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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性融合视角下德国难民融合的考察与启示

2022-09-01王子立黄伊霖

中国人民警察大学学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德语难民劳动力

王子立,黄伊霖

中国人民警察大学(广州) 移民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3

在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中,德国是接收难民最多的欧盟国家。2015年至2016年,约有120万难民(1)“难民”一词在本文中用作一个类别,涵盖所有在本国以外寻求庇护或任何其他形式保护的人,不论其法律地位如何。抵达德国。对于难民给德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带来的影响,各方评价不一。一些观点持怀疑态度,将其看作德国社会的大危机,认为难民的大量涌入超过德国经济和社会负担能力[1]。另一些观点则较为乐观,强调难民到来给经济和社会方面带来的净效益,认为难民对解决德国人口结构变化和劳动力短缺问题具有积极作用[2]。这些观点“往往被意识形态和情绪所驱动,由于个人偏见或政治需要而掩盖事实”[3],而不是基于实证数据,尤其是公众对于难民的讨论在很大程度上是推测性的,由新闻、个人经历、故事作为信息来源。本文结合移民融合理论和德国接收难民的人口统计学特征确定结构性融合的研究框架,通过引入相关实证调查数据对德国促进难民融合的公共政策效果进行考察与评价,进而对我国移民融合工作的开展提供借鉴。

一、结构性融合视角下的研究框架

(一)结构性融合是移民融合的起步和关键

移民融合是多维度的概念,偏重于个体在某个群体中的参与程度、认同程度以及群体成员间相互依赖的程度,注重移民全方位无差别地融入本地社会,而并非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存在[4]。Friedrich Heckmann认为移民融合有四个维度:结构性融合、文化融合、社交融合、身份融合[5]。综合考察国际移民融合领域以往研究成果及理论,结合德国难民融合实践,笔者认为本文对德国难民融合的考察引入上述分类较为合适。上述四个维度构成复杂的移民融合体系,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的递进关系,相互交融,相互依存。移民在本地社会的融合始于结构性融合,经过文化融合和社交融合,最后实现身份融合的移民“本地化”。结构性融合是指社会结构的相互渗入或融合,是移民群体与本地社会之间发生的亲密性交往,即发展为能够加入对方私人生活空间的阶段,属于初级关系中的融合[6]。移民融合的具体社会结构包括教育和培训、劳动力市场、住房市场等经济、社会领域。结构性融合既是移民融合必经的起步阶段,又是整体融合过程中的关键。只有在良好的结构性融合基础上,才能有效促进外来移民与本地居民的互动,进而引发后续递进的从文化适应到社交接纳再到身份认同的融合进程。

(二)德国现阶段难民融合以结构性融合为主要和重点融合场域

一方面,近年来德国政府持续受到低生育率和人口结构老龄化的困扰,劳动力市场出现短缺,尤其缺乏合格的低技能或无技能劳工,在本国人口无力或不愿填补低技能就业岗位空缺的形势下,大量涌入的难民经过教育和培训可以作为合格的劳动力储备。因此,德国对于难民的广泛支持“既出于人道主义,也是经济实用主义的典范”[7]。另一方面,由于在德国的难民群体年龄结构非常年轻,教育和就业无疑是这一群体融合工作的重点场域,而良好的语言能力能够给难民带来更多的教育和就业机会。基于此,本文拟重点考察以就业和教育为代表的结构性融合场域,以及作为结构性融合基础的语言方面的公共政策,结合实证调查数据分析难民融合面临的困境和德国政府付出的努力,对难民融合情况进行评价,展望未来难民可持续融合的前景。德国是近年来难民和寻求庇护者的主要目的地国家,代表性很强,探究其难民融合现状,对于把握欧洲难民融合概况具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典型意义,且能够为我国移民融合工作的优化提供思路。

