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鲁迅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研究
2022-09-08郭延龙孙玉洁
郭延龙,孙玉洁,张 斌
(1.安徽大学 艺术学院,合肥 安徽 230601;2.韩国檀国大学 造型艺术系,京畿道 韩国 16890)
鲁迅被毛主席评价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作为中国近代书刊封面设计的引路人、新兴版画的倡导者,他满腔热忱将自己的一生投入工作、斗争当中。鲁迅不仅在文学领域留下了丰硕的成果,在艺术领域中取得的成绩也有目共睹。他不遗余力提倡新兴木刻版画运动,努力培养新时代木刻艺术家,将版画艺术、书法艺术和中国传统精神文化融入书刊封面视觉叙事探索中,并包容接受外来文化,融汇古今,贯通中西,不断探索创新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新形式,扩展了视觉叙事语言,对推进中国封面视觉叙事现代化进程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本文以鲁迅参与或自己设计的68幅书刊封面作为分析样本,按照时间顺序和封面视觉叙事风格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试图揭开鲁迅封面微观世界背后的红色记忆。
一、鲁迅设计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三个阶段
(一)西学东渐:书刊封面视觉叙事萌芽阶段
自幼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鲁迅,对美术具有得天独厚的兴趣。鲁迅在其文学革命活动中,融入了艺术创作和文学思想,凭借强有力的文字叙事和视觉艺术叙事的能力,以激昂饱满的感染力和号召力,不断践行中国的启蒙思想活动[1]。鲁迅的早期封面视觉作品,试图从西方文化艺术中汲取养分,再逐步建立自己的视觉叙事启蒙思想和审美标准。1903年赴日留学的鲁迅与同期浙江同乡会组编爱国主义刊物《浙江潮》(图2:a),并为其书刊封面视觉进行设计。王观泉在《鲁迅与装帧艺术》中说到“唯有《浙江潮》具有现代刊物封面特色”[2],此书封面视觉叙事工作成为鲁迅接触封面视觉叙事的重要推手。
《浙江潮》的封面以图文相结合的视觉叙事形式呈现,其封面图像具有日本江户时期浮世绘今典绘画《神奈川冲浪里》的影子。封面正中间纵向屹立着用鲜红颜料书写的中文书法字体——“浙江潮”,标题引人醒目、直击心灵,与封面图像成鲜明对比。《浙江潮》封面中汹涌澎湃的海浪图像与其“输入文明”“发起雄心”和“养其气魄”等宗旨不谋而合。图像中翻卷的巨浪象征着当时汹涌的局势,揭露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鲁迅似乎在借用此书刊封面“副文本”用力发声怒吼要与黑暗势力激烈搏斗,并时刻警醒国人要保持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的信念。
《浙江潮》的出版使鲁迅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之路一发不可收,他创作出大量的艺术设计作品。鲁迅早期作品共性均以外来文化艺术形象为视觉叙事图像母本,他先后设计了《域外小说集》《近代美术史潮论》《月界旅行》以及未能出版的《新生》等书刊封面。无论是《域外小说集》(图2:b)封面图像中希腊女神缪斯苏醒的场景,还是《近代美术史潮论》(图2:c)封面图像中凡·高以芦苇笔蘸墨所绘的《播种者》素描稿等,都无一例外地展现了鲁迅对光明未来的希望和美好憧憬。
图1 鲁迅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阶段划分
图2 a.《浙江潮》封面;b.《域外小说集》封面;c.《近代美术史潮论》封面
