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船企何以破解“用工荒”？

本刊记者 刘颖

三星重工、大宇造船海洋、K造船（原STX造船海洋）、大韩造船4家船企将联手向韩国公平贸易委员会投诉，称韩国造船海洋以不正当手段抢夺其液化天然气（LNG）运输船、浮式生产储卸油 (FPSO) 装置等高附加值船舶的研究人员和设计师；大宇造船海洋分包商工会罢工结束月余后再起争端，大宇造船海洋要求分包商工会赔偿近500亿韩元，后者则开始无限期绝食，抗议大宇造船海洋不履行双方就结束罢工达成的协议；韩国造船海洋近期开始招聘新员工，并宣布将以优厚的待遇选拔技术实习生，大宇造船海洋计划招聘的员工人数创8年来的新高……近期，上述新闻频频见诸韩国多家媒体，如棱镜般从多个层面折射出韩国造船业正面临的严峻现实：由来已久、复杂难解的劳动力紧缺问题，在去年以来新订单大幅增长的背景下愈发凸显。对此，韩国船企将采取怎样的措施，其成效又会如何？

劳动力不足问题凸显

对于三星重工、大宇造船海洋、K造船、大韩造船与韩国造船海洋关于人才“跳槽”的纠纷，韩国有媒体报道称，韩国造船海洋通过提供高于正常水平的工资和奖金，“挖角”上述船企的核心技术人员300名左右，韩国造船海洋则称其进行了公开招聘，没有违法之处。也有媒体称，4家船企是有意为之，希望通过此举阻止员工进一步流失。尽管这一事件颇有些“罗生门”意味，未知真相如何，却也反映出，对韩国船企而言，劳动力问题正日趋尖锐。

劳动力缺口持续扩大

对于“用工荒”，一些韩国船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无论是三大船企还是中小型船企，“都因人手不足而有危机感”；分包商由于难以百分百消化工作量，“所以调整生产进度的情况很多”。

就数据来看，根据韩国海洋与造船协会的统计，截至去年年底，韩国造船业的工人数量共计92687人，与2014 年底的 203441人相比大幅减少了 54%。单就分包商工人的数量来看，其总人数从2015年的13.3万人减少到今年上半年的5万人左右，降幅同样达到一半以上。

根据该协会的预测，截至今年9月，韩国造船业的人力缺口为9509人；至明年6月，缺口将增加到11099人。

新单激增导致问题加剧

事实上，近年来，韩国船企已经加大了员工招聘力度。举例而言，据蔚山市统计，现代重工的合作公司数量及其员工人数从2020年的214家、16294人增长为2021年的249家、18077人。然而，由于2021年以来新造船市场出现恢复性增长，韩国船企把握商机大举接单，导致劳动力不足问题加剧。

韩国媒体称，业内人士表示，去年韩国三大船企新接订单量创2013年以来的新高，韩国造船海洋、三星重工、大宇造船海洋的接单目标完成率分别达153%、134%和140%，远超预期。

这一趋势也延续到了今年，截至目前，韩国造船海洋共揽获订单179亿美元，已超过174亿美元的年度目标；三星重工共接单63 亿美元，为年度目标的72%；大宇造船海洋则接单67亿美元，为其年度目标的75%。今年1—7月，三大船企的新接订单合计达305.2 亿美元，与去年同期的298.5 亿美元相比增长了 2.2%。

深层次问题难以解决

低迷期裁员是直接原因

导致韩国造船业出现“用工荒”的直接原因是裁员：2014年船市进入低迷期后新船订单大幅减少，船企此后停止招聘新员工，并降低工资、持续裁员，大量的工人随即转移到工资较高且劳动度更低的半导体、建筑、物流等行业。如一位从业30年的分包商所说：“离开船厂的工人再也没有回来。”

薪酬缺乏竞争力

为何因裁员流失的工人不愿再回到造船业？究其原因，韩国船企当下还无力提高工资与其他行业竞争，导致从一线工人到技术研发人员的收入均在低位徘徊，平均年薪即便与同属重工业的汽车、钢铁等行业也有较大差距。

韩国媒体称，此前连续七八年的船市低迷期导致大多数船企持续亏损、现金流不佳，无力提高工资。根据不久前公布的半年报，三大船企今年第二季度“全员”亏损，韩国造船海洋为连续3季度亏损，三星重工连续19个季度亏损，大宇造船海洋则是连续7个季度亏损。业内专家分析称，尽管船企的经营情况自2020年第四季度以来开始改善，但考虑到造船项目采用重尾的付款方式，新订单带来的利好大约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反映在企业的营业利润上。据此估算，船企的现金流自2023年下半年起才有望好转。在此之前，正如K造船对媒体所说，“我们现在还不能提高工资。”

分包商模式积弊难除

今年7月22日，大宇造船海分包商工人为期51天的罢工宣告结束。大宇造船海洋测算，其因此遭受的损失高达8000亿韩元，因此决定发起诉讼，向分包商工会索赔近500亿韩元（有报道称为470亿韩元）。然而，分包商工会自8月18日起在韩国国会前绝食抗议，其原因是大宇造船海洋未能信守承诺，继续雇佣罢工的工人。该工会称，在罢工期间其有47位成员失去了工作，大宇造船海洋本应按照协议为他们提供工作，但截至目前仅聘用了5 名，还有31名原油漆公司员工、11名原脚手架公司员工仍在失业。