二、德国难民融合的背景

(一)“欧洲难民危机”中德国接收难民最多

长期以来,凭借着较好的国际形象及长期建立的侨民网络,德国被视为理想的避难目的地国之一[8]。2010年底“阿拉伯之春”运动爆发,引发北非、中东地区持续动荡,从2012年开始,德国就一直是该地区寻求庇护者前往欧洲的主要庇护目的地国。2015年至2016年,欧洲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难民涌入,被称为“欧洲难民危机”。因最初对难民持“欢迎”政策,德国接收了较欧盟其他任何国家都多的难民,成为“欧洲难民危机”中最受关注的国家。2015年,德国实行“开放边境”政策,一年内接收约89万名难民,并收到476 649份正式的政治庇护申请——这是德国历史上单年收到庇护申请数量最多的一年[9]。到2016年,德国政府转为限制难民涌入的立场,并恢复了临时边境管制。直至欧盟与土耳其于2016年3月签署协议,允许希腊将非常规移民遣返回土耳其,才使得来自中东地区的难民难以通过陆路抵达西欧。这项措施立竿见影,2016年抵达德国的难民总数急速下降至约28万人[10]。尽管如此,近年来德国仍在继续接收大量难民。

(二)德国对难民由排斥到融合

在2000年之前,移民融合一直没有被列入德国正式的政治议程。梳理德国庇护政策和立法历史可以发现,德国政府历来只打算暂时收容那些战争期间逃离祖国的人,但对它们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融合则没有计划。自2015年,进入德国的难民人数达到顶峰后,德国政府越来越多地试图通过修改与庇护相关的法律法规来阻止更多难民和寻求庇护者涌入德国。如,2019年6月德国议会通过《有序返回法》(ZweitesGesetzeszurbesserenDurchsetzungderAusreisepflicht),该法律旨在促进并加快对被拒绝的庇护申请人的拘留和驱逐出境[11]。尽管在法律层面进行了限制难民涌入的尝试,但德国的人道主义移民总数仍在增加,德国是欧盟收到庇护申请最多的国家,其中大部分来自叙利亚、伊拉克和阿富汗。德国政府、社会和民众也逐渐认识到,难民在德国不只是暂时存在,包括难民在内的移民群体已悄然成为德国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于是,从2000年起,德国以颁行新《国籍法》(Staatsangehörigkeitsgesetz)为移民政策转型标志,联邦政府逐步开始系统推行移民融合政策。2005年,德国《外国人在联邦领土上居留、就业和融合法》(GesetzüberdenAufenthalt,dieErwerbstätigkeitunddieIntegrationvonAusländernimBundesgebiet,下文简称《居留法》)生效,首次将移民融合作为一项联邦任务,并辅之以适当的措施,推动实施全国范围内的融合行动。2012年,又出台《职业技能认证法》(GesetzzurVerbesserungderFeststellungundAnerkennungimAuslanderworbenerBerufsqualifikationen)促进对在国外获得的教育和职业资格的承认。为应对2015年的难民涌入,2016年德国制定《融合法》(Integrationsgesetz),并出台和实施了多层面、多维度的融合政策和措施,以降低难民融入德国社会的门槛,帮助难民更快更好地融入德国社会。

(三)现阶段德国境内难民多为适龄劳动力

移民融合是由新移民自身的资源和东道国环境形成的双向互动过程,新移民的社会人口形态组成以及他们的人类、文化和社会资本,通常被认为对移民能够成功长期融入东道国社会至关重要[12]。根据德国内政部(Bundesministerium des Innern, für Bau und Heimat)统计,截至2020年12月31日,大约有140万外国人被庇护在德国,其中大多数是在过去五年中来到德国的[13]。根据德国联邦移民和难民局(Bundesamt für Migration und Flüchtlinge)网站2015—2020年间公布的数据整理可知:这一时期进入德国的难民群体主要是中青年,其次是未成年人,而60岁以上的难民占比较小,多年来一直在1%~1.3%之间浮动。2015年,18~50岁的难民比重为65.2%;2016年,这一年龄段的比重为60%;2017年以后,18~50岁的难民人数虽然有所减少,但是仍然维持在50%左右,青壮年始终是难民群体的主力军。德国就业研究所(Institut für Arbeitsmarkt-und Berufsforschung)2020年对2013—2016年间抵达德国的难民进行深入调查,发现其人口年龄特征(69%的难民年龄低于35岁)能够促进难民便利、公平地融入劳动力市场[14]。从难民角度来看,这一年龄段的人群身体素质较好,有足够的体力和能力应对长途跋涉,从而成功迁移至德国。从德国政府角度来看,青壮年可以更快地投入劳动力市场,以应对劳动力短缺问题,因此德国也更愿意接收这一年龄段的难民。

