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荒漠
2022-08-30符浩勇
符浩勇
天色微白的时候,一阵铺天盖地的沙浪涌起,远方朦胧的地平线一点一点地浮出晨光,泛着红鲤般的波浪。终于熬到天亮了,他已在大漠的荒滩里整整跋涉了一个通宵。
他惊魂未定,不敢怠惰,更不敢松下一口气。他回望身后,那两粒一整夜闪动的绿光,随着夜幕退去,赫然变成了一匹大野狼。那是一匹饿急了的野狼,整整一夜,它一直撵着他四处乱跑,像鬼魂一般始终不能摆脱。眼下,天已大亮,可看上去野狼也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还在紧紧尾随,他心里不由得又掠过一阵恐惧和绝望。
昨天晌午,为了寻找沙漠里那片传说中神奇的绿洲,他离开了驼队。有人说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海市蜃楼。他酷爱摄影,太需要一张好作品了。一路上,他随地质勘探驼队深入沙漠,一连走过了几片绿洲,拍了不少旖旎的照片,可他觉得都很俗套,不够震撼人心。那些叠进他的照相机的风光底片似曾相识,其创意都是别人的残羹剩饭,没什么特别的亮点,这样的作品很难拿得出手,更遑论在全国大奖赛上拿一等奖了。随着深入沙漠,渐现荒凉的景象,他有个直觉冲动,或许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在一道沙梁的背面,隐藏着那一片传说中神奇的绿洲,风光无限旖旎,从没有足迹涉及,正等待着他。他早已决计冒一次险,而且把希望寄托在此次沙漠之行上。于是,他提出自己绕道独行,傍晚时再赶回宿营地与大伙儿会合。有好几个人都劝他,说那样太危险了,要出人命,不是闹着玩的。那个带队的大胡子还正告他说,那简直就是送死,想都不要想,坚决不同意。但他一意孤行,没人能拗得过他。最后,他脸上带着自信,还藏着那么一点私心,不与大伙儿作别,趁机离开了驼队。
一个个沙丘,一道道沙梁,虽说大小高低有别,可连绵不绝,没有尽头,看上去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同,找不到任何东西作为标记,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但他一点也不担心。他在陆战旅待过五年,野外生存的本事还是有的,现在正好有用武之地呢。他拿出指南针,定好空间方位。驼队走的是延绵外直线,他打算依照驼队的路线走一个小半圆。他想,只要腿脚够勤快,傍晚就能赶回宿营地,正好吃上大伙儿刚刚做好的热腾的晚餐。
每攀爬一道沙梁,他心里都怀着小小的激动,总以为一站到沙脊上,那片传说中迷人的绿洲就会扑入眼帘,但每次都让他失望。不过,他有足够的耐性,提醒自己不能气馁,于是又把新希望寄托在下一道沙梁之后。放眼望去,沙丘连绵起伏,如天上滚落的大块云朵;沙梁脊线清晰流畅而明快,简直是鬼斧神工。眼前是优美的风景,但他的目的不是来观赏景致,而是来寻找海市蜃楼般迷人的绿洲。寻宝人的脚步总是走向可能藏宝的地方,他的目光自然是一直追寻着绿洲的方向。从晌午开始,他就这样拼力地走啊走,一直没有停下脚步,有些焦急,满脑子都是点线面的交错,等到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预定的路线,前路迷茫,归途无辙。
当他意识到走回宿营地与大伙儿会合是不可能的时候,太阳快要下山了,西天现出大片火烧云,红霞似火,烧得他心里焦躁不已。他只好准备在沙漠里过夜。摸向腰间,那块馕还在;水壶呢,却是轻飘飘的,这简直要命,他骤然心慌起来。记得晌午与驼队分别前可是把水壶灌得满满的,这一趟走过来好像也不怎么喝,壶里的水怎么就没了呢!他觉得不可思议,又使劲摇了摇水壶,这才从壶底传出几声响动,沙啦沙啦啦,如管弦幽咽,似奄奄一息,那是最后的一口水了。
夜幕灰暗下来了。他知道最要紧的是尽快架起一个柴火堆,沙漠里昼夜温差大,夜里气温低,若没有一堆火,恐怕很难熬过去。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干草,又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枯枝。东拢一点,西凑一点,干木枯枝还能搜集到一小堆的模样,但还不够,可他在不经意中翻出一根白骨,十分惊悚,心里浮上了一层阴影,便停下了脚步。
柴火堆架起来后,夜幕降临。天空如一张黑色的网,笼罩着失却边际的沙漠,笼罩着他孤寂的心。他明白眼下还不能生火,那堆柴火不多,不可能烧通宵。他估算一下,这些柴火能够烧上两三个小时就不错了,只能等到差不多半夜的时候,气温变得更低,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能生火。他看着没有点燃的柴火堆,伸了个懒腰,对广漠的荒漠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随后便掏出烟盒,静静地坐着抽烟。四周黑黢黢的,天空中零碎的星光闪烁,风像飞絮从远方吹来,时不时有细碎沙子飞起来打在他脸上。
