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橘子
2022-09-08文/柯基
文/柯 基
“咚咚咚……”
齐成橙端着水果和茶点，抬起手礼貌地叩响房门后，才掏出房卡打开了沉重的金属门。
她走进屋，里面静悄悄的。房间四周是封闭的，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以及一间独立的盥洗室。苏小布此刻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看着阅读器，听到开门声时她并没有抬头，而是皱了一下眉。
“齐医生，你今天迟到了。”
“抱歉，有点事情耽搁了。你的阅读计划做得如何了？”
齐成橙把水果和茶点放在书桌上，挨着苏小布坐下来。
苏小布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指着阅读器上的文字问：“这是真的吗？那个恐怖的疫情真的结束了吗？”
苏小布的声音有些闷，像是从厚而湿的布料里传出来的声响。齐成橙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当然，不过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只是听父辈们讲过一些，说是几年比较艰难的时光，当时的人们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病毒‘带走’。”
齐成橙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再次开口时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些温热的东西。
“据说当年有一句很流行的话，‘熬过了疫情，就是一辈子’。父亲跟我说过，当年他跟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再坚持坚持，等疫情结束，我们就结婚’。现在母亲还总拿这件事打趣他呢。”
苏小布认真地盯着齐成橙的侧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苏小布的眼睛是好看的浅棕色，这双过分干净的眼睛里此刻多了一丝向往的神情。
齐成橙突然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不起，光顾着听我说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吗？都可以跟我说。”
苏小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双臂环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慢吞吞地开口道：“没什么，这里一直都很好，只是，这不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我很想念我的父母，但护士们说，那些都是虚假的，熬过去就会好起来。”
苏小布的声音越来越沉，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发出的声音开始变得含糊不清。
“但是，什么才是真实呢……”
齐成橙抬起手臂，悬在半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女孩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你所相信的，便是真实。”
苏小布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抬起小脸，湿润的视线看向齐成橙，再一次开口道：“在我的世界里，疫情并没有结束，它席卷了全球每一个角落，无差别地攻击着每一个人，人们每天都在紧张与恐慌中度过。”
齐成橙的表情有些困惑，但她没有打断苏小布，只是起身拿了两个橘子，坐回原位，用手指甲划开橘子柔软的表皮，指腹摸索着推起豁口，小心地夹住一截果皮，轻轻剥开，露出鲜嫩的果肉。
苏小布被齐成橙的动作吸引，好奇地望过去。
“这是什么？”
“这是橘子，一种水果，可以吃的。”
齐成橙惊奇地盯着苏小布，尽量语气平稳地回答。说完便加快手上的动作，在苏小布的注视下，剥出一整个果实，放到苏小布手里。
“你可以把它们掰成一瓣一瓣吃。试试，很好吃。”
苏小布捧着橘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微凉的球体，举在眼前观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水果，在我的世界，蔬果无法生长，因为地表的恶劣情况不适宜它们生存，我还是在爸爸小时候捡回来的童话书上，看到过这种东西。”
苏小布拿着橘子，凑在鼻子前嗅了嗅，试探着张嘴咬住小小的一块果肉。她的眉毛突然抬高，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又缓缓闭合，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似乎也在这一刻慢慢放松下来。她小声地感叹了一句：“好甜，我以后还能再吃到它吗？”
“当然，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苏小布很难得地笑了，弯弯的眼睛像橘子瓣的弧度，她按照齐成橙教的步骤，生疏地掰开橘子，一瓣接一瓣不停地送进嘴里，鼓着两边的脸颊，有些含糊地继续说道：“真希望我的父母也能尝尝，只可惜爸爸再也尝不到了。我10岁那年，他出门寻找物资，就再也没有回来。”
齐成橙继续剥着橘子，橘子的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齐成橙有些遗憾地感叹：“世事无常，你的世界一定很危险吧，你一定很想念爸爸吧。”
吞下最后一瓣橘子，苏小布却没有很难过，反而有些开心地摇摇头。
“虽然很难过爸爸的身体没了，但爸爸的精神还在，叔叔阿姨们把爸爸的思想和记忆完整地拯救到生物电脑上，这样爸爸随时都可以陪我聊天，甚至比以前陪伴我的时间还多。”