值得注意的是,在德国的难民中,18岁以下未成年人数量呈现逐年递增趋势,尤其是11岁以下儿童,2015年该年龄段占比为20.1%,2020年已经提高到43.4%。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已在德国安顿下来的难民的后代,他们根据政府赋予的难民家庭团聚的权利,随家人或独自迁移而来。在未成年人群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无人陪伴的儿童,其抵达德国后,会被送至当地的青年福利办公室安置。18岁以下难民逐年增长的趋势,对于德国的难民教育体系提出更高要求,也使得教育成为德国难民融合的重要环节。

由图1可知,德国接收的难民呈现三个显著的人口统计学特征:一是相对年轻,二是大多为男性,三是男性难民往往比女性难民更为年轻。年轻人群比年长人群更容易(重新)参加职业培训,而且男性往往比女性有更高的劳动参与率,因此德国难民年龄分布和性别构成情况,有利于促进而不是阻碍他们在德国劳动力市场的融合。对比图1中德国没有移民背景人口的年龄分布统计,发现德国的人口老龄化已经相当严重,考虑到人口老龄化导致的养老金成本不断膨胀和劳动力市场短缺,德国境内难民的年龄结构在人口统计方面具有相当的积极意义[15]。

黑色—总人口;深灰色—没有移民背景人口;

三、德国难民融合的困境

(一)民意困境:右翼政治力量阻力大,德国民众排外情绪严重

德国政府从人道主义出发制定了难民接纳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难民的流动自由,但由此却引发本国选民基于难民带来的安全和社会问题而进行的抵制行为,最终产生国家权力与民主政治之间的冲突,使民粹主义和右翼政党大行其道[16]。安置难民给德国带来沉重的社会和经济负担,进一步加剧反难民情绪,从而被右翼政客所利用,其出于牟取选票等目的肆意破坏德国难民治理机制的运转[17]。2013年成立的德国极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选择党(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呼吁大幅度限制移民,并公开反对穆斯林在德国的存在。得益于德国民众对难民不断增长的不满情绪,德国选择党在2016年春季的几次地方选举中表现出色,甚至在2017年德国联邦议院(Deutscher Bundestag)选举中大获成功,赢得12.6%的选票和13%的议席席位,成为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首个进入德国议会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选择党的崛起向许多人发出消极信号,表明德国在处理移民和多元文化社会的问题上进入徘徊阶段。反对难民到来,或是将难民视为一种威胁,担心对自身造成冲击和影响,使得德国民众与难民在日常生活共处上产生诸多摩擦。

自2015年以来一直在德累斯顿定期举行集会的反移民社会运动——爱国欧洲人反对西方伊斯兰化运动(PEGIDA)(2)PEGIDA为“爱国欧洲人反对西方伊斯兰化运动”的缩写(Patriotische Europäer gegen die Islamisierung des Abendlandes)。此运动为一个右翼民粹主义的政治运动,由卢茨·巴赫曼(Lutz Bachmann)于2014年10月在德累斯顿发起,以期保护德国(西方社会)的犹太教—基督教文化。也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在PEGIDA运动盛行时,德国国内暴力排外事件不断增多,极右翼分子试图以种族主义和仇外心理处理难民问题,煽动其他抗议团体,借由难民议题的发挥希望吸引比平时更多的支持者,以寻求选民支持和政治认同。2016年12月,柏林圣诞市场发生恐怖袭击,造成12人死亡。袭击由一名庇护申请被拒绝后并没有被及时驱逐出境的突尼斯寻求庇护者用卡车实施。该事件发生后,德国民众对难民和恐怖主义之间联系的担忧进一步加剧。

