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敦煌本草卷子为例看唐朝外来药物的输入及中药化*
2022-09-08杨志军张瑞欣杨秀娟张金保吴溪玮
杨志军 张瑞欣 郭 胜 杨秀娟 邓 毅 张金保 王 燕 吴溪玮
(甘肃中医药大学药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自张骞出使西域以来,外来中药资源逐渐输入中国。外来药物输入后,人们通过临床实践应用,增强了对外来药物的认识。唐朝《新修本草》《本草拾遗》《海药本草》等诸多本草典籍中均记载了一定数量的外来药物,如波斯传入的胡黄连、荜拨(即荜茇),大秦传入的郁金、木香,大食传入的龙脑香、苏合香等。敦煌出土的古本草抄写卷子,不仅保留了南北朝及隋唐时期本草学著作的部分内容,而且记载了部分异域药物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的药性、功效、应用特点等。敦煌本草记载有力地推动了外来药物逐渐纳入中药体系进程,丰富扩充了中药资源。
1 敦煌本草卷子
1900年,在敦煌寺院中发现了一大批古抄卷子及书籍,世称“敦煌遗书”,而敦煌本草卷子亦属于其中的一部分。敦煌出土的古本草手抄卷子,主要保留了南北朝及隋唐时期4种重要的本草学著作,即《本草经集注》《新修本草》《残本草》《食疗本草》的部分内容。由于敦煌本草卷子多为残卷,内容欠完整,因此,仅《新修本草》《食疗本草》手抄卷子中记载了部分来自异域的中药。
1.1 敦煌《新修本草》海外残卷中的外来药物 《新修本草》是唐朝政府组织编写的我国第一部官修本草,惜原书佚失,现传世《新修本草》为辑订本。敦煌出土的《新修本草》抄写本残卷,由于其抄写年代距离《新修本草》成书年代较近,故更能展示该巨著的原貌。然而,由于多种原因导致这批出土的古抄卷子流失海外,被个人私存或藏于其他国家博物馆、图书馆。现公开的有:《新修本草》甲本、戊本,均藏于英国博物馆,编号分别为S·4534、S·9434V;《新修本草》乙本、丙本,均藏于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编号分别为P·3714、P·3822;《新修本草》丁本,日本私人藏品,无编号[1,2]。上述5种残本记载药物总数只有46种,与原书800余种相差甚远,但这是迄今发现最古的《新修本草》抄录本。
敦煌《新修本草》残卷保存的主要是草部、菜部、果部、米部的部分药物, 46种药物中,胡麻、芸薹、葫、苜蓿等4种药物为外来药物[3],前3种药物记载于敦煌《新修本草》甲本残卷(S·4534),后1种药物记载于敦煌《新修本草》丙本残卷(P·3822)。
1.2 敦煌《食疗本草》海外残卷中的外来药物 《食疗本草》由唐·孟诜著,张鼎增补完成,是我国现存最早的食疗专著。全书不仅参考了孙思邈《千金方》中食疗内容,还借鉴了《本草经集注》《新修本草》等本草著作,同时结合孟诜个人用药体会,全面总结了唐以前的营养学及食治经验。传世400余年后,原书佚失,敦煌出土的古抄卷子基本保留了该书的原貌,但后来被外来掠夺者以探险、考古等名义盗劫流失海外。现收藏在英国伦敦博物馆的《食疗本草》残卷,编号S·76。卷子采用朱、墨书写,朱书内容为药名,“又方”“又”等标题,以及句读之圆点。残卷记载药物26种,其中外来药物6种,分别是石蜜、石榴、胡桃、蒲桃、胡瓜、芜荑[5]。
石蜜,残卷原文记载:“波斯者良……蜀川为次今东吴亦有并不如波斯此皆是煎甘遮(蔗)汁及牛膝(乳)汁煎则细白耳”,石蜜为蔗糖与牛乳煎煮而成,据《酋阳杂俎》《岭表异录》记载,石蜜经海上贸易由波斯传入中国。残卷中“又和枣肉及巨胜人(仁)作末为丸每食后含一丸如李核大咽之津润肺气助五藏津”表明石蜜能润肺生津。石榴,晋《博物志》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苏颂则曰:“安石榴,本生西域,今处处有之”,残卷原文记载:“(东行根疗)疣(蛔)虫白虫……久患赤白痢肠肚绞痛以醋石榴一个捣令碎布绞取汁空腹顿服之立止”,石榴根杀虫,石榴皮涩肠止泻,收敛止血。胡桃,本出羌胡,汉时输入,栽种于秦中,入药始于唐代。《食疗本草》残卷记载:“渐渐服食通经络气血脉黑人髭发毛落再生也”,胡桃内服补益、乌须发。另外,残卷中还记载了胡桃外用乌发的方法。蒲桃,即葡萄,古中国及西域均产,但品种不同。《史记》记载葡萄产自大宛,而李时珍考证,汉前中国即有,但未入关。残卷记载:“蒲桃平右益藏气强志疗肠间宿水调中”,葡萄具有补气、利小便作用。胡瓜,最早见于《齐民要术》,亦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国,隋炀帝有鲜卑血统,厌恶“胡”称谓,后“胡瓜”改称“黄瓜”。对胡瓜药用的广泛认识主要记载于唐朝诸本草书籍中。残卷中“胡瓜寒不可多食”“捣根胡故刺毒肿甚良”,对胡瓜药性、应用、注意事项的记载具有一定使用指导意义。芜荑,《海药本草》云:“生大秦国”,即今印度南部的德干高原地区。残卷未记载本品原产地,但记载了芜荑的中药功效,“能化食去三虫逐寸白”,认识比较准确。