这个夜晚或许很难熬,想点愉快的事情吧。他退役后,进了一家广告创意设计公司,认识了做文案的姑娘杨柳。杨柳清新靓丽,活泼开朗,睁着大大的眼睛听着他讲陆战队的故事。这些新鲜的故事让她一惊一乍,她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就敲开了他的心门。有一次,杨柳在酒吧过生日,他和杨柳拼歌,谁输了就喝一罐啤酒。他满肚子的军歌,杨柳哪里是他的对手,喝得酩酊大醉。送杨柳回住处,杨柳不让打车,非要他背她回家。杨柳的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呼出的气息暖暖的痒痒的,在他脸前漫游。开心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公司里一个搞摄影的小白脸喜欢上了杨柳,穷追不舍。小白脸有自己的特长,摄影作品拿过全国性大奖,给杨柳拍出的照片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小白脸经常带着杨柳去采访采风,在一次采风中,小白脸钻进了杨柳的帐篷。事后,他结结实实地给了小白脸一拳,离开了公司。小白脸捂住红肿的脸哭着喊:“杨柳喜欢我,有本事,你也拿一个全国性大奖!”他还真地就背起了照相机。他不服气,他当过陆战队员的双眼还能寻找不到大自然灵动的美丽画面?
离开了广告公司,他的摄影技术提高得很快,摄影作品也得过几个奖,可就是没有拿到全国性大奖。他为了这次全国的摄影大赛,为了自尊和虚荣,竟然将自己陷入了命悬一线的窘境。如今自己像野人一样在沙漠里出没行走,是不是过于意气用事了呢?说自己处事不够成熟,现在想来,这话说得没有错。可是,一想到这事与杨柳有关,他心里就有一百个不愿意,他宁可归结于自己的性格使然,是因为对艺术过于执着的追求而忽略了世俗的眼光。
他两眼紧盯着那两粒在暗夜里浮动的绿光,从身上掏出锐利的刀子,紧紧地握在手里,心想,如果孤狼冲过来,那就拼了,有着陆战野外生存经验的他不至于拼不过一匹孤狼,大不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他记起,野狼惧火,为什么不把柴火堆点燃起来呢?可伸手摸口袋,却找不着打火机;把身上的口袋都摸遍了,还是找不着,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没了打火机,就意味着这堆柴火没有任何意义,就等于野狼在明处,自己却在暗处,漫漫长夜,无处藏身,防不胜防。可是,什么时候把打火机弄丢了呢?是在路上还是在找柴火的时候?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遍,始终想不起来。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忽然记起,刚才还在抽烟呢!他把手电筒的灯光收回来,一低头,打火机就在脚下。那一刻,他喜极若狂,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终于可以起死回生了一样。
柴火堆燃烧起来了,熊熊的火光隔开黑暗,画出一个透亮的圆圈,他像唐僧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孙悟空画好的那个亮圈里。不远处,那匹野狼并没有逃遁,但他知道野狼不会冲过来,只要自己守着这个火堆,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这时,他的肚子一阵咕咕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晚饭呢。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他把那块馕摸出来,却又觉得没什么胃口,犹豫了一下又把它塞回兜里。口干得厉害,嗓子里像冒火一般,现在更需要的是解渴,但他清楚,水壶里就剩那么一两口水了,喝完就没有了,应该留到最后的紧要关头。野狼还在前面不远处坐着,不肯离去,始终是个威胁。他有些后悔了,弄不好这一生就在大漠深处了结了,真不该不听大伙儿的劝告。再次看向狼时,那两点浮动的绿光沉下去了,但狼的身形还是依稀可辨,野狼或许在假装睡觉迷惑自己。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学《聊斋志异》里那个屠夫,暴起以刀击狼首,再数刀毙之,彻底解除威胁。当然,他心里很清楚,大漠旷野,又是漆黑一片,这样做几乎没有一点胜算,那不过只是心里想象过把瘾罢了。
火堆驱除了寒气,但奔波的疲倦让睡意袭来,他不由得一阵迷糊就打了个盹,其实也就那么一个瞬间,猛然醒来,大吃一惊。他警告自己,一定要挺住,不能睡,野狼还在不远处惦记着晚餐呢,一睡过去就没命了。每过一会儿,他就往火堆里添一点柴火,不能让火堆灭了,但也不能烧得过旺,希望能够坚持到天亮。可是备用的柴火不多,原本就没有打算要让火堆烧通宵的,而且还那么倒霉地翻出那根白骨,要不然还可以多找些柴火的。眼看着柴火一点一点地减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当最后一手抓空时,他心里咯噔一下,抬手借着火光看表,还只是过了午夜,离天亮还差得远呢!
