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亚“斯坦”国

姜雯

中亚有哪些国家？也许很多人都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只依稀记得很多“斯坦国”，更别提去中亚旅行了。

挪威记者、作家以及社会人类学家埃丽卡·法特兰（Erika Fatland）抱着对“斯坦国”的好奇和探索欲，独自踏上了中亚之旅，并写就《中亚行纪》这本书。

《中亚行纪》2014年出版，2015年获得挪威书商非虚构奖，埃丽卡·法特兰也因此获得2016年“欧洲十大新声音”“韦塞尔奖”等荣誉。今年5月，《中亚行纪》中文版于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中亚有多种不同定义，不过在《中亚行纪》这本书里，中亚的现代定义包括书中所写到的国家：土库曼斯坦、 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而这些国家曾经都是苏联的一部分。

中文版《中亚行纪》问世后，南风窗记者于今年8月电话采访了埃丽卡。隔着6小时的时差，此时的埃丽卡正在莫桑比克进行着她新的冒险与研究。

从挪威到中亚

南风窗：书写《中亚行纪》的机缘是什么？

埃丽卡：当我写这本书时，我从未想过它会被翻译成中文，这如同一个奇迹。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对俄罗斯和苏联着迷；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俄罗斯离挪威很近，而俄罗斯又是如此大的国家，从挪威边境一直延伸到太平洋，这都是它的魅力所在。后来我去俄罗斯旅行、学习俄语，了解到俄罗斯不是只有俄罗斯人，还有数百个民族生活在那里，并拥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

然后我开始想到中亚，那里的人在文化上与俄罗斯人最不同。他们说类似土耳其语、波斯语的语言，他们很多是穆斯林，其中还有许多游牧民族。而中亚的这些国家，曾经都是苏联的一部分。

所以，我很想知道苏联给这些国家带来的影响、留下的痕迹。在出发之前，我大概做了5个月的研究，所以每个国家大概花了一个月。我并没有详细地规划行程，但唯一不同的国家是土库曼斯坦。土库曼斯坦有点像朝鲜，我必须和旅行社同行。

南风窗：你觉得中亚国家的异同有哪些？

埃丽卡：在自然风貌上，土库曼斯坦超过80%的土地都是沙漠，塔吉克斯坦的国土则有90%以上是山地。在经济上，哈萨克斯坦因为石油、天然气而富甲一方，土庫曼斯坦也有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但塔吉克斯坦却很贫穷。在政治上，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都很威权且封闭，吉尔吉斯斯坦则最为自由和民主。在语言上，因为苏联的统治，这些国家的人几乎都会说俄语。

即便都是中亚国家、都曾是苏联的一部分，当我在每个国家旅行时，我觉得这些国家彼此之间都是非常不同的。

在文化上，以相邻的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为例，前者仍有游牧文化的痕迹，在夏天，人们可能会去夏令营，住在帐篷里。乌兹别克斯坦一直都是城市文化，这个国家有许多非常古老的城市。

这是这两个国家最大的差别，这也是为什么两个国家的人民之间有许多冲突。很多乌兹别克斯坦人住在土库曼斯坦—很多住在城里的乌兹别克斯坦人，比住在农村的土库曼斯坦人更有钱。

此外，土库曼斯坦比其他中亚国家孤立。正如我所说，在土库曼斯坦旅行有点像在朝鲜旅行，所有活动都要跟着旅行社，而人们都会穿着某种制服。这也让采访变得困难，在土库曼斯坦我不敢说我在写关于中亚国家的书。

除此之外，我尽量让我的采访是透明的。因为我会说俄语，所以与人交谈很容易，人们也喜欢谈论自己的生活。他们甚至非常热情好客，我曾在塔吉克斯坦受邀参加一场婚礼，那是在一个村庄，即便人们一无所有，他们仍旧会分享和赠送礼物给我。我之前在俄罗斯旅行，俄罗斯人也很热情好客，但中亚更类似高加索地区。

南风窗：曾经同为苏联的一员，后来又各自独立，这五个中亚国家如何看待彼此？

埃丽卡：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合作得并不是很好，而且彼此间也没有那么多接触。自1991年独立后，它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边界设施。最近，它们在中亚举行了一次峰会，但未就关心的问题达成一致。

这几个中亚国家彼此之间，还有很多关于水和领土的小冲突。它们与俄罗斯之间的联系多过与彼此的联系。

在土库曼斯坦旅行有点像在朝鲜旅行，所有活动都要跟着旅行社，而人们都会穿着某种制服。这也让采访变得困难，在土库曼斯坦我不敢说我在写关于中亚国家的书。

但是这也很有趣。因为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中亚国家之间的边界，是在苏联时期创建的，不能算是自然边界，更像是非洲这里的殖民边界。所以你会发现，很多乌兹别克斯坦人其实住在土库曼斯坦。也正因为此，就会产生很多小的矛盾和冲突。

“绑架抢婚”与中亚女性生存环境

南风窗：可以聊聊吉尔吉斯斯坦的“抢婚传统”吗？

埃丽卡：我真的不想把它称为“传统”，因为那样你会认为它很古老，但它并没有那么古老，那就是“光明正大”的绑架，而这在吉尔吉斯斯坦很常见。

在去吉尔吉斯斯坦之前，我读过关于绑架抢婚的文章，我当时想着，记者可能在夸大其词，不可能那么糟糕。

当我去到吉尔吉斯斯坦后，我就开始问这里的女性：你是怎么结婚的？几乎每个人都说：我是被绑架的。

这些故事非常悲伤，就像我书中所书写的一位女性，19岁的玛利亚盛装准备参加闺蜜的订婚聚会，此时距离她在小村庄学习德语正好一年。这一年，她与一个同学相爱，只是两人觉得年纪太小还不适合结婚，所以打算大学毕业后一起移居德国生活。