在启蒙思想活跃的社会背景下,鲁迅将国外先进的文化思想介绍给国人,播撒启蒙思想的种子,以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传达民族革命思想,启示挣扎在苦难境地的民众,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言说时代的心声。在封面视觉叙事创作实践中,价值观念的重构和文化信念的重塑过程是启蒙叙事的重要内容,鲁迅在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中的启蒙,体现在他对西方艺术作品艺术风格的引入,并且希望以此调动各种视觉元素,突破传统的视觉叙事模式,努力以全新的视觉语言呈现给观者[3]。
(二)中西汇通:书刊封面视觉叙事发展阶段
时代的浪潮推动了新思想和新文化的传播,一定程度上拓宽了中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之路的发展。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新旧文化交替,鲁迅作为这场“文化革命”的重要战士之一,进行了大量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创新探索,始终身体力行站在斗争的前列。鲁迅有自觉的政治责任感和鲜明而强烈的爱憎感情,他把文艺当作战斗的匕首,也当唤醒人们斗争的宣传工具[4]。其中,1923年出版的《呐喊》(图3)完美地诠释了鲁迅如何将“文艺”转化为“战斗的匕首”,刺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世界。
图3 《呐喊》封面
《呐喊》的封面视觉叙事不仅是鲁迅对于革命事业勇敢的艺术表达,同样也是中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现代化的重要作品之一。鲁迅标新立异将中国古代书刊封面中的标贴进行了创意化改造,并将书名字体进行再设计,以此开启了中国近代书刊封面视觉叙事新形式。《呐喊》初版时,封面中的“呐喊”二字是印刷体,略显单薄,缺乏时代的力量感,不能很好地激发读者的共鸣。在第三版时,鲁迅以手写的“呐喊”二字代替印刷的“呐喊”,整个封面顿时充满力量。这说明了鲁迅对形式美的深刻认识和对形式感的有效把握[5]。
《呐喊》封面以文字叠加几何色块为视觉叙事方式,鲜红的背景中压印着一块闭合压抑的黑色方形色块,色块内部框有一个同比缩小的闭合红框,框中写有鲜红的变体隶书“呐喊”两字以及作者名鲁迅。封面中的黑色方形色块就像是鲁迅在其书自序描述的“绝无窗户而万难毁灭”的“铁屋子”,中间鲜红的呐喊字样就像是“然而起来的几个人”向“快被闷死的同伴”以及“外面世界”最后的拼命呼声与奋力挣扎。封面中大面积的红色可能是数以万计牺牲者鲜血染成的红,也可能是催人奋进预示希望光明、美好祝愿的红。无论是何种表达,鲁迅都做到了利用封面的微观视角,展现书刊背后真实存在现实世界中的残酷、压迫与斗争。以封面视觉叙事传达和表露其内心深处的怨恨和希望,同时也用视觉叙事的手法让身处当代的我们了解了不为人知的尘封历史。
鲁迅中期的封面视觉叙事已跳脱早期西方艺术元素的影子阶段,更多是提炼著作内容,挖掘书刊核心立意进行与之相应的封面创作。并突破原本书刊封面视觉叙事常规,勇于尝试新色彩、新构图,运用新元素逐渐形成自己封面视觉叙事风格,是鲁迅在封面视觉叙事的转折点。此时期设计的《热风》《华盖集》和《而已集》等书刊封面,均讲究封面视觉叙事与书刊内容保持基本调性一致,并逐渐趋于现代化视觉叙事风格,对中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转型具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独有千秋:书刊封面视觉叙事成熟阶段
1900年初至1930年前后,新中国正在孕育的摇篮中,各方外部势力遏制着中国发展,内部思想腐朽没落,此时鲁迅提倡革命美术,倡导中国新兴木刻版画,借艺术之力改造中国社会。鲁迅弃医从文拯救中国人的腐朽思想,寄希望于下一代新青年身上,号召有志青年文化革新、思想革新,将“手术刀”转变成思想文化宣传的大旗,引入了西方的版画艺术作品、文学作品等供青年学习,组织木刻讲座培养新一代现代木刻接班人,并翻译出版多部版画书刊画册,其封面视觉叙事及内页插画均为版画,在吸引读者阅读兴趣的同时普及和传播了革命进步思想。