(二)生存困境:就业环境与机会较差,通过就业谋生艰难

在德难民普遍缺乏高度正规化的德国劳动力市场所需的语言能力和职业资格。尽管2018年每月有8 500~10 000名难民进入德国劳动力市场,但研究人员预测,新来难民中约有50%在抵达后五年内仍将失业[18]。此外,约有三分之一的就业难民为没有长期合同的临时工,其中大多数从事低技能、低薪类职业[19]。难民的劳动力市场融合已被证明是一个缓慢而长期的过程,如在2015年和2016年高峰期抵达的叙利亚难民中,近72%的人在2018年底仍处于失业状态[20]。此前,虽然德国政府意识到劳动力紧缺的现实需求,但鉴于德国社会对难民问题的矛盾立场和激烈争论,仍然设置了许多限制条件,难民想要进入劳动力市场并不容易。比如,所谓的“就业优先审查”(Vorrangprüfung),要求企业只有在招聘不到德国或欧盟公民情况下,才能雇用寻求庇护者,以保护本国与欧盟公民的就业优先权。

(三)发展困境:文化基础与教育前景较差,难以获得良好的发展前景

德国并非一个传统的殖民大国,德语覆盖的前殖民地地区很有限,德语的广泛使用仅限于德国、瑞士和奥地利[21]。2015年以来,98%的难民在抵达德国时不懂德语。对于来自非拉丁语系国家的人来说,德语是一种很难学习的语言,尤其是难民多以阿拉伯语为母语,学习德语更是难上加难。

在基础教育方面,德国各联邦州的具体规定有所不同,一般要求未成年难民完成9年或10年的学业,直到18岁为止。根据就读学校的不同,大多数未成年难民会在参加常规课程之前,接受特殊的融合课程。还有一些针对成年人的专门教育计划,允许成年人重返学校获得基础的德国中学文凭,以使他们有资格参加职业培训课程。总的来说,由于教师短缺,以及难民年龄不同、学历差异很大,未成年难民教育的前景不容乐观。

四、德国难民融合的措施与成效

(一)大力推行德语与融合课程,着力提升难民德语水平

根据德国《居留法》,难民必须参加融合课程。该课程设立于2005年《居留法》颁行之时,早在“欧洲难民危机”发生之前就已开始实施,旨在加快获得批准的难民的融合进程,帮助他们获得融入德国社会所需的语言能力、文化能力和理解能力。该课程包括60小时的德国文化课程(主要介绍德国社会和文化)以及600小时的德语教学课程。德语教学目标是使参与者能够获得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Common European Framework of Reference for Language)B1级的中级语言证书。在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之后,庇护申请人和其他“被容忍的”(Duldung)难民在获得庇护身份之前获准参加上述课程。2016年7月,德国政府颁布《融合法》,要求寻求庇护者参加融合课程,以免其失去政府福利和合法留在该国的权利。为此,无论难民未来留在德国的前景如何,德国各级政府都尽力确保难民有机会学习语言课程,提供的这些课程还必须考虑难民的不同教育背景。德国就业市场上的大部分职位都需要职业资格认证,这就对难民的德语水平提出了较高要求,德国政府、大学和社会组织在为难民提供德语语言指导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地方政府面向获得庇护的难民免费开设德语培训班,社会组织则经常在他们获得庇护之前填补德语培训的空窗期,为当地难民开设临时德语课程。根据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虽然政府的课程能够使参与者的德语达到中级水平B1级,但大学要求更高,需要达到C1级。为此,许多大学开设了德语预备课程,免费向有难民背景的学生和潜在学生开放,使其能够达到进入大学所需的德语水平。

向难民提供文化融合课程和其他语言培训计划之类的措施正在帮助他们减少就业障碍,对于大多数缺乏德语能力的难民来说,参加上述课程和培训很有必要。根据一项针对7 000多名寻求庇护者的调查发现,能说德语的难民比例从2016年的18%跃升至2017年的30%以上[22]。201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将近一半的受访难民评估自身德语能力为良好或非常好,只有不到5%的人表示根本没有德语能力,不到15%的人表示德语能力很差。德语课程的出勤率也有了进一步提升,难民中90%的男性和79%的女性在2016年至2019年间至少参加了一门德语课程[23]。