“那也不错。”齐成橙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张着嘴诧异地盯着苏小布，“什……什么？生物电脑？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吗？在我们的世界，人死后是不会消失的，可以选择将自己转移到另一个世界啊。”
“这……我确实没有听说过。”齐成橙挠了挠头，将剥好的橘子放在苏小布手心，捡起地上的阅读器，用手指解锁屏幕，在搜索栏里点击了几下，将显示的画面展示给苏小布看。“虽然近几年确实有‘意识上传’这种科研项目，但至今还未有什么重大突破，在伦理上没有得到人们的认可，毕竟任何方面的突破，都需要大量的实验体来进行研究，这种没保证的事，没有人愿意做。”
“原来是这样。”苏小布握牢橘子，生怕它“逃跑”似的，视线扫过阅读器，随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齐成橙，“那在你们的世界，如果人的身体坏掉了，岂不就彻底坏掉了？那就总有要面对死亡的那一天。”
苏小布提出的问题确实是自古以来人类要面临的终极问题，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至今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令所有人都信服和满意的答案。
齐成橙沉默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将面对死亡，那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个装置存在，我们会去选择其他人生吗？如果有一天当人类不再惧怕死亡，我们会变得无欲无求吗？战争会因此而消失吗？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齐成橙突然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命运，还是为眼前这个神奇的女孩。她耸了耸肩，说道：“那么，如果你手里的橘子是你此生所能得到的最后一个橘子，你在吃它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这一次轮到苏小布愣住了，她第一时间攥紧了手里的橘子，低头盯着它，用拇指来回拨弄着上面翘起的橘络。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嘟囔着：“不会，我会很珍惜它，用最盛大的仪式享用它。”
齐成橙笑起来，有些如释重负地说道：“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生啊，不过……”齐成橙话锋一转，笑眯眯地拉起苏小布的手继续说，“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感受一下你的世界。”
苏小布回握住齐成橙的手，点了点头。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墙上的钟表突然响起机械的报时声：“现在是下午6点整。”齐成橙站起身，跟女孩告别。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了？谢谢你的分享，明天给我讲讲关于你爸爸的故事吧。”
苏小布笑着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也请给我带两个橘子，谢谢你。”
齐成橙点点头，打开结实的大门，离开了房间。
回到办公室，齐成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和处理邮件。一封特别标注的邮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齐成橙挪动鼠标，点开邮件。
齐大夫：
您好！我是苏小布的父亲，很抱歉又打扰您，如果给您的生活和精神带来了影响我深表歉意，但恳求您腾出两分钟看看我这位老父亲的信。
小布是我的女儿，虽然她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很爱她。“325卷鲨”事件您听说过吗？小布就是“325卷鲨”事件的受害者。
我很抱歉，无论是对小布还是对您，我无法阻止卷鲨公司的人体实验，他们四处搜集新生儿童，将其安置在各种极端的条件下培养，24 小时观察记录。有些实验体在初期就夭折了，小布是幸运的那一个，而我能给小布的只有精神支持。自始至终，她都深深相信自己是生存在2094 年最后幸存的人类，但除此之外，她身体健康，知识储备量正常，是很有可能回归正常社会生活的。
在此我冒昧地请求您，救救小布吧！她是一个好孩子，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放弃她的。
同时，也请求您转告小布，爸爸很爱她。
小布爸爸留
齐成橙无奈地看着屏幕上的邮件，这已经是近日来过的不知道第几封了，每次的发件地址都不同，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电脑中了病毒。她熟练地删除信件，再次将发件人拉入黑名单。
齐成橙从书架上取下厚厚的透明册，封面赫然几个大字：精神病患者医疗记录本。她翻到属于苏小布的一页，开始记录今天的进展：
2050年11月25日，患者情绪良好，表达能力日渐提高，食欲旺盛。近日已开始对现实世界产生兴趣，是很好的发展，但回归正常生活的可能有待观察。
齐成橙一如既往地写下简短的记录。她是一名新上任的精神科医师，作为刚入职的员工，第一个任务便分配到了苏小布这样的患者。至于那些邮件和另一个世界，时间总会给出答案。齐成橙这样想着，起身去准备明天要带给苏小布的橘子。
本文经未来事务管理局授权转载自公众号“不存在科幻”（ID：non-exist-SF）。“不存在科幻”是你的随身科幻杂志，让你见识当今科幻的各种面孔，了解宇宙未来的无穷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