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南宋吉州窑的繁荣
2022-09-06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景德镇333403
彭 峰(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吉州窑是我国南方地区的一座综合性民间瓷窑,约有500年的烧造史,经历唐、五代、两宋、元代,因其窑址主要分布在吉安市永和镇,所以也被称为永和窑。吉州窑在宋代进入鼎盛时期,窑址所在地永和地区于宋景德年间形成镇市,吉州窑的发展使得永和地区人口增加、经济繁荣。《东昌志》曾记载其地区“置监镇司,掌磁窑烟火事,辟坊巷六街三市……附而居者至数千家”。永和镇也成为当时“天下三镇之一”。吉州窑为何在南宋走向繁荣呢?从出土的瓷器所属朝代来看,大多数是宋代的,元代出土的瓷器数量较少,也就是说,从考古以及现世所存的吉州窑瓷器看,南宋确实是吉州窑发展最辉煌的时期。那么吉州窑为何会在南宋时期走向繁荣,而不是在其他时期呢?这是有多种原因的。
一、人口增加、政权稳定
自宋开宝八年(975年)赵匡胤灭南唐后,吉州地区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之后的宋辽战争、宋金战争对于南方中部的吉州影响也不是很大。反而因为北方的战争,人口南迁,加速了吉州地区人口的增长。南迁人口数量有多少虽然无法得知,但吴松弟教授在其博士论文《北方移民与南宋社会变迁》中简单统计得出了吉州是当时北方南迁人口流入江西最多的州。吉州地区人口的增加不仅是外来人口的流入,当地的人口也同样处于快速增长的态势。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太平兴国时期吉州主客户相加有126 453户。《元丰九域志》记载元丰三年吉州主客户相加有273 397户。《宋史》记载崇宁元年吉州主客户相加有1 292 966户。永和镇所在的庐陵县在南宋末年更是号称“十万户之郡”。根据光绪《吉安府志》记载,宋嘉泰(1201—1204年)庐陵县主户82 720户,丁口202 380,客户为71 780户,丁口181 850。通过史书记载不难得出,有宋一代,吉州地区人口一直处于增长状态。对于社会生产力来说,它的决定性因素毫无疑问是人,尤其是在农耕社会,人口增加意味着劳动力的增加、生产力的提高和经济的发展。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正是因为人口的增加刺激了生产,进而提高了当地发展水平。吉州窑的陶瓷生产作为吉州地区手工业的典型代表,显然会因为地方人口的增加导致所需陶瓷的增加,同时吉州窑的发展也带动了吉州地区人口的增长。
二、茶业、造船业、制瓷业相互促进
图1 吉州窑剪纸贴花梅花纹碗
唐代饮茶风气开始兴起,吉州所产茶叶初露锋芒。在陆羽的《茶经·八之出》中,他将唐代产茶地区的8个道、43个州郡、44个县划分为山南、淮南、浙西、浙东、剑南、黔中、江南、岭南等八大产区,书中记载“江南,生鄂州、袁州、吉州”,说明唐时的江西茶产地吉州得到了茶圣陆羽的认可。杜佑《通典》、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也同样有所记载:吉州地区产贡茶。这说明吉州茶叶全国闻名。到了宋代,江西茶叶产量得到进一步提升。《宋史·地理志》中总叙江南西路时说:“茗荈、冶铸、金帛、粳稻之利,岁给县官用度,盖半天下之入焉。”之后宋金战争,宋室南迁,江西依然茶叶产量巨大。根据《宋会要辑稿》载入《中兴会要》所录户部左曹具绍兴三十二年诸路州军县所产茶数,全国各路总计茶产量为17 815 282斤,其中江南西路为5 383 468斤,高居第一位,占总产量的30.2%。值得注意的是,宋代的江西不包括如今的景德镇和上饶东部地区。如果把景德镇地区和上饶东部算上,那江西的茶叶产量可以说接近南宋茶产量的五分之二了。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产茶地和制瓷业发达的地区往往相距很近,并且相互促进发展。