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被忽略的声音

☉刘震云

《我不是潘金莲》出荷兰文版的时候，我去了阿姆斯特丹的一家书店，与当地的读者见面。

一位荷兰的女士站起来说，她读了《我不是潘金莲》，对故事的主人公李雪莲特别敬佩。她说：“通过文学，通过李雪莲，我认识了中国人。”

她还说：“我没有去过中国，过去，我是通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和英国广播公司（BBC）了解中国和中国人的。那时，我觉得中国人都不会笑。后来，通过读文学作品，我知道他们是那么有血有肉。”

《我不是潘金莲》的主人公李雪莲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妇女，她为了证明一句话——我不是一个坏女人，我不是潘金莲——花了二十年的工夫。这位荷兰女士说：“当我看到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妇女花了自己二十年的青春去捍卫自己的尊严，我突然对这个主人公和这个主人公所处的国家非常尊重。”

她还说：“这个农村妇女，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就为了说一句话。一开始，还有人听她说，同样的话说了二十年，就没人爱听了。二十年间，她把自己的悲剧说成了一个喜剧。在这个把悲剧说成喜剧的过程中，有一个地方让我哭了，那就是李雪莲把这话告诉身边的亲人，没人听，告诉全世界，也没人听，她只好把话告诉自己家里的一头牛。她问这头牛：‘你是我从小养大的，你跟我快二十年了，你说一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我为了纠正这句话，告状告了二十年，这个状我还要不要接着告下去？’

“当一个人把话说给全世界，而全世界都没有人听，她只好把话说给一头牛的时候，我哭了。

“但是呢，世界上不只有这头牛在听这个中国农村妇女说话，还有另一头‘牛’也在听——就是这本书的作者，他叫刘震云。”

听了这番话，我深感震动。我第一次知道作者是什么，就是一头牛；写作是什么，就是倾听。

世界上有些人说话“不占地方”，一句话说了二十年，就是没人听。这种人在世界上很常见，很多人都不是备受重视的人。这头“牛”就应该听这些被忽略的人的被忽略的话，包括他们被忽略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