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的生态实践

文 贺震

一百多年前，民族企业家张謇亲手创办了我国第一个综合性博物馆——南通博物苑。如今，南通博物苑是张謇生平展陈的重要场所。

之前，我参访时最强烈的感受是张謇对民族工业的重大贡献。今年6 月，我跟随“生态大保护绿色转型发展故事”主题创作实践活动作家采访团，再次来到南通博物苑。当我以一名环保人的视角聆听解说员的介绍，凝视一张张图片、一件件实物的时候，猛然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我发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张謇。他是我的同道，他是远远地走在时代前面的、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先驱。他虽然已离我们远去，但随着当今生态文明建设日益受到全社会的重视，他的身影愈益变得高大、清晰起来。

张謇所处的年代，虽然还没有“环境保护”“生态环境”“生态文明”“循环经济”这些如今耳熟能详的概念、词语，但张謇在南通发展工业经济、进行城市建设中，就已十分重视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进行着一系列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从而实现了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的双丰收。他一百多年前的生态实践，让一百多年后的我感佩不已。

南通盛产棉花。1895年3 月，张謇开始创办南通的第一个近代工厂——大生纱厂。因纱厂必需棉花，棉花必待农业，于是，张謇创设通海垦牧公司为纱厂提供原材料；垦区收获的高粱可以酿酒，于是，张謇创办颐生酿造公司；棉花加工后产生大量棉籽，而棉籽可以榨油，于是，张謇创办广生油厂；油厂生产过程中产生大量油脚，于是，张謇创办大隆皂厂，利用油脚生产皂烛；纱厂生产中会产生大量“飞花”，对空气环境造成污染，于是，张謇兴办大昌造纸厂，收集“飞花”作为原料生产纸张；工厂生产的产品在满足南通本地外，其余的需运销常州、南京、上海等地，于是，张謇成立大达内河轮船公司、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

本着“物尽其用”“本利相生”的原则，张謇从创办大生纱厂艰难起步，以此为核心，用近20 年的时间，先后创办棉纺、农垦、盐业、食品、印刷、机械制造、冶炼、电力通讯、交通运输、金融外贸、房地产、文化等企业20 多个。这些企业涉及众多行业和领域，形成了轻重工业并举、工农业兼顾、功能互补的地方工业体系，一度成为全国最大的民族企业集团。

张謇创办的大生企业集团，企业之间环环相扣，内部结构形成了一条生态化的产业链，一个企业产生的废弃物正好作为另一个企业的资源。这种废物再利用的循环经济结构，不仅充分利用和节约了资源，而且大大减少了工业废弃物，避免了生态环境污染，既有经济效益又有生态效益。这些企业，既独立经营，又在融资关系、人员派遣、原材料供应、产品销售、技术支持等方面相互依存、相互支持、相互补充，形成了一个以棉纺织业为核心的循环经济体系。

十九世纪洋务运动兴起之后，几十年间，多地兴办了大量工业企业，但直到张謇创办大生企业时，从没出现过这种明显的生态化产业链。是的，无论北方的周学熙办的工业企业，还是南方的荣氏集团，都没有。张謇所创办的大生企业集团是唯一出现的、前无古人的生态化企业集团。

张謇以前瞻、科学的生态发展理念，规划了一整套循环产业链蓝图，并逐一变为现实。张謇的循环经济思想及探索实践，放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依然令人赞叹。

在为企业取名时，张謇多用“大生”“阜生”“颐生”“资生”等。《易经》云，“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间最大的政治，是国计民生。大生、大生，生生不息。一个个企业的名字，寄托了张謇深厚的民生情怀。

1895 年，张謇在筹办大生纱厂之初，就对兴办实业和城市良性发展之间的关系作了通盘筹划，创造性地同步开展城市建设，谋求城市、乡镇、自然环境的整体协调发展。考虑到工业生产会排放烟尘给环境带来影响，为减轻工业生产对百姓生活的影响，张謇在为大生纱厂选址时，特地避开人口密集的城区，将纱厂建在通州城外6 公里空旷的唐家闸。而且，唐家闸靠近长江，与城区有内河相连，航运便利，方便企业原料与产品进出，企业就地生产，能有效地避免运输途中造成的其他污染问题。与此同时，他将狼山作为花园及风景区加以保护和建设。张謇建设道路将三者连通起来，从而构成了以老城为中心的“一城三镇”的空间格局。三镇相对独立，分工明确，既避免工业污染影响居民生活，又可各自合理发展。

张謇生活在清王朝昏庸腐败的没落年代，西方列强连番侵略，中华民族饱受灾难，辉煌不再，尊严难立。但张謇与志士仁人一起，用诗人的情怀打造了南通“一城三镇”的田园城市，营造了20世纪初的宜居王国。

1898 年，英国人霍华德提出“花园城市”的城市建设理论，其中心思想是，把“一切最生动活泼的城市生活的优点和美丽与愉快的乡村环境”和谐地组合在一起，建设具有生态理念、城乡一体化的社会城市。而此时，张謇在南通地区城市建设实践中，已完成了“一城三镇、城乡相间”的组团式城市空间布局，张謇开创的城市与乡村结合的生态模式已在中国南通成为现实。世界城市建设最先进的霍华德“花园城市”理论，与张謇城市建设实践可谓是不谋而合。张謇在城市生态文明建设方面的超前性与前瞻性，实在令人惊叹。

对植树造林，维护生态系统，张謇当年更是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如今郁郁葱葱、古木参天的五山国家森林公园，以及其他众多公园中的名木古树，许多都是张謇当年打下的基础。他组织开挖环山河，封山育林；发动学生植树，建学校林；在沿海垦牧时，他与佃户相约家家户户普遍植树，成为村规；对于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古树，他千方百计加以保护。为给社会提供苗木，张謇还以五山森林为主体，创建苗圃。就这样，张謇以森林为主体创造了近代南通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为百年后南通地区的生态文明建设奠定了坚实基础。

1905 年，张謇着手筹建博物苑。在取名时，他不用“博物馆”“博物院”，而名之曰“博物苑”。“设为庠序学校以教，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张謇为博物苑题写的这副对联，寄托了他对博物苑的期许，即发挥其辅助教育、教化民众之功用。张謇建馆的理念与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以实物开展生态科普教育，“资我学子，察识物理”。建成后的南通博物苑，独树一帜，融植物园、动物园、公园、博物馆于一体。不仅有博物馆的标配——建筑展馆，还包括了花草树木、鸟禽虫鱼之类的大千世界，露天公园也是博物馆的组成部分。民众参观博物苑，既得休闲，又与大自然亲密接触，拉近人与自然的距离，了解自然知识，加深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最终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一个人办一县事，要有一省的眼光；办一省事，要有一国之眼光；办一国事，要有世界的眼光。”当年，张謇曾这样说。

眼光，即格局。只有胸怀大格局的人，才会有超越一城、一山、一个时代的眼光。眼光决定高度，正是因为张謇具有超前的眼光，才会在工业建设、城市规划中充分考虑环保因素，走在时代的前列，才会使其留下的事业泽被后世，源远流长。

张謇，是南通的自豪，也是中国的骄傲。他以高瞻远瞩的科学理念，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在给南通带来工业文明的同时，也在播撒着生态文明的种子，使生态文明的曙光照彻东方大地。作为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先驱者，张謇虽未就生态、环保谈及自己的观点，但他的探索实践，无不折射出生态环保、绿色发展的理念。在我看来，张謇本人就是一本值得细品深读的环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