吉州的茶业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吉州窑的发展。茶叶采集后,收集买卖需要在市镇上进行,永和镇所处位置恰好为一个中心,依赣江而建,而吉州窑又恰恰在永和镇,可以说永和镇之所以形成六市三街的规模,正是因为两大产业的带动。为了把所产的茶叶、瓷器和粮食运输出去,永和镇有相当多的渡口和码头。据张文远《吉州窑遗址近几年考古调查发掘的主要收获》得出,与永和镇的东西向街道相连,位于赣江西岸的码头有七个之多,至少可以确认有三个古码头,自南往北分别是:古大集渡码头、米巷口码头和丹砂渡口码头。来往南北的商船在永和镇装运瓷器、茶叶和粮食的景象可以想见。
图2 吉州窑黑釉木叶纹斗笠碗
前人在研究吉州地区经济时候,往往忽略了吉州造船业对地方的影响。在宋代,造船业是江西重要的手工业部门之一,宋代江西造船数占到全国的总数43%,而吉州的造船数又占到江西的二分之一。宋天禧末年,江南及西北诸州共造船只2 916艘,其中吉州525艘,吉州所造船只接近四分之一。因此,宋代政府对江西各地造船业的统治加强,将造船生产置于官府掌握之中。在虔州、吉州和洪州等处,都有政府官设的造船场,专门负责打造船只。绍兴三十年,洪、吉、赣三州造船场“每场差监官二员,工役兵卒二百人”,并且“立定格例,日成一舟”,年额300艘以上。吉州当时造的船只主要负责运送潜粮,除了需要造运送粮食的船只,还需要建造供官家游玩的龙船。真宗大中祥符元年三月“内品监吉州造船场冯保奏,先造龙船十只,欲以备京师诸池习水战,准省司所降制度为鱼龙之状,今欲将造成者毁拆,依样重造。上曰‘金明池所习水战船,盖每岁春夏都人游赏,朕亦为观之……勿使改造。’”上述例子充分反映了吉州造船行业的兴盛。造船业的繁荣也使得货物流通更加便利,粮食、茶叶、瓷器通过吉州当地所造的船只沿赣江顺流而上,把吉州窑的瓷器带向中华各地。
此外,在宋嘉祐年间八年,江西提刑蔡挺、广东转运使蔡抗共同提出“商度工用,陶土为甓,各甃其境”,使岭路“成车马之途”又“课民植松夹道,以休行者”。与此同时,虔州知州赵抃又对赣县至万安间的赣江石滩,进行了一次整治,“凿赣石梗阻以通舟道”,这些举措使大庚岭路最终成为沟通南北的交通要道。由于赣江的疏通和大庚岭路的开通,吉州窑的瓷器得以贯通南北,发展进一步繁荣。
三、饮茶风气盛行
宋代上至皇帝,下至市民阶层,都喜爱斗茶。吉州窑受到斗茶风气的影响而繁荣一时。所谓斗茶,是看茶盏内茶汤水痕和汤色均匀程度。黑釉盏因为能与白色茶汤形成鲜明对比,所以斗茶使用的盏为黑釉盏。宋徽宗《大观茶论》曾写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蔡襄的《茶录》中也写道:“茶色白,宜黑盏。”整个社会对黑釉盏的需求使得吉州窑的瓷器产品开始以黑釉瓷为大宗,并且把吉州窑推向了顶峰。
四、贸易增加
宋代,尤其是南宋时期,由于北方领土的丢失,陆上丝绸之路中断,南宋统治者不得不大力发展海上贸易。宋代海外贸易相对于前代来说发展迅速,贸易伙伴有东亚的朝鲜国和日本国、南洋诸国和西亚的阿拉伯国家。朝廷还在广州、明州、泉州等港口设立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南宋朱彧的《萍州可谈》在描述海上瓷器贸易写道:“舶船深阔各数十丈,商人分占贮存,人得数尺许,下以贮物、夜卧其上。货多陶器,大小相套,无少隙地。”宋元时期,出口的吉州窑黑釉产品大部分是日常使用的实用器具,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黑褐釉乳钉柳斗纹罐。这种罐不仅在1976年韩国新安海域沉船中有发现,而且在1981年吉州窑窑址的发掘中也有大量出土。根据新安沉船出水文物来看,黑釉瓷器大约有500件,吉州窑产品能出口外国至少证明有一定的外贸市场,在亚洲范围内有一定的名气。综上所述,吉州窑的产品在海外也有市场,这也是繁荣原因之一。
五、吸收人才、独具创新
