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有宏：没有人能斗过“测谎仪”

文｜胡杰

看过电影《罗马假日》的观众一定对其中一个情节印象深刻：美国记者乔·布莱德利带领着欧洲某公国的安妮公主来到了罗马著名景点“真理之口”。乔把手伸进“真理之口”中，佯装手被咬掉，表情惊恐，把安妮公主吓了一大跳……而这个来自古罗马时期的“真理之口”据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测谎仪”之一。

刑事技术中同样有“测谎仪”。它的学名叫“多参量心理测试仪”，主要用于在犯罪调查中协助侦讯，以了解受询问的嫌疑人的心理状况，从而判断其是否涉及刑案。由于心理测试结果不能作为证据使用，加之缺乏擅长使用心理测试仪的人才，心理测试在侦查破案中发挥实战作用的并不太多。但是，陕西省洛南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石门中队中队长樊有宏却让陕南的同行们对心理测试仪要高看一眼。

55岁的樊有宏从事刑事技术工作已有33年，捣鼓心理测试仪的年头超过了20年。由于他协助办案单位屡破疑难案件，秦岭以南的商洛、安康和汉中警方就经常邀请他带着心理测试仪前去“会诊”。

从4名嫌疑人中找出真凶

作为舶来品，心理测试仪在刚被引入我国使用时，还没那么先进，一次只允许问10个问题。因此，设计问题变得尤为重要。而通过研究分析受询问的嫌疑人的生活习性、语言特点、社会经历和心理动态，根据具体案情科学合理地设计测试问题，心理测试技术人员可以提取大量潜藏的心理信息，从而找到嫌疑人与犯罪活动的关联点。

2014年8月，洛南县张坪水库除险加固项目部的3名工人刚领的工资不见了。丢钱的3人同住一间宿舍，因为没有各自的箱子柜子，就把钱放在床铺的枕头或者褥子下面。

经过对案发现场的仔细勘查，民警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工人们来来往往，经常串门，足迹没法提取；丢失的现金，都在床上，指纹也无法提取。尽管案发当天，只有3名没上工的工人和工程监理李常顺去过案发现场，但缺乏直接证据，民警无法确定谁是嫌疑人。一筹莫展之际，刑侦大队决定让樊有宏给这4名可疑人员上心理测试仪。

樊有宏开始对4人挨个测试，3名没上工的工人都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工程监理李常顺——在被问到“案子是不是你做的”的时候，李常顺矢口否认，神色镇定，但测试仪上的脉搏参数却出现了明显异常的波浪形纹线。测试结束后，樊有宏把结果告诉了同事。可经过一晚上的询问，李常顺并没有松口。

“李常顺在案发之后并没有离开工地周围。如果是他作的案，那么这笔钱应该还没有被转移出去。他经常跑工地，有一辆车，钱很可能就在车里。”想到这里，樊有宏决定再给李常顺做一次测试。而这一次，他一改以往的问话“套路”，主要围绕藏钱的地点设问，“打”得李常顺措手不及。尤其是当他问到李常顺是否把钱放在自己的车上时，李常顺的皮肤电阻参数波形变化明显，幅度很大。据此，樊有宏推断，被偷的钱就藏在车里。

果不其然，几个小时后，樊有宏等人在车后座的电瓶盖里找到一个报纸包着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的一摞钱。彼时正是大热天，赃款找到后，樊有宏等人已经疲惫不堪，一下忘了让李常顺指认现场。第二天，当他们再审问李常顺时，李常顺狡黠地一笑，板着面孔说道：“我没偷钱呀，谁说我偷钱了？”

“那钱怎么会在你车上找到呢？”樊有宏等人不放弃，继续质问道。

“我的车门坏了，锁不住呀。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放那儿陷害我的。”李常顺板着的脸上还是笑意侧漏。

陕西省洛南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石门中队中队长樊有宏对足迹证据进行比对。（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面对李常顺拒不承认的态度，樊有宏等人只能拿出那张用来包赃款的报纸说道：“你办公桌上的报纸从7月份开始到现在，只少了8月5日这一张。你给我说一说，这张报纸去哪儿了？”

