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亲人(组诗)
2022-08-30杨兴涛
□杨兴涛
“爷爷”
这是一天中
我听到的他们最多的呼喊
(偶尔,他们也会学某人的口吻
赠我以“杨大爷”的称谓)
跌倒,怕黑,肚子饿,修玩具
每件事都需要“爷爷”的介入
有时,他们玩得连自己都忘了
会突然想起“爷爷——”
仿佛只有“爷爷”
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顺口最安稳的音节
我常常陷入一种对未来的遐想
设若他们叫我的频率越来越低
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不再惧怕这个世界
或者,我已给不了他们新的安稳
我不是怕看渐行渐远这个词的背影
也不是担心他们长大后带来的陌生
我只是怕,爱与呵护的惯性
会让我在急速制动中失去平衡
那时,不用把脸转过去背对他们
只需远远地、远远地,看着,就行
时间会打磨这颗星球上的毛刺,同时
也让我耳朵保持年轻时的灵敏
在万千嘈杂的声音中,能准确分辨出
他们发出的声音
女司机
也许是老眼昏花
也许是不同颜色的信号灯
闪烁着不解和迷茫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妈妈
弓腰驼背,背着满满一背篓红薯
在车行变绿、人行变红时,起身
穿越车流如织的马路
离她最近的一辆白色轿车猛然停下
一位女司机紧急跑向老妈妈
并用坚决的手势“喝”停所有车辆
在众目睽睽之下,搀扶一朵白云
飘过马路。彼时,云层里的光
露了一下脸,路边的花草
被风按下脑袋,集体鞠躬
已经出城几里地了
我还在心里默默祈祷
愿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司机
一生平安
因为她搀扶的人
特别像我多年前的母亲
父亲的故乡
午饭后,父亲居然主动叫我陪他遛弯
从做他儿子起,印象中这是第一次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年近八旬的父亲
走路的步频,整齐平稳
每一条街道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但他不叫,他管它们叫
李子园,麻柳林,草坝田
每一处红绿灯路口,都有几栋漂亮的楼房
从他嘴里出来的却是
观音堂,土地庙,彭家包,杨家湾
从一处气派的工厂经过
他一口气说出了十几处院落的名字
一路走,父亲一路向我介绍楼盘、企业所在的地方
原来是谁谁谁的包产田,或者叫啥地名
就像工业园区的工作人员
在自豪地介绍,每一个项目的名称
移动的光影
阳光在小院一点点铺开
父亲拿出几床被子
在晾衣绳上晒
他不停仰脸看日头
每隔一段时间,就把被子
翻到另一面。他知道阳光不会久留
屋后的树影、瓦屋的阴影
在移动。阳光能照到的面积
越来越小。最后,父亲不得不
把被子挪动到院门边
直至阳光翻过院墙
父亲才收回被子
院门外,就是广阔的田野
阳光还在,它温和地把大地上的一切
都染成了和父亲脸膛一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