(二)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并进,全面提升难民受教育水平

2015年到达的寻求庇护者中约有三分之一未满18岁,超过一半年龄在25岁以下,这意味着大量的未成年或青年难民需要或有资格接受小学、中学或高等教育。虽然难民中的低龄人口是德国未来劳动力的重要储备,但首先要解决好其教育问题,使他们远离恐怖主义的蛊惑,然后再进行职业培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成为德国未来劳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24]。为了能够以最佳方式接收和教育具有难民经历的学生,各联邦州开设了不同的班级组织模式,其目的是使难民学生能够成功过渡到正规班级或职业培训。其中的一种模式是为难民学生开设单独课程,其教学重点是掌握德语。这种课程模式的内容和名称由各联邦州自行确定,如在汉堡市这种课程被称为扫盲班,在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被称为预备班,在下萨克森州被称为语言学习班或语言支持班。尽管名称不同,但这些课程都有相同的目标:传授语言能力,提高教育参与率,促进难民学生尽快融入学校的常规教学[25]。

接受高等教育能够为具有难民背景的学生提供支持,促进其发展更多的社会纽带和社会关系[26]。近年来,在德国接受高等教育的难民人数急剧增加。据估计,2015年到达德国的难民中,有3万至5万名难民具备就读德国大学的入学资格。但由于德语基础较差,许多难民需要首先报读预科课程或衔接课程。2017年参加预科课程的难民中有47%在抵达德国之前已经完成了部分大学学业[27]。2016年,德国联邦教育和研究部(Bundesministerium für Bildung und Forschung)通过德国学术交流中心(Deutscher Akademischer Austauschdienst),启动直接支持难民进入大学学习的新项目:“Welcome”项目和“Integra”项目。在当地学生的推动下,“Welcome”项目包括举办文化活动和语言交流活动,而“Integra”项目提供语言和特定学科的课程,以及有组织的“伙伴项目”,将当地大学生与难民学生配对作为导师和受训者。德国联邦教育和研究部还通过其他机构采取措施:包括增加对难民的学术咨询,为大学和学术衔接课程提供资金,将语言培训与教育结合起来,主要教授难民学生未来所修大学专业的基本知识和术语。上述支持措施已开始见效,据德国大学协会校长会议的调查显示,在德国大学入学的难民人数从2016年的0.1万人增加到2019年的1万人左右。迄今为止,来自叙利亚的难民是这些学生中的最大群体,已成为德国第六大留学生群体。根据统计,2017年至2018年间,进入德国大学学习的叙利亚难民人数增加69%,从5 090人增至8 618人[28]。随着越来越多的难民有资格参加高等教育课程,预计在未来几年中,德国高等教育体系中的难民学生人数将在各个层次上显著增加。

(三)减少劳动力市场障碍,全方位促进难民就业

根据德国《融合法》,难民如果能够赚取更高的工资将更容易在德国获得定居许可,这也就意味着对于难民在德国的永久居留前景而言,劳动力市场需求更优先于人道主义考虑[29]。为弥补劳动力短缺,从2016年《融合法》颁行开始,德国联邦就业局(Bundesagentur für Arbeit)的大部分地区分支机构暂停了“就业优先审查”。随着2020年德国《专业人才移民法》(Fachkräfteeinwanderungsgesetz)颁行,德国全面取消了“就业优先审查”,即取消了优先雇用德国和欧盟居民以及限定岗位等规定,这意味着德国劳动力市场进一步开放。同时,德国政府采取措施促使寻求庇护者更容易参加职业培训计划,训练有素的寻求庇护者能够更快地融入劳动力市场。对于已经开始学徒计划的寻求庇护者,如果其后续庇护申请遭到拒绝,可能会被驱逐出境,从而浪费雇主前期已投入的时间和资源。这一问题也随着《融合法》的颁行得到解决。《融合法》允许被拒绝的寻求庇护者完成为期三年的培训计划,培训完成后可以继续在同一家企业工作两年,从而为雇主的期望带来更大稳定性。新规则对难民也非常有利,即使他们没有资格申请庇护,但仍可以在五年工作期限结束时自动获得永久居留许可。