樊有宏在案发现场勘查。（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原来，在审问之前，樊有宏等人已经发现，李常顺办公室里的报纸码放得整整齐齐，日期都是连着的。而唯一少的那张，正好就是在车里发现、用来包钱的那一张。

眼见自己再也找不到回旋的余地，李常顺一声长叹，只好如实交代了作案过程。原来，李常顺是个瘾君子，这次偷钱主要是为了买毒品。

当听到不翼而飞的钱被找到时，工人们纷纷称赞道：“测谎就能破案，这警察也太厉害了。”

为了练就过硬本领，樊有宏参加了各类刑事技术的培训和学习，潜心钻研心理测试技术，先后利用测谎技术协助攻克疑难案件，成功破获了洛南“4·29”投毒杀人案、丹凤“9·20”投毒杀人案、镇安“9·28”爆炸杀人案等20余起重特大刑事案件，有力地震慑了刑事犯罪，打击了刑事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

人是摔死的吗

从事测谎工作，不是简单操作仪器就行。在审讯时，一些嫌疑人有着非常强大的心理素质，自认为能骗过“测谎仪”。那么对于心理测试技术人员来说，首先要做的是去瓦解嫌疑人的侥幸心理，引导他们如实供述。

2021年4月的一天清早，汉中市洋县某医院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称自己的工友摔得满头是血，需要救护车。受伤的男子被抬到医院不久后，不治身亡。男子的家属赶到医院一看，认为他不是摔死的，立马报了警。

通过勘查现场，警方在死者郭伟成租住的房间墙上发现了大量的喷溅血迹，由此确定这是一起命案。郭伟成租住的单间被隔成门对门的两小间，中间设有一个隔离段，另一边住着的是他的工友余元，当时也是他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据了解，案发时，两人所住的房子并没有住其他人，并且房子外面有大门，夜里上锁，外人是进不去的。因此，余元便被警方列为可疑对象，警方迅速提审了余元。

可余元坚称，郭伟成是半夜摔倒在外面，他发现后，给背回来的。因为没有证据锁定余元，即便是对他进行了长达4个多月的监视，办案民警还是没有把案子审下来，无计可施之下，就把樊有宏请了过来。

面对樊有宏，余元阴沉得像一块终年不见阳光的石头，回答问题时，语速缓慢，并且每次张嘴，都会习惯性地转一转眼珠，想着说。而对于樊有宏身边那台心理测试仪，余元虽然好奇，但从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并不拿它当回事儿。因此，樊有宏觉得有必要先给余元科普一下。他让余元从6张扑克牌中抽取一张记住，再混进牌里，扣住。紧接着，樊有宏开始发问，试图通过余元作答时，心理测试仪上的数据，来猜出他挑的是哪张牌。测试完毕，樊有宏猜中了，余元的内心也开始有所动摇。

在本案中，法医通过检测发现，死者郭伟成是在床上睡觉时，被人用斧子砍死的，生前还服用了超大剂量的安眠药。除了要确定凶手，办案民警还需要找出凶手是如何投放的安眠药，以及斧子在案发后是怎么被处理的。

于是，樊有宏继续问道：“这个人是不是你打死的？”“你给他什么食物里放了安眠药？下面，你回答‘是’或者‘不是’：一，面条；二，米饭；……六，红薯。”“是不是用斧子杀害的？”“斧子在什么地方藏着的？”……

尽管余元每次都给出了否定答案，但通过心理测试仪上的数据，樊有宏不仅确信案子是余元所为，而且也推测出了是余元把安眠药投在了郭伟成吃的红薯里，以及斧子的大体方位。果然，办案民警再审，余元便如实交代了犯罪事实和作案动机。而安眠药与斧子的细节，和樊有宏测出的完全一致。

郭伟成、余元二人虽然住的是门对门，下地干活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为了些鸡毛蒜皮视如寇仇。案发前，两人再次发生了口角，余元就对郭伟成动了杀心。