1928年鲁迅与柔石等人创办的《朝花周刊》介绍和借鉴国外优秀木刻版画作品,另外还有出版的《蕗谷虹儿画选》《比亚兹莱画选》《近代木刻选集(一)》和《近代木刻选集(二)》(图4:a,b,c)等美术丛刊封面均选用木刻版画视觉叙事方式。五本丛刊封面设计呈系列样式,封面均以白色为整体封面背景,从上到下依次为文字标题,封面图像和图书出版信息字样,位置竖排居中,与现代书刊封面版式设计几乎无明显区别。书刊封面图像均选用刊物内容中的木刻版画素材,视觉叙事上传递出干净利落、言简意赅,具有现代封面视觉叙事语言。不仅如此,其封面图像与书刊内容相互匹配,在输出国外艺术画作中潜移默化的提升国人审美。鲁迅在《新俄画选》中高度评价木刻版画的优点,认为版画是广大人民群众最容易理解的革命思想宣传利器,印刷和制作方便,易于传播和推广,比较贴近普通百姓的文化认知,容易引发普通人的共鸣,激发普通人抗战的热情和斗志[6]。同时,鲁迅对木刻版画的视觉叙事形式情有独钟,雕刻刀所创造出来的视觉形象具有很强的张力和无以言表的诉说感[7]。
图4 a《蕗谷虹儿画选》封面;b《比亚兹莱画选》封面;c《近代木刻选集》封面
在鲁迅后期的出版物中,多以推动中国新兴木刻版画为目而出版的中外版画集,并将版画融入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中。鲁迅组织编印了大量版画相关的书刊,涵盖了国内外不同主题、不同风格的版画作品,传播了先进的革命思想和视觉叙事素材,成为无数革命青年在延安鲁艺美术期间的教材和参考书目,为新中国培养了大量和文艺宣传创作人才,为新中国创刊办报提供了大量人才供给。鲁迅在木刻版画方面的成就深深影响了几代人的艺术创作,为其书刊封面视觉叙事提供了大量图像素材和创作灵感,也为新中国的美术教育、文学创作提供了宝贵参考[8]。鲁迅用文艺为药物疗救中国人的灵魂,以版画为视觉叙事元素为中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方式输送全新养分,丰富了现代封面视觉叙事审美趣味。
二、鲁迅设计的书刊封面视觉叙事内在机理
封面视觉叙事是书刊形式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沟通读者与书刊内容的桥梁。通过视觉要素的创意编排向读者传递视觉叙事信息,其字体、图形以及点线面等是构成封面视觉叙事的基本要素。鲁迅在他的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中完美地诠释了将诸要素合理组合、准确传达著作信息的理念,这依靠的不仅是他熟练的设计技术,还有其着眼全局的总体视觉叙事观念。
新文化运动后“洋务书”的出现使我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进入新阶段,封面设计在当时文艺思想的影响下冲破了旧框架的束缚,开始了新的变革。这一时期鲁迅将日本和欧洲的书刊装帧以及插图概念介绍到中国,将美术作品引进封面设计,推动了中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发展。
通过对鲁迅众多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作品的观察研究,可以发现鲁迅的封面视觉叙事是对书刊内容的高度概括并将精美装饰融入其中的产物,叙事方法常兼顾书刊核心立意与特性来选用适当的装饰手法和图文搭配,并巧妙地运用中国传统书画艺术,展现中国民族风格与现代气息的结合。按视觉叙事元素不同,可将鲁迅书刊封面分为封面文字视觉叙事和封面图像视觉叙事两类。
(一)从象形到象意的字体叙事
文字视觉叙事是指封面仅用文字作为叙事元素诉说图书核心内容。字体在封面视觉叙事中是传递信息和表达书刊情感的重要媒介。不同样式结构以及书写风格的文字,传达表现的视觉内容相去甚远。在鲁迅视觉叙事的众多封面中书法字体出现频繁,其包括楷书、隶书、行书和篆书。除此以外,突破陈规,创新大胆的艺术字体也是鲁迅书封面文字视觉叙事的亮点。
汉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范,承载着深厚的底蕴。运用以汉字为代表的书法艺术,将其作为我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独特的标签题字具有显著的民族特色。鲁迅因自身成长环境、生活经历以及美学素养,在其设计的书刊封面中灵活变形中国传统汉字,将中国书法艺术的含蓄优雅之美、以柔克刚之美[9]、东方韵味之美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用一幅幅生动活泼的封面字体视觉叙事诠释了什么是中国设计语言。