根据德国就业研究所统计:截至2020年,在2015年以来抵达德国的劳动年龄难民中,约三分之一找到工作,即约43万名难民在德国找到工作,其中包括超过4万名的学徒[30]。与职业培训相关的数据同样比较积极,开始接受职业培训的叙利亚难民和阿富汗难民的人数从2016年的3 000人增加到2017年的1万人,在其抵达德国后不久就大幅增加[31]。这不仅对亟待就业或接受职业培训的难民有帮助,而且对蓬勃发展的劳动力市场同样有帮助。德国政府积极呼吁企业促进难民就业,以使更多的难民尽快实现劳动力价值。也正因为看到了雇用难民的潜力,许多企业正在积极呼吁并支持难民留在德国工作,采取措施促进难民更容易进入劳动力市场。因此,劳动力紧缺的压力、宽松的法律法规,以及难民的积极就业很可能会促使雇主在未来几年内雇用更多难民。总体而言,近年来劳动力市场难民就业率的提高,是一个积极信号,即使现在没有定论,但也足以表明难民的劳动力市场融合正在加快步伐,使德国经济发展受益。

五、对于德国难民融合的评价

(一)缓解德国的劳动力短缺是难民融合的直接动力

现阶段,德国熟练工人严重短缺,将难民纳入德国劳动力队伍对于减轻“欧洲难民危机”的社会和经济影响至关重要,法国等邻国因融合失败出现的高昂经济成本和“平行社会”(Parallelgesellschaft)(3)“平行社会”指部分族裔在空间、经济、社会和文化上与社会的多数族裔隔离开来的状态。的幽灵,促使德国政府为难民的劳动力市场融合投入大量资源[32]。鉴于德国社会的快速老龄化,劳动力需求只会继续增长,尽管移民一直在增加,但到2035年,德国劳动年龄人口预计还会进一步减少最多600万人[33]。正如德国移民研究专家Wolfgang Kaschuba所警告的那样:“如果德国人想维持自己的经济福祉,我们每年需要大约50万移民,我们需要保证我们的社会保持年轻,因为它正在急剧老化。”[34]时任德国联邦就业局局长Detlef Scheele表示:“德国每年需要40万名新工人来填补劳动力市场空缺,这可以通过接纳更多移民来实现,这意味着德国经济目前依赖于移民。”[35]对于德国企业来说,缺乏合格工人已经成为最大的商业风险。如,德国大型贸易协会在一项调查中发现,目前德国手工艺企业缺少约25万名可立即投入工作的工人[36]。

由于人口出生率低、人口结构老龄化,德国雇主越来越希望通过吸收难民进入劳动力市场来解决德国日益严重的劳动力短缺问题。因此,在德国急需劳动力的背景下,尽管对大多数难民进行教育和提高职业技能水平需要时间,但是目前难民正在快速进入劳动力市场和高等院校。当然,难民群体的技能整体较低,现阶段很难满足德国对高技能移民或熟练工人移民的需求。但是,如果德国能够有效开展难民教育,培训和提高大部分年轻难民的职业技能,将大大改善其国内劳动力的构成和年龄结构,大量的合格劳动力将为未来经济发展注入潜力与活力。因此,加强难民的教育和技能培训对于难民和德国社会是双赢局面。

(二)持续的辩论和争议能够反向推进难民融合

虽然说难民的到来延缓了德国人口结构老龄化趋势,但德国关于难民问题的争议始终不断,引发德国民众对社会安全稳定和文化认同的担忧。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在德国引发了日益两极分化的政治辩论,这些辩论往往侧重于经济成本、社会问题和安全问题等负面因素,而有意忽视难民涌入可能为德国带来的潜在长期利益。时至今日,难民的持续存在引发了强烈的政治反弹,仍然是德国政坛两极分化的话题,德国的政治秩序正受到极右翼民粹主义运动的强大压力,其利用难民的涌入进行民粹化的政治动员。德国选择党和极右翼的民粹主义运动(例如PEGIDA)的成功,引起德国国内外观察家的警觉,使许多人质疑“政府为移民、伊斯兰教和少数民族培育‘欢迎文化’(Willkommenskultur)的努力,是否在日益加剧的民粹主义反弹面前止步不前”[37]。反对欢迎难民政策的右翼政党影响力逐渐上升,德国民众普遍对于政府处理难民议题的态度存疑与不满。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不断调整难民政策。民意在政治、政党及政策三者之间相互影响,民意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政党政治[38]。从2021年大选结果来看,德国各政党在难民及其融合问题上的争论和分歧显然削弱了默克尔的执政基础,联盟党(Unionsparteien)终获落败苦果。可见,难民的到来深刻改变了德国的政党结构,并引发剧烈的政治动荡。在这种辩论和争议持续的背景下,德国更要努力进行难民融合,同时采取措施避免煽动仇外心理和本土主义的社会问题永久化存在。