“尽管心理测试结果不能作为证据直接使用，但有助于发现案件线索，指明破案的方向。”樊有宏解释，只要提出的问题恰当，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斗不过“测谎仪”。因为人的一些生理反应，是无法通过“心理”来克服的，就像膝跳反应一样。

致命的鼠药

需要樊有宏出手做心理测试的案件，往往是缺乏人证、物证，或者侦查方向不明的大案要案，深耕这门技术多年的他不负众望，屡屡撬开疑难案件的突破口，协助破案。

前不久，樊有宏还协助办理了一起投毒案。案件要追溯到2021年11月24日。那天上午，七旬老人吴中有的孙女从学校打来电话，说她身体无力、四肢酸困，想让吴中有去接她回家。在去接孙女的路上，吴中有发现手上有个小破口，血流不止，于是到卫生院包扎，打了破伤风。当天深夜，吴中有给住在邻村的女儿女婿打电话，说他难受。女儿女婿两人想到半夜去医院只能看急诊，有些检查还不一定能做，只能劝吴中有忍忍，天亮了再去医院。

天还没亮，吴中有已经难受得忍不了了，于是立马被送到了医院，可没过半天，就咽了气。当时，接诊的医生怀疑吴中有是鼠药中毒。

不幸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吴中有孙女从学校回来后出现了流鼻血、牙龈出血的症状；吴中有的老伴儿也出现了相同症状；家里的狗在吃完剩菜剩饭后两天也死了，死的时候，嘴巴里还有血。于是，吴中有家人在办完丧事后向警方报了案。

2021年11月29日，汉中市公安局南郑分局的技术民警提取了吴中有家厨房里24种食材和调料送检，并在料酒、豆瓣酱、菜油、老抽、蚝油及狗的胃内容物里检出了鼠药溴敌隆。显然，吴中有家被人投毒了。那么吴中有一家得罪谁了呢？

为了查明事实真相，今年4月，汉中警方对吴中有进行开棺验尸，同时对与吴中有家有关系的5个村庄100余名村民、30多位亲戚进行了前后两轮的走访。随着摸排的深入，矛盾点逐渐排除，最后集中到了李红杏的身上。

李红杏是吴中有的儿子吴铭明的旧情人。当年因为吴中有夫妻坚决反对，两人无果而终，后来各自组建了家庭。四五年前，两人重建联系，发展成地下恋情。此后，李红杏便会找个事由，时不时地去吴家串个门，对吴家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了。

李红杏很快被带到了公安局。民警跟她谈了一上午，一无所获。当天下午2点多，樊有宏开始对她进行心理测试。李红杏神态平静，没有一点恐慌之感。可是，在测试过程中，樊有宏却发现，至少有3次，李红杏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像捻线一样地轻轻抖动，尽管他告诉过她“不要动”。

“你以前接触过心理测试吗？”测试结束后，樊有宏问她。“没有。”李红杏回答道。

“我可以告诉你，这设备就像一面镜子。虽然你表面没啥变化，但是，它可以看出你内心的变化。”樊有宏一边收拾从她身上取下来的传感器，一边跟她说。

一听这话，李红杏绕过樊有宏，把脸凑到了显示器面前。

“这是专业性测试，你看得懂吗？”一听樊有宏这么说，她把视线从显示器上挪开，没吭声，也没问测试结果。

樊有宏注意到了李红杏这一微妙的反应，紧接着问道：“你到没到过他们家厨房？”“是不是你在豆瓣酱里放的药？”这时，李红杏身上没来得及取下的传感器传来的脉搏参数起伏明显，樊有宏心里有底了。当天晚上，办案民警再次审查李红杏。次日天亮，她如实交代了犯罪事实。

原来，李红杏和吴铭明旧情复燃后，得知吴铭明两口子手上已经攒了80多万元，准备在西安买房子。她渐渐觉得内心不平衡，开始找各种由头向吴铭明要钱，两人为此经常吵架。一天，跟吴铭明刚吵完架的李红杏气不过，而想到当年吴中有老两口不让她嫁入吴家的事情，更是久久难以释怀，于是带着溴敌隆钻进了吴家的厨房，把各种调味品和食用油都洒了一遍……（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