。最后一次,李英彻底绝望了,回来后就自杀了……
“这是李英写给林坤的信。”高队长说着,把信递给了老马。
信是这样写的:
“林坤哥,我跟村里的孩子学写字了!那次和你吵加(架)是给别人看的,不要气我。我不欢喜你喝九(酒),县里专家来乡里,她说喝九(酒)生的孩子会不好,我听了急,想要告诉你,这话又不好叫爹写给你,就(自己)写了。我老梦见我们的两个孩子,他们笑,我哭了,我想他们。信壳是我去乡里时,请邮局的人写的,信不能让爹晓得,背着他写信,会生气。”
信里的错字都标注出来了,那是林坤的笔迹。
老马读着读着,一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流了下来……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