然而，订婚聚会结束后，闺蜜的未婚夫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出去走走，出去后玛利亚被要求上了一辆车，玛利亚认出驾驶座上的男性与她是同一个村的。而对方和她说：“我要带你见我父母。”原来，一切都是闺蜜未婚夫的阴谋。这个男人试图说服并威胁玛利亚，最终，玛利亚接受了这个命运。

玛利亚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但被绑架后的女孩很难说不，因为这一切都是可耻的，她们害怕别人觉得她们不再是处女了。

有一些组织正在努力阻止这种情况，因为正如我所说，这不是一个“传统”，这是一种犯罪。你可以因为绑架新娘而入狱，但几乎没有人会入狱。这是吉尔吉斯斯坦女性的悲惨命运。

这是一个悖论，对吧？因为吉尔吉斯斯坦在所有中亚国家中，是最自由、最民主的。但是在这个国家，女性却是最不自由的。

我在书中写道：“在吉尔吉斯语中，抢婚的传统被称为阿拉卡丘（Ala kachuu），‘抢夺并逃跑。没有确切数据表明在吉尔吉斯斯坦，每年究竟有多少年轻女人被绑架并强迫结婚。”

“罗素·克莱恩巴赫花了许多年研究这一现象，他估计吉尔吉斯斯坦有1/3左右的婚姻都是这种类型的。在农村，这一数字达到50%以上，也就是说，每年有11800名年轻女人被绑架，每天32个，每40分钟一个。超过90%的新娘会跟绑架她们的人一起生活。”

南风窗：吉尔吉斯斯坦以外，中亚其他国家的女性生存状況又是如何？

埃丽卡：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否因为乌俄战争而有所不同。但我在塔吉克斯坦旅行的时候，在农村里只会遇到老人、小孩和女人，几乎所有男人都会去俄罗斯工作。这意味着这些女人虽然结婚了，但她们的丈夫可能一年才回家一次，让妻子怀孕，然后再离开。

经常发生的事情是，也许当这男人找到一个俄罗斯女朋友后，他就突然停止寄钱回家，于是家里妻子的生活会变得非常困难。

不过，在城市，你可以在任何工作岗位找到女性（除了政坛），她们从事各种工作，例如医生、教授等。中亚的女性比许多其他穆斯林国家更自由，她们上学、工作，那是苏联留下的遗产。在苏联时期，女性被要求不要穿传统穆斯林服装，她们需要工作甚至开拖拉机，这是苏联时期一个非常明显的遗产。

但如今伊斯兰教在一些国家又变得兴盛起来，“一夫多妻”的传统也在一些地方发生。我不会说这很常见，但确实会发生。

在《中亚行纪》中，我与当地哈萨克斯坦男人有这样一段对话：

“她一开始相当抗拒，因为她想让我只属于她一个人，”他咧开嘴笑了，“但她现在赞成多了。很多女人很高兴有人能帮忙做家事。”

“你自己不能帮帮她吗？”埃尔库特和叶季格面面相觑，仿佛天塌了一般。

“男人的工作是挣钱养家，负责家庭以外的事情，女人的任务是照看家庭和孩子。我老婆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家。家是她的领域。”埃尔库特解释说。

一个女性旅人

南风窗：女性身份会让你在旅行中遇到困难吗？

埃丽卡：人们会对我感到好奇，会想和我谈谈。不过，不像我在非洲国家或中国旅行时，人们立即将我视为外国人，在中亚，人们有时候会以为我是俄罗斯人而非真正的外国人。

对他们来说，看到一个女人独自旅行是很奇怪的，所以会问我关于孩子的问题。

当我说我没有孩子时，他们会担心说：“你要快一点，你老了，你必须要孩子。你还有时间，但你必须快点。”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建议我丈夫应该再找个老婆，他们为他独自一个人感到遗憾。

当我说我没有孩子时，他们会担心说：“你要快一点，你老了，你必须要孩子。你还有时间，但你必须快点。”他们也会觉得很奇怪，我结婚了，但却长时间独自旅行（事实上埃丽卡当时没有结婚，但她不想解释太多）。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建议我丈夫应该再找个老婆，他们为他独自一个人感到遗憾。

南风窗：旅途中你遇过什么危险和困难吗？

埃丽卡：没有很大的危险。不过，为了获得土库曼斯坦的签证我还是撒谎了，因为我不能告诉他们我要写这本书，我害怕被发现。

另外一种危险是交通，中亚的人开车非常疯狂，很多人的驾驶证都是买来的。有时候，我不得不和一个男人同坐一辆车，那时我也会紧张，但我选择相信他们。有一次在哈萨克斯坦，有个男人开车带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村子，然后他突然开始问我非常不舒服的问题，我就感到很害怕。

事后虽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但当你在车里时，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这种情况下，我仍旧会觉得害怕。

其实，在旅行时感到有些害怕未免不是好事，这会让我更小心。但我访问过的大多数中亚国家都非常安全，因为这些国家有很多警察，实际上犯罪很少，所以我很安全。即便我现在在非洲，有些国家几乎没有游客，听上去似乎令人担心，但事实上正因为没有游客，所以与游客相关的犯罪就很少。

南风窗：你写过土库曼斯坦人让你帮忙从土耳其带货物回国，这是什么情况？在中亚会经常遇到吗？

埃丽卡：这其实是土库曼斯坦非常特别的一点，因为这个国家和土耳其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所以很多妇女会去伊斯坦布尔购买大量商品，然后带去土库曼斯坦的市场贩售。但是，如果你去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就不会发现那么多土耳其商品，因为这两个国家离土耳其很远，但你会找到更多来自中国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