(三)难民融合过程是缓慢的,但融合前景谨慎乐观

纵观自2015年以来德国难民的融合情况,来自不同文化和宗教背景、没有德语能力或职业技能的难民群体的融合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特别是在像德国这样缺乏长期移民传统的社会中。整体来看,德国接收的难民上大学、参加职业培训,或正在工作的人数逐年增加,从而有助于解决该国劳动力短缺问题,可以认为难民涌入的一些经济利益开始显现。然而,德国能否在短期内有效融合大多数难民,并获得潜在的巨大经济回报还有待观察。自2015年以来,德国经济增长迅猛,失业率低至创纪录水平,联邦预算盈余也创历史新高[39]。难民融合进展良好当然与良好的外部经济环境紧密相关,但德国政府作出的努力,德国各界对语言、就业和教育等融合项目的支持,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难民迅速适应了新的融合挑战。虽然现在就对德国的难民融合进行全面评估还为时过早,但在许多方面都可以看到进展。考虑到德国社会现实的结构性难题,难民融合的总体情况是谨慎乐观的,从相关统计数据来看融合势头良好,但存在的诸多问题需要在日后的融合进程中予以破解。

六、结构性融合视角下德国难民融合对我国移民融合的启示

我国现阶段境内难民数量较少,且大部分难民都把中国当作过境国,最终前往第三国安置。受新冠疫情影响,近年来华“新”外国人数量减少,部分在华常住“老”外国人受国内外疫情防控政策影响,不能正常返回原籍国探亲、学习、工作,经济条件、家庭状况、心理情绪等诸多方面面临较大压力。在此背景下,对于在华常住外国人的服务、管理工作显得更加必要,移民融合则是解决上述问题的关键措施。因此,我国可以德国移民(难民)融合工作为参照,吸取经验,规避教训,推进移民融合工作。

(一)多元化主体协作推进中文课程的开设

根据德国难民融合经验,掌握东道国语言是移民融入东道国社会最核心的融合工具之一。移民熟练掌握中文能够更容易结识身边的中国人,更容易适应中国社会,有利于增加年轻移民受教育机会,提高就业可能性。因此,我国应借鉴德国多元化主体参与经验,除各级政府主管部门在政策设计中倡导并支持移民学习中文外,更重要的是在移民聚居的社区,由基层政府部门主导,通过招募志愿者、购买社会服务或与高校、社会组织开展协作等方式,多方推进移民中文课程的开展。

(二)以就业作为技术移民结构性融合的着力点

现阶段,德国由于劳动力短缺,急需难民填补低技能岗位。我国移民就业形势则大不相同,紧缺能够填补高技能岗位空缺的技术移民。与德国一样,我国同样不具备接纳移民的传统和民意基础。但随着近年来全球人才竞争的愈演愈烈和我国经济的持续发展,大量外国学生来华求学,众多外籍人才到中国就业。技术移民来华目的为了工作,其就业质量及后续发展前景可以作为判断融合程度的重要参考标准。在保障我国公民就业权利的前提下,政府部门应制定高技能岗位需求清单,由政府、企业、职业培训机构和学校等多方协力推进,着力减少技术移民就业障碍,以就业促进融合,以融合留住技术移民。

(三)开设全方位的移民融合课程

与德国一样,我国实施移民融合过程中,以结构性融合措施为主,社交、文化和身份融合措施极少。然而,我国移民融合的主要对象是外籍人才,结构性融合虽然重要但不是融合终点,移民融合的最终目的是促进外籍人才长期甚至永久居留中国。为真正融入中国社会并长期乃至永久居留,在华移民有责任了解中国社会的法律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义务尊重中国人的文化特性。根据德国移民融合课程的设置经验,除中文课程外,移民融合课程还应开设相应数量的中国法律、国情、文化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专题课程。掌握中文只是移民融合的工具,只有深入了解我国国情和文化,才有助于增强对我国社会的认同,提高融入我国社会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进而促进移民的社交融合和身份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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