《热风》(图4:a)是鲁迅众多作品中为数不多用红色题字书名的作品之一。整体封面去除传统书刊设计的书名标贴,直接将文字信息题写在封面上,是鲁迅融入自己想法对古籍封面样式推陈出新的表现,也是中国封面视觉叙事对于白话文知识运动进程的创新探索。其封面整体背景色为白色,画面居右纵向依次排列四个红色楷书字体,分别为书名“热风”和作者名“鲁迅”。封面书名为鲁迅亲自书写并经行改良设计,将其“热”字进行上下两部分再设计简化。第一,将“热”上半部分“执”的提手旁改为“丰”;第二,将其下部分的四点水合并为简洁一横。如若不仔细观看,很难发现其中细微的变化。鲁迅对封面书法字体的设计精致巧妙、独具一格,使得整体封面设计简洁却不简单,韵味十足。
以中国书法字体为视觉叙事元素的封面视觉叙事,在鲁迅的封面视觉叙事中比比皆是。如《且介亭杂文》和《集外集》(图4:b,c)等封面视觉叙事都是鲁迅以中国书法字体在封面设计中的运用。这些封面视觉叙事不仅打破古老书刊叙事的常规,更新书名题签样式,更是创新性地对书名字体进行再设计,继承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开始探索思考如何将传统与现代转变。所以,从鲁迅书刊封面的文字视觉叙事中,我们可以明显观察到时代转变的气息以及充满民族性的时代烙印。
图4 a《热风》封面; b《且介亭杂文》封面; c《集外集》封面
鲁迅将传统古籍和金石碑帖上的书法,熟练运用在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中,并融入自己的思想和理念。根据书刊内容对书写字体和字形重新诠释,赋予古老汉字崭新生命和个性,无形之中延续和传承了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在此基础上,鲁迅通过改变字体偏旁宽窄粗细比例,开创性地设计出富有个性、活泼自由、颠覆以往字体的美术字体。如《奔流》《毁灭》和《萌芽月刊》(图5:a,b,c)等封面视觉叙事元素均为艺术字体。鲁迅潜心研究中国汉字字体、字形发展多年,熟悉中国汉字演变过程和规律,通过改变字体间距、笔画形态,在偏旁部首上做文章,使之创意符号化。用点、线、面构成形式丰富字体造型,赋予中国汉字新的视觉效果和形式,以其为基础进行美术字体设计,充满装饰功能,创造出独特魅力,极具风格的美术字体。《萌芽月刊》封面中的视觉文字就是变体美术字,整体封面视觉为白色背景、绿色书名、红色卷期名。字体设计的笔画呈一边粗一边尖的形状,有一种生长的芽状感,显得干净活泼,有蒸蒸日上之感[10],与刊物内容立意基本吻合。
图5 a《奔流》封面; b《毁灭》封面; c《萌芽月刊》封面
鲁迅对字体的艺术变形丰富了书刊视觉语言,丰富了书刊字体装饰形式,极大提升了书刊封面视觉效果,是在中国汉字基础上对字体设计理性思考和实践的结果。在视觉叙事上,鲁迅也十分关注书刊文本的内容,时刻把握封面效果对于书刊立意的传达,而不是一味为了视觉叙事而设计。
不仅如此,鲁迅在书刊封面叙事中采用不同的字体形式元素,从封面版式到文字样式均做了精巧的设计。一方面,鲁迅保留了传统书刊的贴标样式,改为印刷体的形式,去繁从简的处理手法,扩大书刊文本的传播和销售,扩大知识传播的受众群体[11];另一方面,开创了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新形式。从最开始的改变书刊封面题签样式简化版式,再到设计字体立足书刊内容丰富版式,从无到有,从有到多,每一步的迈出都推动着中国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前进,用实际行动传播着革命思想。
(二)抽象与具象兼备的图形视觉叙事
图像视觉叙事是指封面以图像为主要封面视觉元素诉说故事。中国近代早期封面视觉叙事以国画、油画、版画、装饰画和摄影作品等为主,大多是将绘画图像作品直接移植到封面上。鲁迅在进行封面图像选择时,不仅重新设计图像的叙事关系,更加注重图像与文字的搭配是否与书刊内容的紧密度。因此,鲁迅在设计封面插图这件事上十分严苛,无论是绘画还是图形装饰,他都十分重视画面表达的主题表现力、创意感染力、整体布局合理性、图文搭配的和谐性以及色彩基调的稳定性等。本文经过归纳整理,将鲁迅书刊封图像分为抽象图像和具象图像两种,具体如下:
第一,抽象图形的提取与构建,成为鲁迅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重要亮点。抽象图形是将众多现实事物形象或自然形态,通过点、线、面进行抽象简练保留基本共性再重新组合概括出的新形象,是对现实事物的高度提炼,富有特定思想和内涵,促人联想。鲁迅的封面视觉叙事元素无论是图形面积,还是色彩运用和肌理质感,呈现出某种特定的秩序感,变化中彰显有序[12]。在鲁迅的封面设计中也不乏对于抽象图形的描绘和尝试,以《艺术论》(图6)封面设计为例。《艺术论》是鲁迅转译俄国理论家蒲力汗诺夫的艺术理论著作。封面以图像与艺术字相结合为视觉叙事元素。《艺术论》封面趋于现代封面视觉叙事风格,具有平面构成特点。白色的背景色平铺整个封面,一个抽象的几何圆形图像居于画面中央,圆形内部绘有重叠几何三角形图形,将圆心和白色图形完美融合,并与底色背景融为一体,方形正中间纵向排列经过设计的双排线艺术字“艺术论”三字,字体活泼、简洁抽象、富有美感。将文字和图形采用镶嵌式组合排列,产生层次感和秩序感。图形采用绿色系的配色,辅助图像和字体之间产生层次关系,预示着光明,三角形的山峰则预示着攀岩、登山、勇攀高峰。鲁迅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中充分利用抽象图形的比喻和联想手法,使得画面视觉重心突出,再搭配形式丰富的美术字体更体现了封面的意化概念。
图6 《艺术论》封面
第二,除抽象图形视觉叙事外,具象图形也是鲁迅常运用于封面叙事的视觉叙事元素。具象图像是与现实事物形象或自然形态基本相似,具有高度识别性的图形和写实主义,其表现形式包括国画、油画和写实画等。鲁迅的书刊封面设计中具象图形的样式,也是丰富多彩、变化多端的。如在短篇小说集《接吻》(图7:a)封面视觉叙事中,鲁迅在封面放置着一副写实画风的百合花插图,寓意妙不可言,纯洁美好的爱情。在长篇童话小说《小约翰》(图7:b)封面视觉叙事中,仿照中国传统剪纸镂空工艺呈现出一个精灵孩童,在百花丛中与鸟儿对话的场景,其营造出童话般梦境的静谧、清新之感。在与瞿秋白共同编辑的新闻和评论作品集《萧伯纳在上海》(图7:c)的封面视觉叙事中,鲁迅大胆地将欢迎萧伯纳来华的报纸作为视觉叙事元素铺满整个封面背景,极具视觉冲击力和视觉效果,烘托欢迎到访者的热烈情景。除此之外木刻版画,照片和油画等具象图像也分别出现在鲁迅的封面视觉叙事中,如《小彼得》《歌谣纪念增刊》和《海燕》(图8:a,b,c)等。
图7 a《接吻》封面; b《小约翰》封面; c《萧伯纳在上海》封面
图8 a《小彼得》封面; b《歌谣纪念增刊》封面; c《海燕》封面
通过对鲁迅封面图形抽象图形与具象图形的视觉叙事分析,可以感知到抽象图形传递出某种沉默的力量,无声无息且具有很强的穿透力,述说着书本内页的声音。其“以图言说”,不仅采用了文学新的视觉叙述语言,放弃文字的直接表意和呐喊,借助视觉图像本身的力量传递其想要告知世人的思想,情感封面且具有艺术表现力[13]。
三、鲁迅设计的书刊封面视觉叙事的风格
鲁迅的封面叙事具有独特个人风格和特征。通过对其68幅作品的分类整理和研究分析,可以总结出三种个人视觉叙事风格:
第一,鲁迅尝试以视觉叙事的方式将为书刊定制一扇与世人沟通的窗户,用强烈的表现主义和视觉叙事风格吸引世人的眼光,传播西方先进的革命思想[14]。因其留学经历以及对西方艺术文化的学习,取其精华、融会贯通,为我所用,形成烙有西方艺术痕迹的现代设计风格。鲁迅在留日期间阅读大量西方术理论,学习西方绘画技巧,欣赏西方艺术作品,眼界、思想和审美受到熏陶和训练。他将西方现代进步美学思想和西方审美构成中的点、线、面元素,运用到书刊封面叙事中。例如《华盖集》和《华盖集续编》(图9:a,b)的封面视觉叙事在学习西方书刊装帧样式的同时,又融入其自己想法的现代封面叙事风格。
图9 a《华盖集》封面; b《华盖集续编》封面
鲁迅在《华盖集》的封面叙事的版式上没有延续中国古代书刊题名书竖排版的传统样式,而是将书名横向排列在封面居中靠上处,以呼应白话文运动。其次,去除传统书名标签,在封面直接绘制信息,并采用改良版宋体艺术字体,竖线粗横线细,字体扁而宽,具有装饰情趣;另外,在封面文字视觉叙事中加入英文字体,并进行与书名相一致的变体设计,使得整体风格统一;最后,使用中国传统印章元素经行画面构成,以便读者区分,简洁明了并富有创意。
