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餐路上，他收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文｜方圆见习记者 语斯雯頔

7月7日，气温将近40℃的河南郑州把人们直接带入“炙烤”模式，而26岁的高帅旗一如往常地换上外卖骑手的工作服，出门跑单。中午正值单量高峰期，高帅旗不停地在马路上穿梭。就在这时，他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快递员通知他去领取上海交通大学法学院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

后来，有人将高帅旗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视频发到网上，一时间引起网友热议。不少人评论道：“又送外卖，又是考研，真励志。”“这位外卖小哥在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仍然考上了上交大，实在令人佩服。”……

而在接受《方圆》记者采访过程中，直率的高帅旗多次表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没必要过度神化，甚至连考研的过程，也被他当作一个玩笑：“当时就想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而如果还原高帅旗的过往，可以看到，不管是励志也好，一时幸运也罢，隐藏着的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面对一次次挫败，高帅旗一次次地选择迎难而上。

狂莽的少年

2015年，高帅旗考入郑州轻工业大学，就读市场营销专业。与一些人一样，他的大学时光可以说是被荒废了。“每天都在宿舍打游戏，饿了就叫外卖。晚上一闭眼，回想这一天的内容，觉得自己啥事都没干。有时游戏打多了，还会头疼。”浑浑噩噩地过完大二，高帅旗虽然隐隐感到焦虑不安，但也不知道要如何改变。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当时跟着录取通知书一起送来的一份征兵手册，“不如去试试吧”。

高帅旗没有太多犹豫，莽着一股劲儿就冲去报名，后来顺利通过体格检查和政治审查，成功入伍。但当兵这件事，高帅旗从来没有和家里人商量过，因为他习惯了凡事自己拿主意，父母也很少干预他。

对于当兵的那段经历，高帅旗不愿多提，只是说起当时每天要面对沙漠里的高温环境，经常会有飞沙走石突然袭面而来，想想还是觉得比较艰苦的。2019年，高帅旗退伍回到校园继续读书。再次重返校园，他能感受到自己最直接的变化：一是内务卫生保持得比别的同学好；二是在面对一些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时，会敢于去尝试。

高帅旗告诉《方圆》记者，其实他考了两次研。第一次是在2020年9月大学刚毕业时，他朝着985、211一类的学校奔去，但因为距离考试只剩3个月，复习时间不够，最后以几分之差与重庆大学失之交臂。

结果出来后，高帅旗还很不服气，犟着性子跟父母说：“我必须要考上研，就算是两次、三次，甚至四次、五次，我也必须考个结果出来。大不了之后就边工作边备考。”

就这样，高帅旗开始准备二次考研。相比第一次，高帅旗的目标也更明确——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法学院。他解释，这个跨专业选择源于一次课堂上的讨论。2016年山东“辱母杀人案”轰动全国，由社会闲散人员组成的10多人催债队伍殴打、侮辱女企业家苏银霞，苏银霞的儿子于欢目睹其母受辱，用水果刀乱捅，致4名催债人员被捅伤，其中1人抢救无效死亡。2017年2月17日，山东省聊城市中级法院一审以故意伤害罪判处于欢无期徒刑。同年3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组会同山东省检察院专案组展开大量调研、研讨和论证，最终提出于欢的行为具有防卫性质，根据刑法，应当通过二审程序依法予以纠正。2017年6月23日，山东省高级法院二审认定于欢属防卫过当，构成故意伤害罪，判处于欢有期徒刑五年。

在课堂上，老师以此案为例，让同学们围绕该案展开讨论。高帅旗认为，于欢为了避免母亲受辱所做的行为应该构成正当防卫，“怎么一开始就被判无期徒刑呢”？他为此感到特别不解，也因此产生了想要研读法律的想法。“无论将来从事哪种工作，一个不会改变的念头是向法律人的身份靠拢。”高帅旗对《方圆》记者说道。

烈日炎炎，高帅旗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送外卖。（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消失的保护圈

2021年8月，高帅旗决定到武汉朋友的家中“闭关”备战。在武汉没多久，高帅旗母亲的一通电话打乱了高帅旗的计划。电话那头，母亲对高帅旗说：“儿子，你赶紧回来吧。你爸突发脑出血，不一定能救过来，救过来也大概率是终身偏瘫在床。”

高帅旗到了医院，了解到父亲这次病得很严重，住进了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当下就决定留在父亲的身边，帮助母亲一起照顾他。

高帅旗发现，父亲自从生病后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吃药、吃饭不配合，还管不住嘴爱乱吃东西。有一次，父亲背着他们偷吃西瓜，被高帅旗的母亲现场逮住，他和母亲一起“教育”了父亲一顿。虽然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但父亲知道是自己做错事了，一脸的不悦。高帅旗解释，母亲陪伴父亲的时间长，有时候说不动他。相比之下，父亲还是比较怕自己的，也知道自己是谁。

“父亲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子都不能动。喂饭时他坐不起来，需要我们抱着才能立起上半身。如果他要上厕所，也得两个人一起抬着去才行。”高帅旗告诉《方圆》记者，父亲因为病重，一下变得瘦弱了许多，虽然大多数时候没有意识，像个木头人，但是身体的反应却不间断，一到排便，会弄得到处都是。遇到这种情况，高帅旗就要赶紧给他换衣服、换尿布。每次抱着父亲时，他都觉得是在提醒自己：“一直以来的依靠没有了。我需要和母亲一起承担起家庭的重担。”高帅旗说，这是生活对他的打磨，他不能放弃，也不应该放弃。

