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父母，只有这一世的情缘

连城

如今才算明白母亲回的不仅是娘家，也是回那个有人把她宠成小孩儿的温暖窝。

一

外公去世那天，我人在外地。

姐姐发信息过来说母亲正坐车赶往外公家，去见外公最后一面。我看着手机里显示的文字，一时间有些断片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

那天，我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涌现了一些关于外公的细节，心里一直挂念着外公走的时候是否安详。同时，我也很担心母亲，我怕母亲赶不上去见外公最后一面，怕她此生会因此内疚难安，也怕她承受不住失去亲人的悲痛。

好在母亲赶上了，在外公人生最后的时刻，我们这些远在外地或念书或工作的外孙和孙子，没能全都陪在他的身边，但他的三个亲儿女都在。这么一想，我内心稍微宽慰了一些。毕竟无论如何，我作为外公的外孙女，论感情亲厚，始终是比不上他与母亲的。我的母亲才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

其实我脑海中关于外公的回忆并不是很多。我母亲嫁得远，在交通并不便利的早些年，要去一趟外公家，并不容易。我只记得年幼时母亲带我去外公家，总是买很多好吃的，而且去的那几天几乎每天都是在烹饪菜肴中度过的。

印象中最鲜明的一幕就是亲朋好友围着餐桌坐满，外公和外婆坐在上首，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吃饭。

因为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所以小时候我是很喜欢跟随母亲一起到外公家去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小事，从那之后，我便不是很喜欢去了。

外公家与我家相隔着几十公里的路程，在饮食和风土人情上不大相同。外公家那边的小镇盛产一种野果，人们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将野果腌制，做出来的野果有一种回味悠长的咸甜滋味，它可以当零食，也可以用来佐饭。我是去了外公家，才在饭桌上吃到过，我第一次吃，就爱上了。

那时我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嘴馋得紧。外公赶集回来买了一袋咸酸果倒在盘子里，放在饭桌上，我看到了心里很是惦记，于是便趁没人的时候打开菜罩子，伸手到盘子里抓了咸酸果就往嘴里放。尝到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那一盘子的咸酸果，一個下午就快被我抓完了。

一向温和的外公，午睡后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看到我正扒开菜罩，直接伸手到饭桌上抓东西吃，一下子就生气了。他当场把母亲叫了过来，训责母亲没把我教好，竟一点儿该有的礼仪都没学好。

我被吓坏了，同时，我内心也生出了一点儿羞耻感。其实我知道直接伸手到饭桌上抓东西吃非常不礼貌，可是我就是嘴馋，因为以前在家的时候，我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零食。

除了害怕之外，我心里更多的是觉得不公平，因为以前表姐也做过这样的事，外公都没有这么严厉地斥责过她;我只是做了一次，就被他当场训责了。我那时觉得自己好委屈啊，转身就跑了出去。

从那天起，我便认定了外公是个“坏人”。内心受了委屈的我是一刻都不想在外公家呆下去了。原本母亲还想在外公家多住些时日，可我总是嚷嚷着要回家，母亲没办法，只好提前带我回去。

临时决定回去的那天，因为外公一大早便出门赶集买菜了，所以他并不知晓。当他满心欢喜地载着一篮子的菜回到家时，看到母亲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嘴里一直说：“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然后他赶紧从篮子里掏出一包用红纸包着的饼干，把它往母亲手里送去，嘴里直说着：“你吃，拿去吃啊，你以前爱吃的，你那边买不到。”

我和母亲回家去时，路上带着外公外婆给的大袋小袋的好吃的食物，还有那包只有在外公那边才买得到的饼干。那包饼干，母亲并没有吃到多少，因为她转身给了眼巴巴地望着它的我。

二

每次从外公家回来，父亲都会问我外公家好不好玩，外公外婆身体好不好等等，因为那一次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因此我回到家后也没了兴致与父亲分享我在外公家的生活。但我还是很惦记那外公家才买得到的咸酸果。

我跟父亲说：“外公家有那种咸咸酸酸甜甜的果子，可好吃了。”父亲逗我：“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妈妈带你回家啊，多在外公家住些时日不好吗？”六七岁的小屁孩，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我当时只顾着委屈巴巴地发脾气：“一点儿也不好，外公他总是骂我，我再也不去他家了。”

父亲听到我的气话拍了拍我的小脑袋，叹了一口气教导我以后说话不可以如此莽撞，因为那是我的外公，要学会尊敬。

父亲当然舍不得打我，但外公对母亲说的话，他却是记在了心上。隔天，他买了一小袋甜橄榄给我，那是我们这边特有的一种九制甘草橄榄，外表橙黄，内里吃起来酸甜酥脆，也是小孩子最爱吃的零食之一。他跟我约法三章，吃了他买的甜橄榄，以后就要把伸手到饭桌拿东西吃的坏习惯改掉。

在零食的诱惑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点头应下了。

我把那小袋甜橄榄全倒在碗里，向父亲确认：“我能不能全部吃完？”

父亲笑了笑：“吃吧吃吧。”

得到父亲的首肯，我欢快地像快要飞了起来。我捧着那个小碗，总感觉那个时刻，我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年长些，想起这些小事，才明白，那是父亲的良苦用心。他在用这种方式小心地维护着我幼小的自尊心，以及怕我受委屈。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慢慢意识到这个世上能这么无条件宠着我的，除了父母，再无旁人。

我也渐渐明白，外公他不是“坏人”，外公的教诲是对的，只是我仍是孩子时，内心的那点儿小委屈掩盖住了理解。

没想到自那之后过了孩童的年纪，到了读书求学的年龄开始忙于自己的生活，去外公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是逢年过节总会听到母亲与外公外婆通电话，听到外公外婆在电话里对母亲说：“我种的番薯很甜，你过来带些回去吃。”“我们多包了一些粽子，特地给你们留着。”

其实老一辈人表达爱意的方法很笨拙，无论是母亲对外公外婆的好，还是外公外婆对母亲的好，都是给他们做些好吃的。

虽然从那之后我不太愿意再去外公家，但母亲却一如既往地爱回娘家，而且一回就是好几天。如今才算明白母亲回的不仅是娘家，也是回那个有人把她宠成小孩儿的温暖窝。

外公去世了，走在去年的立秋时节。

而我的母亲，失去了她的父亲。

想起作家毕淑敏曾经说过：“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不知我的母亲，见到外公最后一面时，心里是如何的悲痛。

外公的葬礼从简，除了几个血肉至亲，再无旁人。

那天打电话回去安慰母亲，果不其然母亲说她心里还是很难受。

我问她有没有见到外公最后一面，母亲说还好见到了最后一面，心里稍微好受那么一点点。母亲还说想给外公买几床被子盖上再下葬，可葬礼很匆忙，没买到，心里总有些记挂，怕外公在地下会冷。

我安慰她：“妈，别太难过，您也要保重身体。”

电话那头母亲声音低了低：“慢慢就过去了。”

听到她低沉的声音，我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母亲失去了她的父亲，这样的悲痛，我有感染，却无法以身代之。但一想到我有一天也会与之遭逢，我的眼眶就开始酸涨。

我们与父母，只有这一世的情缘。

且行且珍惜。

吉清摘自《中学生博览·心理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