前文提到由于宋金战争,北方社会动荡。靖康之变后,赵宋南迁,保留半壁江山,重建政权。一个政权的重建,首要任务是恢复生产。首先,吉州作为主要产粮地区、手工业发达地区自然而然吸引了大批来自北方的百姓,也吸引了那些有技术的北方陶工。对比南宋吉州窑的折枝牡丹、缠枝荷花灯彩绘纹样和装饰手法,可以发现彩绘纹样和装饰手法明显来自磁州窑等北方民窑体系,北方技术的进入对吉州窑的创新发展有重要的意义。其次,覆烧法这一技术被南迁的北方工匠们传到吉州窑,大大提高了吉州窑的劳动生产效率,促进了当地生产力的发展。吉州窑不是单纯吸收这一技术,而是在覆烧法上加以改进,把匣钵做成筒形,内壁为齿状,利用锯齿形状的匣钵,可以在同一个匣钵里面烧造几件器物。对技术的吸收与改进,使得吉州窑的生产效率和经济效率得到了提升。
吉州窑在宋代之所以大放异彩,重要的原因首先是吉州窑工匠创造性的工艺使树叶与黑釉盏结合,契合禅宗思想。据考证,吉州窑周围有众多寺庙,如“本觉寺”“慧灯寺”“清都寺”“宝寿寺”“古佛寺”“知度寺”。可见佛教思想在当地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考古也出土过带“本觉寺”字样的吉州窑瓷器,足见吉州窑与佛教之间密切的关系。佛教僧人与士大夫多有来往,理学思想与禅宗思想相结合,使得木叶黑釉盏成为思想结合的实体产物。其次,吉州窑在宋代另一大创造性工艺是剪纸贴花。吉州窑剪纸贴花大多用于茶盏的内壁装饰,剪纸贴花的引入使得瓷器添了一分美感,女工的加入使得吉州窑的剪纸贴花更加细腻。地方特色的融入使得吉州窑的剪纸贴花深受民间喜爱,促进了窑口的发展。此外,南宋时期吉州窑工匠们在黑釉盏的基础上对釉料进行改进,使其发生窑变,结晶产生了一种如同龟类动物背部形状的玳瑁图案。玳瑁在古代社会是一种贵重之物,古代诗词中常以“玳瑁筵”(简称“玳筵”)一词来描述筵席的精美与豪华。吉州窑玳瑁釉的出现使得中下阶级能“打擦边球”,把玳瑁作为一种装饰,彰显身份和地位。玳瑁瓷器不仅流行于南宋,也同样风靡于当时的日本国。南宋由吉州窑烧造的玳玻散花文天目茶碗现存于日本国,被日本列为日本的国宝。由于对玳瑁釉盏的喜爱,日本把玳瑁盏称为吉州窑盏。
六、结语
南宋时期繁荣的不只有吉州窑,与吉州窑同处江西地区的七里镇窑也非常繁荣,与吉州窑同以生产黑釉瓷为大宗的建窑也走向了繁荣。窑口的繁荣不是一种因素决定的,而是由多种因素共同造成的。时代的变化和社会变革,是考验一个窑口适应能力的重要契机。笔者认为吉州窑能在南宋时期繁荣发展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人才和创新。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发展是第一要务,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一个窑口的兴衰正基于此。
[1](明)《东昌志》,手抄本,江西博物馆藏。
[2](元)脱脱等:《宋史》卷八十八《地理志第四十一·地理四·广昌》,武英殿本。
[3]张文江,李育远,袁胜文:《吉州窑遗址近几年考古调查发掘的主要收获》,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4 年第6 期第13-41 页。
[4]刘文杰:《宋代吉州经济研究》,南昌大学,2007 年版。
[5](宋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国用考三,《漕运》。
[6](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中华书局,1957 年版。
[7](宋)李燕:《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8,中华书局,2004 年版。
[8](元)脱脱等:《宋史》,《蔡抗传》,卷328。
[9](宋)蔡襄:《茶录》,中华书局,1985 年。
[10](宋)朱彧:《唐宋史料笔记》,中华书局,2007 年版。
[11]余家栋,徐菁,余江安:《赣江上游得瓷业明珠—江西赣州七里镇窑》,《南方文物》,2007 年第1 期第114-119 页。
[12]吴水存:《江西吉州窑彩绘瓷器的研究》,《故宫博物院院刊》,2001 年第5 期第75-83,96-9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