那段时间，高帅旗需要一边照料父亲，一边继续备考。每天除了帮母亲打打下手，做做饭，其余时间一直学习，有时候甚至会学习到凌晨。

高帅旗房间的摆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被子依旧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厚厚的一沓纸和专业书也是有序摆放。他说，房间主要用来学习和睡觉，东西太多，会显得杂乱无章，人也容易心烦意乱。

4月7日，高帅旗（左一）在居住社区参加核酸筛查现场扫码等志愿服务。（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或许是有了第一次考研的经验，以及这次备战的决心，高帅旗成功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法学院研究生。今年4月，他收到了拟录取的通知，但父亲的病情依旧很不稳定，仍需要家人更多照护。想到需要照顾生病的父亲，照顾家庭，高帅旗决定在9月入学前做一段时间的外卖骑手，这样既能赚钱补贴家用，时间上也相对自由。“对我来说，家的意义不再是避风港，相反变成了我需要守护的地方。”他说道。

在送外卖的这段日子里，高帅旗更加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有时他需要扛着80斤的重物上楼，有时他要冒着瓢泼大雨赶路，路途可能还会遇到狂野的“马路杀手”骑着电动车，在自己面前来个急转弯。“有一次差点掀翻我的车，幸亏我操控灵活，躲过一劫。”高帅旗说道。而相比其他送外卖的同事，他也更加忙碌——除了送外卖，他还要回家做饭，看看父亲，帮母亲“教育”父亲。

高帅旗平时的配送范围在以家为中心的方圆4公里之内。每天骑着电动车，跑在熟悉的街道上，他可以凭着大部分的记忆，轻松搞定配送的工作，毕竟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有时，他的盲目“自信”也会给自己增添不少麻烦。一次，他到一个小区送外卖，发现楼里的电梯坏了，正好有另一个外卖小哥也来送餐。高帅旗跟那个小哥打趣说自己只要跑4层就够了。谁知等到了4楼才发现，自己记错了，实际上是14楼，于是只能吭哧吭哧再爬上去。

而对于这些生活中的小玩笑，高帅旗总是一语带过，“不想回忆太多过去，忆苦思甜没什么意思，现在要做的就是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越来越强的信念感

“上高中以前，我觉得父母无所不能；高中后发现，父母并非无所不能；退伍后发现，父母干啥事都会先询问我的意见，因为我成人了。随着年龄增长，在家时间越来越多，才明白自己需要承担一份责任。”谈及这些年心境和思想上的改变，高帅旗特别提到了他的家人。

因为父亲的意外生病，一家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高帅旗的母亲在父亲刚生病时，还在做生意，那时母亲只需要为父亲准备一日三餐。后来，父亲的病情加重，第三次住院，母亲立马就处理掉手头的生意，全权照料起父亲。而高帅旗也在备考之余，给母亲打下手。在接受《方圆》记者采访的那天晚上，高帅旗刚送完外卖，在家附近的超市给父亲买牛奶和蔬菜。

高帅旗还有一个比他小13岁的弟弟，弟弟算是高帅旗抱着长大的。后来因为当兵，和弟弟接触少了，高帅旗觉得两人之间的“代沟”越来越大。“现在都快成‘仇人’了，我妈拿不住他，我爸这样也没法管他。所以我必须扮黑脸，才能镇住他。”他开玩笑地说道。

这几年的经历不断改变着高帅旗，他觉得，“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在不断蜕变中，高帅旗的信念感越来越强。每一次瞄准目标后，他都先学着相信自己能行，不管是考研，还是送外卖，都是这样。现在，高帅旗正在备战法考，和以往一样，白天工作，晚上学习。有时遇到爆单的情况，高帅旗得到晚上八九点才能下班。回到家后，他还是会继续抓紧时间复习，直到次日凌晨一两点。为了保持充足精力，他只能利用每天下午短暂的空当时间补会儿觉。

还有一些不曾改变的，是高帅旗骨子里的热血。高帅旗以前很爱看足球赛，回忆起那段和朋友们在露天广场大屏幕上看球赛的日子，他感觉很疯狂、很热血。现在他已经不看这些比赛了，取而代之的爱好是听音乐。

在送外卖下班的路上，高帅旗喜欢一边骑着电动车，一边用手机外放音乐。耳畔微风拂过，伴随着好听的旋律，高帅旗说那是他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刻，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前段时间，歌曲《孤勇者》大火，他觉得很洗脑，听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跟着哼唱，有时一上头，边送外卖边唱，也会引来小孩的围观。如果碰到小朋友和他对着唱，高帅旗还会因为这个事情高兴个半天。

有时，高帅旗会憧憬着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能够在半路上遇到个小偷或者抢劫的人，让他能够见义勇为一把。但也许是不够“幸运”，他碰到的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次在送外卖的时候，他碰到一对夫妻吵架，他立马上前劝架；还有一次，一个小孩在马路上乱跑，高帅旗看到后，立马把他拦下，带到马路边。

今年9月，高帅旗将正式入读上海交通大学。眼下，距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高帅旗已经结束外卖骑手的工作，到学校参加军训。在这片远离家乡的广阔天地，除了有属于自己的未来，还有他比较要好的老同学，两人在大学毕业后至今一直保持着联络。高帅旗考交大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受到这位同学的影响。

至于家里的安排，高帅旗说，因为无法偿还贷款，母亲考虑将郑州的房子卖掉，回到开封老家继续盖房过日子，照顾父亲和弟弟。说到这里，高帅旗叹了口气——对于未来，担心和期待是同时存在的，但脚步还是不能停下。

“还是得先好好学习，成为一个合格的法律人，有了一定的实力，才能去孝敬父母，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他说道。

高帅旗还记得当时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拿给父亲看的样子。父亲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神还有些呆滞，但当被问到是否高兴时，他的嘴里缓慢地蹦出了“高兴”二字……这一幕，将永远留在高帅旗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