众所周知，工会罢工问题已是韩国造船业的“顽疾”。在其背后，是长期存在的分包商及劳务派遣公司工人与正式员工相比待遇低下且更易失业的“二元结构问题”。

韩国媒体报道称，在各行业中，造船业分包及劳务派遣工人在工人总数中的占比最大，目前约为62%。这意味着，韩国造船业每10名工人中就有至少6名来自分包商及劳务派遣公司。就三大船企而言，韩国造船海洋、三星重工、大宇造船海洋的分包及劳务派遣工人占比目前分别为62.4%、68%和84%。这一模式形成的主要原因是船企的“取巧”心态：若新船订单增加，就将大量业务外包；若市场萧条，就首先削减外包工作量。这意味着，在市场低谷时，首先失业的就是来自分包商和劳务派遣公司的工人。

而业内存在的“二元结构”问题则意味着，分包商工人与船企正式员工的工作条件、工资待遇明显不同。分包商工人在恶劣条件下工作，劳动强度高，但收入低得多。韩国媒体报道，有来自船企分包商的工人表示，即使其从事涂装、焊接等重要岗位工作，其工资也只有正式员工的一半。而韩国自2018年7月起正式实施“每周52小时工作制”，并逐步将其适用范围由300人以上的企业扩大到50—299人、5—49人的企业，而造船行业的分包商多是人数少于300人的小微企业。对于分包商工人而言，这意味着其收入将因为加班时间减少而进一步下降。

多管齐下补缺口

为尽快解决以造船业为首的制造业人力缺口问题，韩国政府试图多管齐下，通过引进外籍工人、加大人才培养力度、解决同工不同酬问题、加大建设智能船厂等举措，搬掉前行之路上的“绊脚石”。然而，就目前来看，这些举措均有其短处。

引进外籍工人有得有失

韩国政府正酝酿加大引进外籍工人的力度，其举措包括：增加造船业在内的五大行业的外籍工人配额，精简入境流程，将移民审查时间从平均84天减少到39天等。具体到造船业而言，将取消焊工600人、油漆工300人的配额限制；允许持E-9签证（有效期3年）工人将其转换为E-7签证（有效期5年）；自明年起专门为造船业的熟练工人设立配额等。

引进外籍工人无疑可以快速弥补用工缺口。然而，也有业内人士表示，此举对解决造船业“二元结构”问题有不利影响。究其原因，外籍工人同样并非正式员工，其数量的增加将导致船企满足现状、缺乏改善分包商工人待遇的动力，甚至有可能导致其收入进一步减少，进而使船企的劳资矛盾更加尖锐。

自主培养远无法一蹴而就

三大船企中，韩国造船海洋上半年“招兵买马”的力度最大。有韩国媒体报道称，该公司的分包商数量从第一季度的672家增加到了第二季度的727家。而该公司旗下的几家船企中，从今年一季度到二季度，现代重工的员工人数从12198名增加到12304名，现代尾浦造船的员工人数从2942名增加到2994名，现代三湖重工的员工人数从3417名增加到3455名。现代重工近日又宣布，该公司将公开招聘技术培训生共选拔230名，涉及船体装配（焊接+安装）、船舶管道、船舶涂装、机械安装、电气安装等岗位。

今年5月，大宇造船海洋发布通知称，将招聘办公室及技术岗位员工约190人，这是该公司的招聘人数8年来首次超过三位数。三星重工也计划招聘新员工，但仅限于硕士和博士学历。

对此，业内有人士评价称，解决造船业的人力问题“不是短期的战斗”。究其原因，造船业作为技术密集型行业，目前生产过程的标准化和自动化程度依然不高，因此需要熟练工人，对其的培养无法一蹴而就，技术人员至少需要5年时间才能熟练掌握工作。不仅如此，统计数据显示，由于待遇不佳等问题，培训完成后，仅有60%的人愿意留在船厂工作。

同工不同酬问题不易解决

韩国雇佣劳动部部长在近日与人力资源专家会谈时表示，“劳动力市场改革刻不容缓”，造船业要解决当前的“二元结构问题”，就应建立公平的用工环境，根据工人的职责和技能水平来决定其待遇，并改善全行业的工作条件和环境。韩国媒体报道称，当前韩国战略和财政部以及贸易、工业和能源部正在共同制定一项计划，改善造船业的就业结构。

不过，也有专家表示，“二元结构问题”由来已久，不易找到解决方案，并认为现行法律和制度难以解决这一问题。

建设智能船厂远水难解近渴

为破解用工难题，韩国船企除招聘新员工外，还积极打造智能船厂。现代重工集团目前正大力建设“未来型船厂（Future of Shipyard，FOS）”。该集团旗下现代重工已制定目标，计划到2030年共投资3200亿韩元建设智能船厂，通过应用“Palantir”大数据平台和自动化技术，使生产力提高30%，并使生产成本每年减少700亿韩元、建造周期缩短30%。

三星重自2019年起实施“Smart SHI”项目，计划在2019—2030年期间分三阶段开展智能生产、智能设计、智能工作三方面技术革新，打造智能船厂。“Smart SHI”以信息通信技术（ICT）和物联网（IoT）技术为基础，通过在设计、采购、生产等造船全流程进行数字化转型，达到降本增效的目的。

大宇造船海洋也通过引入机器人来解决人力短缺问题，并计划在未来扩大应用。韩国媒体称，大宇造船海洋正在使用机器人自动安装船舶或海工装备内部的电缆，而在此前，这些极粗的电缆要由工人扛着安装。该公司表示，通过使用机器人，每年可节省20多亿韩元（约 164万美元），且使用机器人可以防止工人患上职业病。

对此，韩国证券行业的分析师认为，作为需要大量劳动力的行业，造船业如果能够通过利用自动化技术取代劳动力，就可以降低因事故而导致成本增加、因劳资纠纷而导致工期延误等风险，同时缓解劳动力成本上涨等问题。然而，智能船厂的建设无疑需要较大的资金投入、较长的建设时间，短期内恐怕远水难解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