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前(三)
2022-08-23时祈
时祈
上期回顾:谭骁邀请陈燃一起去看芭蕾舞剧,他不知道陈燃并不是对芭蕾感兴趣,而是想见这场剧的女主角明冉。陈燃见到明冉后,发现明冉并不是她想象中冷漠的豪门千金,明冉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林至白脚踏两条船。陈燃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本来想报复,现在却连真相都不忍心说出口……
明冉捧起林至白给她准备的水果茶,歪着身子笑了笑,轻轻抿了一口,水果茶的味道有些酸,让她忍不住又弯了眼睛。
陈燃垂眸,忽然不敢看她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没关系,等熟悉一点儿就好了,至白哥很好相处的。你们饿吗?”明冉放下水果茶,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小钟表,她要控制饮食,每天都有固定的进餐时间,也就是今天演出,时间能晚一些,她起身打开门,“要不,我们现在去吃饭?”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陈燃早就没了胃口,她抬起头,视线落在明冉身后。
门大敞着,剧院充满了年代感,走廊里的灯也老旧,散发着昏黄的浅光,偶尔会闪烁一下。谭骁站在门外,见面前的门打开,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就这么投过去,无言地与她对视。
他说要等她就一定会等她,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就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走,即使知道事情与他无关,他还是不会离开。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肩头,陈燃没想到他又做了一次她的救星。
“小燃姐?”明冉见她不动,疑惑地道。
陈燃拿起手机,也不在意林至白有没有再给她发消息,起身略带歉意道:“抱歉,我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吃饭了。”她不想待在这里了。
陈燃笑着指了一下门外,缓缓道:“有人来接我了。”
陈燃跟着谭骁上了车。她中途把他丢下,让他一个人看了一出芭蕾舞剧,又让他一个人回家,几条罪证加起来,陈燃都觉得自己很不厚道。
该道歉吗?是不是有点儿突然?陈燃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谭骁已经发动了车,车前灯亮起,照亮了剧院后的街道,但他没踩油门,车仍停在原地。
“林至白。”他忽然开口。
猛然听到林至白的名字,陈燃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下意识地朝剧院后门看去。
他们比林至白和明冉先走一步,这个时间点,那两人确实应该出来了。陈燃对谭骁知道林至白的名字感到惊讶,转念一想,大约他们同在一个圈子,谭骁听过或见过林至白都很正常,没什么好意外的。
后门没有人出来。
谭骁侧头看了她一眼,他果然没猜错,陈燃和林至白的关系并不简单,要不然陈燃听到他说出林至白的名字也不至于如此惊讶。
“怎么了?”她强压下心虚,问道。
“你知道吗?”他侧眸看她,“他前几年订婚了。”
陈燃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的未婚妻是今天晚上演出的女主角。”
陈燃又“嗯”了一声。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车灯都熄灭了。两人隐匿于黑暗里,有些模糊不清,陈燃只看到谭骁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看不清他的神色,隐约能听到闷闷的鸣笛声。
谭骁看着她,把车钥匙拔了出来,彻底断了开车离开的念头。
陈燃抿紧嘴唇,莫名紧张起来,那不时响起的鸣笛声令她更紧张了。
两人对视着,一言不发。
车厢内的空间密闭又狭小,让人感到很压抑,谭骁和她的距离也近,陈燃能轻易地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和林至白身上的味道大不相同,是一股很奢侈的、强烈的乌木香。
“你是故意的吗?”谭骁问她。
陈燃不知道他是指她明知道林至白和明冉的关系,还是答应让他带她来剧院。
车又启动了,林至白和明冉还是没出现在剧院后门。
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陈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沒出声,她偏过头靠在车窗上,点开微信,是她和谭骁的对话框。其实她应该否认的,或者解释清楚。她要怎么开口?
谭骁的车跟在一辆白色轿车后,余光落在身侧的陈燃身上,她的脸贴着车窗,目光有些呆滞,望着外面急速后退的路灯。
她伸手去开窗,刚降下一些,谭骁又升了上去。
两个人如此反复,但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燃转头盯着他。谭骁并不看她,却松开了车窗升降按钮。
“你干什么?”陈燃问他。
“你干什么?”谭骁侧眸,反问她。
车窗又关上了,她本想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如今她只能放弃。她靠在座椅上,叹了口气。
洛杉矶晚上的气温有些低,陈燃没有穿外套,开窗会有冷风钻进来,容易感冒。谭骁握住方向盘,问:“现在好点儿了吗?”
“嗯?”陈燃愣了下。
前边有红灯,亮亮的,晃着她的眼睛。他道:“心情平静下来,想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陈燃点头:“行,你问。”
“你来洛杉矶是因为知道了林至白和明冉的事情吗?”
“嗯。”他一猜即中。
“你不是想看演出,而是想进后台,找到明冉和林至白?”