火焰慢慢地熄灭,最后那一点余烬也暗下来了,那两点绿光马上变得闪亮起来。他感到心灰意冷,心想,就让这大漠深处再多一堆白骨吧。可是,野狼还是原地不动,这让他感到惊讶。它是不是还在等待机会?他猜不透,但打定主意,那就熬着吧,它不动自己也不动。寒风吹彻,气温在下降,没有了火堆,他打起寒战。不到半个时辰,他发现双脚麻木,有些机械,像是没有了感觉;手也变得僵硬起来,伸展不听使唤。他想,这样僵持下去,自己肯定熬不过野狼的。不行,得起来走动走动。可是,他刚站起来走两步,野狼也站起身子,像是要冲过来的样子,吓得他拔腿就跑。跑开相当一段距离后,回头一看,那两点绿光没了,他估计是摆脱了,就停下来喘口气,但只过了一会儿,那两点绿光又撵了上来,他又继续往前跑。连续几次之后,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了,便停下来,打算与野狼决一死战,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奇怪的是,那两点绿光也停下不动了,他就断定,野狼不是饿坏了,就是身上有伤,总之是野狼或许没有力气与他一搏,否则早冲上来把他撕了。它在和我较劲呢,我倒下的那一刻,就是命绝之时。这样一想,他决计改变策略,不再没命地奔跑,而是走走停停,尽可能保持体能,希望能够坚持到天亮,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另作打算。整整一个晚上,他牵引着野狼,野狼撵着他,在大漠深处,在寒冷、饥饿和恐惧中,他慌不择路,四处乱窜。就在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东边那片红鲤般的波浪。
天亮了。他终于看得很清楚了,野狼的身躯大得吓人,却是瘦骨嶙峋,脊背上的骨节突起,干瘪的肚皮几乎贴在沙土上,长长的舌头吐在外面,步履艰难,时不时地还浑身抽搐一下,他甚至还听到它粗重的喘气声。这是一匹垂死挣扎的野狼,那模样看上去已经不堪一击。他又生出了那个念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解决这个缠人的麻烦。可是他又发现,自己其实也是疲惫得软绵绵的,浑身上下力气全虚;再说了,野狼不会束手就擒,就算最终打死了野狼,自己也难免不受伤,再受伤的话,最后肯定也是抛尸在这漫漫黄沙里。还是不要去招惹野狼,它爱跟就跟着吧,谁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胜利。
太阳很刺眼,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沙漠,他没吃没喝,体力消耗得很快。他用苦涩僵硬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泡,又拍打一通身上的沙粒,整装待发,又要开始新的征程。
再次回头看,野狼越来越落在后面了,他估计再坚持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甩掉这个威胁。脚踩在黄沙上,软绵绵的很费力,但他还是坚定地往前走。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他惊慌地回头,野狼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仰头向天,身躯抽搐,像是马上就要扑过来的样子。他搞不清楚野狼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一时手忙脚乱,来不及考虑怎样应对。野狼嚎叫一声后,并没有冲过来,而是掉转方向,灰溜溜地逃走了。他突然感到身体像垮掉一样瘫倒在沙丘上。野狼是不是耍什么花招?待到野狼走远了,他便不由得挺直身躯,英雄般地傲立在沙梁上,心里嘲笑,畜生就是畜生,蠢物一个,怎能斗得过人呢!他庆幸自己终于用毅力斗胜了野狼!