敦煌本草对异域药物的记载,说明了唐朝盛世,国力强大,与世界的联系增强,同时也是外来药物输入及中药化进程的重要时期。
2 唐朝外来药物的输入
唐朝对外商贸通道四通八达,陆路及海上贸易频繁。据《皇华四达记》记载,唐德宗时,有7条主干道通往民族地区及其他国家,包括陆路5条、海路2条。其中,著名的“丝绸之路”,将唐朝与中亚、南亚、西亚诸国,甚至与欧洲国家连接。海路港口中,广州是重要枢纽,“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舶深六七丈”。通过广州港,促进了唐朝与狮子国、大食国、骨唐国等周边国家的交流。扬州是唐朝后期对外通商的主要港口。杜甫诗中“商胡离别下扬州”就是大食穆斯林与唐朝进行贸易交流的写照。唐政府还遍设水、陆驿所达1000余所[6]。上述措施在保障对外政治交流,军事布局的同时,亦促进了对外贸易交流及外来药物的输入。
外来药物输入,主要通过朝贡、贸易交流2种主要途径。早期外来药物输入主要是通过朝贡。据《新唐书》《唐会要》《册府元龟》等记载,朝贡的国家有中亚伽毗国、东安国,南亚天竺、乌苌国,西亚波斯、大食等,主要药物有沉香、龙脑香、白檀香、胡椒等几十种[7]。宗教信徒亦常将外来药物作为贡品赠送,《新修本草》记载的安息香即属于此类。朝贡输入的药物多为香药,且品种、数量较少,而大部分外来药物是通过贸易的途径输入中国。为保证贸易往来的通畅,唐朝政府专门设立了管理部门“市舶司”,管理人员“市舶使”,制定了相关税收政策,并开辟了贸易区。通过陆路及海上贸易,波斯、大食、天竺等20多个国家与唐朝进行药物贸易,药物种类逐渐增多,不再局限于香药。
3 外来药物的中药化
外来药物输入中国,多以“香药”“胡药”“海药”“番药”等泛称。早期外来药物多为香药,主要是满足唐朝贵族阶层的熏衣、焚香、沐浴等目的,当时朝贡及贸易量最大的沉香甚至被用于建造亭台楼阁[8]。可以说,自张骞出使西域至唐朝初期,外来药物逐渐输入,但“胡药之性,中国多不知”。随着外来药物品种及数量增多,人们逐渐在饮食、医疗领域开始应用。香药气味芬芳,唐人饮食受胡食影响,常将其作调味剂烹饪肉类食材,如胡葱、胡椒、荜茇、丁香等。在食用中人们逐渐发现、联系、归纳总结出这一类药物的消食、温中、行气等中药功效。唐人爱美,中医药美容初具规模,《千金方》《新修本草》《外台秘要》等唐朝方药书记载了大量美发、美颜、美体的中药及方剂,诃黎勒、密陀僧、麝香、胡桃仁等外来药物亦位列其中,而且其用药形式多样,如汤剂、面膜、药熏、贴敷等[9,10]。外来药物在民间使用,促使其功用逐渐被发现、记载。《独异志》云:“牛乳、荜拨合煎,治疗气痢。阿魏,波斯国呼为阿虞,天竺国呼为形虞”,《唐本草》称其为“熏渠”,言其能“主杀诸小虫,去臭气,破症积,下恶气”[11]。作为建筑材料的沉香,其药用价值亦被发现,《海药本草》云:“主心腹痛、霍乱、中恶,清神,并宜酒煮服之”。因此,外来药物中药化过程如下:在临床实践中发现其用处,再结合中医药理论,推导演绎其功效、药性等,最终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再应用。经过不断实践总结,外来药物融入中医药理论体系,归入中药范畴[12,13]。
4 结语
敦煌本草是南北朝及隋唐时期的本草学著作的手写本,其海外残卷保存在国外各大图书馆,非常不利于研究学习,故本文对敦煌流传海外的本草残卷中的外来药物进行了整理研究。外来中药包括2类,一是原产于异域(非当时统治者统治区域)引进,随后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应用;二是我国和国外均产,但国外所产疗效更显著。敦煌本草残卷对外来中药的记载,向后人展示了外来药物的中药化过程,尤其对汉朝输入的外来药物,挖掘了其药用价值,进一步论述其药性、功用、使用注意。敦煌本草海外残卷记载的外来药物,最初以食材输入,进入中原逐步作为药用,反映出外来药物的中药化过程与饮食实践密切相关。
唐朝陆路、海上“丝绸之路”的建立,使海外大量药物输入中原。中医药文化秉持着包容思想,通过不断实践,既吸纳了这些海外药物的应用,又进一步拓展,并按照中医药理论,对其药性、功效、应用等予以梳理、总结,通过本草著作予以记载,流传于世。敦煌本草残卷对汉、唐时期外来药物的记载,补充了中原地区的中药资源,而敦煌本草残卷的记载,又通过“丝绸之路”传播到少数民族及海外地区,促进了中外医药学的广泛交流,使中药不再局限于“中原产、中原人用”的狭隘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