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岛“喊穷”背后的真问题

燎原

辽西走廊、渤海之滨的葫芦岛，最近引发舆论关注。主要是因为当地卫健委在答复政协委员提案时，说了实话：财政收入受到较大冲击，形势紧张，既要确保按时还债，又要确保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工资发放，维持正常运转都非常困难。

葫芦岛市卫健委直言，近年来，尤其2020年疫情发生以来，各级政府对医疗机构的政策扶持及投入力度不断加大，实施重大疫情防控救治基地建设、核酸检测能力建设、应急卫生救治体系建设等……市财政投入了大量资金，阻止疫情蔓延。

这种背景下，就出现了“对公立医院补偿机制难以落实”的情况。

像葫芦岛这样公开“喊穷”的不多见。但受疫情影响的，的确不只是葫芦岛，全国不少地方公立医院也存在财政补偿机制难以落实、经营面临压力等困境。

揭盖者葫芦岛

8月初，东莞。南风窗记者见到了徐彬。徐早前是兴城市一家公立医院的医生。两年前，她辞职来到东莞一家三甲医院上班。

兴城是葫芦岛辖下的县级市。“我离开前，一个月有1万块钱左右收入。”徐彬说，但受疫情影响，住院治疗病人减少三成以上。

这带来的明显变化是，绩效考核的收入明显减少。“听以前同事说，现在一个月收入要比过去少2000元到3000元不等。”徐彬说，但大家的工作量和服务时间没有减少，由于疫情防控需要，有时经常临时抽调加班或顶班。

受疫情影响，这些年医院欠账、负债及亏损运营的情况较为突出，“喊出来”的葫芦岛，不过是这种现象的“揭盖者”罢了。

2016年国家对公立医院进行改革后，药品的加成没有了，随后医疗器械耗材的加成也没有了，医院收入主要来自医疗服务费和财政补贴。

医疗改革后，患者看病会发现挂号费以及医院手术费比过去增加不少，这是在药品、医疗耗材取消加成，进行“挤水”后的变化。这样，医疗市场上，各家医院需要提供更高的医疗技术和更好的医疗服务来吸引患者。

但是，“仅依靠医疗服务费很难确保公立医院的公益性，财政补贴是确保公立医院公益性的关键。”徐彬说，现实中，地方财政投入支持医院正常运转的资金常常不足10%，且医院还有很多历史欠账和包袱。

这样，医院要正常运转，院长就不能只是个治疗领域的专家和能手，更要成为“会搞钱”的高手，院长的压力也会通过考核指标层层下达到各科室和医生。

这不是某个地方特有现象，而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受疫情影响，这些年医院欠账、负债及亏损运营的情况较为突出，“喊出来”的葫芦岛，不过是这种现象的“揭盖者”罢了。

2022年7月，国家卫健委发布2020年度全国二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国家监测分析情况通报（下简称《通报》）称，全国共有2508家三级公立医院参加2020年度绩效考核，监测结果显示，2020年我国有43.5%的三级公立医院存在亏损，医院资产负债率为44.09%。

此外，全国共有3472家二级公立医院参加2020年度的绩效考核，这约占当年全国二级公立医院总数的64%。监测结果同样显示，约四成医院出现亏损情况，亏损医院比例较2019年增加16.75%。亏损医院中，7.51%二级公立医院资产负债率超过100%，49.53%的二级公立医院资产负债率超过50%。

除疫情因素外，公立医院债务居高也与自身债务管理有关。葫芦岛市卫健委认为，医院做出远超自身能力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进行源源不断的各类医疗设备投入、薪酬绩效不合理等，也是推动债务高筑的主要原因。

葫芦岛医院面临的问题，无形中就将葫芦岛市财政在当下面临的困境揭示出来。

葫芦岛的未来

“支出在增大，收入在減少，压力和挑战在加大。”8月3日，东北财经大学一名教授告诉南风窗，“2021年，葫芦岛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约64亿元，这和2019年相比，减少约20亿元。”

葫芦岛是辽宁省辖下14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之一，是环渤海经济圈重要组成部分，位于东北经济区和华北经济区交汇点和连接带上，辖区内矿产资源丰富，拥有铅、锌、铜、钼等矿产。

此外，葫芦岛的海岸线长261公里，在辽宁省内，仅次于大连。其深港码头资源也利于其面朝大海，发展重化产业。

区位和资源禀赋优势使葫芦岛在新中国成立后，迅速成为被特别倚重的对象。东北老工业基地建设中，葫芦岛承载着军工以及不少的工业项目。

所以，某种程度上，现在的葫芦岛也是东北发展的缩影。辽宁西部由锦州、葫芦岛、盘锦、阜新、朝阳五个城市构成，地处环渤海湾关键地带，拥有481公里长海岸线。但长期以来，由于产业发展迟缓，其海岸线资源没能很好发挥作用，这样，哪怕是拥有海岸资源的城市，但还是变成了类似于内陆地区的状况，辽西“沉睡中的海岸线”没有被唤醒。

以2021年数据为例，辽西五城GDP总量加起来不足5000亿元，占比不到辽宁省的18%，甚至也只有大连市的62%。

12年前，辽宁省政府就发文推动锦州和葫芦岛分别给同为辽西的内陆城市朝阳、阜新划出若干区域作为“飞地”。辽宁省给予相应税收优惠政策，比如在“飞地”上产生的增值税、营业税、企业所得税等，省财政实行100%增量返还，返还费用一半归朝阳和阜新，另一半归锦州或葫芦岛。

这样一来，就使辽西两个内陆城市同样获得邻港资源优势，打破过去画地为牢、以邻为壑的地方保护模式，企图使城市间的资源得到有效整合，在统一规划和布局下，实现良性互动的发展模式。

“支出在增大，收入在减少，压力和挑战在加大。”

目前，辽宁已形成以沈阳为中心的辽宁中部城市群与以大连为中心的辽宁南部沿海城市群，但辽西沿海经济区至今仍缺乏一个可以引领区域发展的中心城市。

十多年前力推辽西崛起的“飞地”模式，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在各自城市工业园区都没有“填满”的情况下，各方很难有积极性优先将“共享园区”填满。

各城各自打小算盘的背后，还是因为辽西在发展中依然很缺乏工业项目落地。各自城市的工业发展也还没有发展到溢出的程度和阶段，这样，在推动区域联动发展的过程中，往往就出现“上热、中暖、下冷”的尴尬局面。

今年年初，葫芦岛给2022年定下的发展目标是：地区生产总值增长6%左右；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6%以上；固定资产投资增长10%以上；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增长4%左右；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8%左右。

如今，半年过去了，以上增长目标均变成负增长。葫芦岛市统计局披露的数据显示，今年1-6月，葫芦岛GDP增长-0.5%；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1.7%；固定资产投资增长-0.7%；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增长-14.1%；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11.7%。

要达到年初设定的目标，下半年，葫芦岛必须有非常手段来实现超常规发展。

但风险和挑战早已出现：2020年的七普显示，葫芦岛全市总人口（常住人口）约243万人，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262万人相比，十年减少约19万人，下降7.22 %，年平均下降0.75 %。

此外，葫芦岛劳动年龄人口急剧下降，老龄化趋势十分明显。七普显示，葫芦岛市15-59岁人口约占总人口61%。60岁及以上人口约占总人口25%。与六普相比，15-59岁人口比重下降约8.5%，60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上升约10.5%。

和葫芦岛一样，东北人口整体下滑和老龄化趋势十分明显。区域竞争的下半场，葫芦岛乃至东北要崛起，其需要走出过去的路径依赖，进行系统化的改革，以谋得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