然而,他就庆幸了那么一阵子,心里又变得沉重起来。黄沙漫漫,沙梁起伏,沙丘连绵,目之所及,见不到一个活物,甚至找不到草的踪迹。自己该往哪走?在哪才可能找到驼队?他怀念起在驼队的日子,大伙儿在一起,有事可以商量,有困难可以互相帮助,现在孤零零的,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倒没觉得有多饿,但渴得厉害,嗓子里烟熏火燎,嘴唇上的血泡生疼。他习惯性地抓起水壶,才想起水昨天早就喝光了。他意识到,没水才是现在最大的危险,不出一天,自己就会虚脱,最后渴死,变成一堆尸骨。可是,在哪才能找到水呢?迷惘和恐惧中,野狼那一声仰天长嚎仿佛又在耳边回响。野狼为什么要放弃眼前的美餐往回走呢?这是不是昭示着一种不详?他刚才很清楚地看到,野狼那突起的骨节、耷拉的肚皮、吐在外面的长长的舌头,还有那气喘吁吁的样子,它也渴得不行了,它也亟需喝水,它知道水在哪里!他突然醒悟,野狼退却转向是为了寻找生机,那是另一条生路。野狼分明知道再往前走,那是一条伸向沙漠腹地渺无生命的死路。
野狼终于走远,在前面那道沙梁上剩下一个小灰点。不能让它走丢了!他来不及多想,呼地一下站起身来,急忙追去。好不容易爬到沙脊上,他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一下子瘫倒在地。四处寻找目标,目标却消失了,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他就像一个跟丢了父母的小孩子,在惊慌、恐惧和无助中,一下子没了方寸,东走几步西走几步,不知该往何处去,走来走去都在绕圈子。日上三竿,气温开始回升,他很着急,再这样下去,日光直射,自己就再也走不出去了。看来只能赌一把了,结果如何,就交给命运吧。回望来路,再看向前方,他估摸野狼大致的去向,犹豫了一会,咬紧牙关,做出了决断。
翻过一道又一道沙梁,走了约一个时辰,依然不见野狼的影子。他越来越怀疑走错了方向,但同时心里也很清楚,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走到底,希望眼下的失望只是命运跟自己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或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尽管如此,他的信心还是受到了影响,步履也变得更加沉重而缓慢。再次翻越一道沙梁,一抹绿色映入眼帘,是芨芨草。芨芨草是大漠里涉跋者的救命圣草。他奔过去,打算嚼些草叶湿润喉咙。芨芨草丛里一阵一阵的抖动,不像是风吹的样子。待到走近一看,原来是野狼,它就在这里,正贪婪地嚼着草叶呢。野狼见他走近,龇牙咧嘴就要冲过来,吓得他连连后退,但他心里只有欢喜,不再害怕,野狼的行踪就是他走出荒漠的方向。
他待在一边看着野狼嚼草叶,待到野狼离去后,才走向草丛。草丛只是那么一点点,草叶已被野狼嚼光,他只好折草茎刨草根。草茎草根含在嘴里,嚼不出一滴汁液,嗓子得不到滋润,只是勉强能打湿口舌。尽管如此,聊胜于无,他还是想多嚼一些,可抬头一看,野狼又走远了。这一次他不敢大意,再也不能把野狼跟丢了。
他穷追不舍,野狼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每次他跟得紧了,狼就掉过头来撵他,张牙舞爪,面目恐怖,他只得又往后退。但野狼似乎也不想跟他纠缠,往后撵上一阵,又坚定地朝前方走去。几次之后,他就有了策略了:与野狼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能跟丢了,也不要去招惹野狼。他不是惧怕野狼,而是不想与野狼发生冲突,只希望野狼带着自己顺利地走出绝境。在接下来的路程中,野狼走他走,野狼停他也停。有多少回,野狼在沙面上摇摆晃荡,步态踉跄,迷茫地迈步,他就像虚脱一般神情恍惚,晕晕乎乎地在后面走着;有时,野狼动身向前奔跑,他也随之打起精神,加快步伐,死死地跟着不放。他被野狼撵着整整走了一夜,现在又追随着野狼的足迹跋涉了一天。
又是夕阳西下,霞光万丈。当他又翻过一道沙梁时,眼前一亮:沙梁坎下,惊现一片小小的绿洲。绿洲里树林成荫,绿草丛生,还有一汪蓝莹莹的水在夕阳下闪烁金光。
野狼仿佛忘却了疲惫,飞奔而去,扑到清泉里。他喜出望外,嘴里艰难地吞咽一下,又狠狠地咬了一下血唇,掏出贴身的照相机,那奇幻交融的情景,让他仿佛置身于仙境,置身于海市蜃楼。他本能地举起照相机,按下了快门。
突然,一阵熟悉的驼铃声飘过,昨天同行的地质勘探驼队出现在前方。这下有救了,他喜极而泣,豆大的泪珠漾出眼眶。在朦胧幻影中,他看见两名地质队队员端着长枪瞄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那匹正在忘情地饮水的野狼。
“不要啊——不要打它,是它救了我……”他嘶声喊道。
“没有它——我走不出这荒漠……”他心里惊呼。
“砰——”
“砰——”
他的喊声还没落下,凄厉的枪声已经响起,野狼猝然倒在清泉水边,干枯的四肢不再动弹。他倏地一个踉跄,向前扑了过去,一个滚翻,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