从《华盖集》的封面视觉叙事分析可以看出,鲁迅将西方视觉叙事元素和书刊封面语言运用到自己的封面视觉叙事中,希望开辟新的书刊封面视觉叙事先河,展现在“东方情调”民族特色基础上对外来文化兼容并蓄,中西交融,展现多种文化共同融合发展的封面视觉效果。
第二,鲁迅对中国传统书法熟练运用和对汉画像情有独钟,常将中华文化纹样转化为封面视觉叙事元素,形成独具民族个性、继承传统的东方风格。中国传统书法、绘画、壁画、碑拓、石刻和吉祥图案等,均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鲁迅对中国古代传统艺术非常珍爱,这一点可以从他常以汉字书法和传统图案作为视觉叙事元素看出。其中,如《桃色的云》《心的探险》和《国学季刊》(图10:a,b,c)等封面视觉,属于典型中国汉画像与传统书法相结合的视觉叙事产物。
图10 a《桃色的云》封面; b《心的探险》封面; c《国学季刊》封面
《桃色的云》是来自俄罗斯作家爱罗先珂的作品,由鲁迅翻译并引入中国的一部儿童文学著作,书刊封面由鲁迅设计完成。该封面图像的米白色背景上,漂浮着中国古代汉画像中的云纹图案的元素,底部搭配楷书汉字“桃色的云”以及作者名。《桃色的云》封面纹样出自中国传统的汉画石像的意向,云纹图案中藏匿着很多元素,如云朵、鸟群、羽人、祥兽等图形,充分契合书刊的意向和语境。
其纹样体现出山东汉画像石雍容厚重的风格,更具灵秀飞扬之美。在二十世纪初期,鲁迅主要强调《桃色的云》对于中国人思想启示的意义,其封面视觉体现出鲁迅不凡的艺术眼光与对汉画像的深入理解和把握[15]。鲁迅倡导融入不同形式的民族文化,阐扬奋发有为的民族精神。他在吸取西方艺术叙事手法的同时,立足于民族艺术的深壤厚土,继承了民族艺术优良传统,走出一条中国自己的视觉叙事新道路。
第三,鲁迅晚年热衷推动中国新兴木刻版画运动,其封面视觉叙事中多次出现木刻版画的元素,形成别具一格的红色风格。鲁迅在生命最后的十二年里,传播了大量的国外先进思想,全力引进和介绍外国革命思想,并出版编辑相关刊物,举办和参与美术展览和新书出版发布会。他希望通过木刻版画改造国民思想,通过版画展现当时社会最真实的面貌,以木刻版画为视觉叙事元素的封面,如《解放了的董吉诃德》《浮士德与城》和《坏孩子和别的奇闻》(图11:a,b,c)等。
图11 a《解放了的董吉诃德》封面;b《浮士德与城》封面;c《坏孩子和别的奇闻》封面
综上所述,无论是哪种封面视觉叙事风格,其本质均体现了鲁迅对封面视觉叙事的思考和再创造,是鲁迅个人独特叙事风格的体现。鲁迅书刊封面视觉叙事为红色年代提供了强有力的助推作用,更符合普通民众的文化水平认知,贴近现实国情的发展,他以艺术的表现形式传播革命思想,唤醒新一代年轻人的思想,影响后辈的民族情怀和民族自信,影响了新中国的文学、艺术、文化和政治等发展进程[16]。
四、结语
在激荡的岁月里,鲁迅借书刊封面视觉图像还原了当时特殊历史时期的红色记忆,承担起革命启蒙思想先锋者的责任,传播了革命文化。他的封面视觉叙事是时代特有的艺术形式,其封面设计既保留了中国传统文化风格的烙印,也带有显著的、前卫的、超前的时代风格气息,同时又能看到其晚年提倡热衷木刻版画的影子。鲁迅书刊封面视觉叙事是在特定时期、特定语境下国家、民族、社会、个人风格的集中体现,他通过书刊封面视觉作品启发大众。鲁迅设计的书刊视觉封面既不是简单的字面图解,也不是与内容无关的繁复装饰,而是反映书刊内容、贴合主题、基于立意的综合性诠释。他创造性地吸取外来文化并结合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将其引入封面视觉叙事中,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独特视觉叙事风格,其文字图形交替搭配的丰富的封面视觉叙事形式,开创了中国封面视觉叙事的先河,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封面视觉叙事艺术发展的现代化进程,是构建中国新时代历史宏伟叙事章节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