陈燃没法否认:“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能不能收场?”
陈燃愣了下,摇头,她真没想过。这几天,她跟胡涂待在一起,两人都在气头上,根本没想过收场的问题,也没想过这么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谭骁考虑的与她不同,他知道林至白,也知道明冉,顾及的东西比她要多。
谭骁说他担心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他是真的觉得不安全吗,还是……担心她收不了场?陈燃忽然不确定了。
陈燃抿了抿唇,先道了歉:“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好像利用了你。”
即使谭骁不在意,她也要为门票的事情道歉。
陈燃原先没想过跟他提这件事,是因为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和他无关,她没有必要跟他讲。
车窗外的路灯光线昏暗,陈燃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他身前的方向盘上。
“你看出来了吧,我和林至白的事情。我和他……谈了两年的恋爱。”陈燃不确定“恋爱”这个词合不合适,“我跟你说起芭蕾舞剧的时候,其实就是因为他。”
“嗯。”谭骁说,“我猜到了一些。”
他在机场遇见她,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又在餐厅看到她总是低头看手机,再加上看芭蕾舞剧时她的反应,他基本就确定了,她八成跟林至白有关系,搞不好还被骗了,一时间接受不了,才跑来找明冉。
“但说真的,我没想过你会带我来。”
车窗还是降下来了些,缝不大,只有一丁点儿冷风溜了进来,陈燃偏过头,谭骁的侧脸隐匿在光影里,明明暗暗。
“这两年他什么都跟我说,以后的工作,未来的生活,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除了明冉。他没跟我说过他会跟别人结婚。”
“你不知道吗?”
陈燃摇头,她都觉得自己可笑:“很蠢吧?我和他在一起两年都没看出来。”
谭骁摇摇头,道:“没有。”
“怎么可能。”她不信,别开头,看向窗外,车辆行驶的速度慢了些,虚晃的飞影渐渐也能看清,“其实来之前,我查过很多明冉的资料,想知道她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林至白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
谭骁没说话。
“我一直以为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真的爱我,好好考虑过和我的未来,但……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陈燃苦笑道,“今天我去后台,发现他对明冉的态度和对我的好像没什么差别,他不是对我一个人温柔,而是对每一个人都温柔。我本来以为我能当面拆穿他的。”
谭骁只听说过林至白和明冉的名字,没接触过两人,因此也没什么资格评价他们。他“嗯”了一声,道:“但是你没有。”
“嗯。”陈燃垂眸。
谭骁问她:“为什么?”
人都来了,打扮好,准备好,见到对方却蔫了。
陈燃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想到那么天真的明冉,她道:“如果告诉她,她可以选择不和林至白结婚吗?”
谭骁直白地道:“不能。”
“告诉她这些,她还是要结婚,她接受得了吗?”
“你不该替明冉做选择,她有她的经历,你也有你的。”他说着,转头看向陈燃,“换再说了,明冉受不了,凭什么就要你受着?”
“陈燃。”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
因为开着窗,一阵风掠过,压低了他的声音。
陈燃抬起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有些时候可以自私,有些时候则不能。不管是对于你,还是明冉,林至白都只是人生中的一小部分。有一天,你们都会遇到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男人,尤其是你。”
陈燃愣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
因为谭骁还在开车,他们只对视了片刻,谭骁便把头转了回去,他没有再看她,却像是在认真承诺什么,说:“相信我。”
回家后,陈燃收到了林至白的消息,他约她第二天下午见面。为此,他还改签了机票。
林至白知道陈燃有赖床的习惯,就连上班都隔三岔五打不上早卡,他还记得她每次都为迟到那几分钟扣的钱苦恼,甚至差点儿以美色要挟他取消打卡制度,又在最后关头打住,说是不能让他落得周幽王的下场。
这个时候,难得他还记得她的习惯。
陈燃只回了个“好”字,便把手机丢到一边。
胡涂听见陈燃回来的动静,急忙从卧室跑出来。她走在陈燃身边,问:“一个人回来的?”
“没有,谭骁送我回来的。”
“那晚上的演出怎么样?你见没见到林至白?”
陈燃点头:“见到了。”
她离开家前,兩个人就商量好,见到林至白和明冉,一点儿情面都不留,直接给他一个下马威。
看到陈燃垂下眼,脸上没有一点儿喜色,胡涂道:“不对劲,你是不是对狗男女心软了?”
陈燃又想到了明冉,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是狗男女。”
“我就知道,你……林至白又给你下迷魂药了吗?”胡涂恨铁不成钢地道,“凭什么?凭什么让他们逍遥自在?之前我们怎么说的?见到林至白和明冉,别管其他的,先一耳光打晕林至白那个渣男,再问问他的豪门未婚妻,就任由他这么玩?”
“不是,明冉她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陈燃抿了下唇,补充道:“她人挺好的。”
胡涂知道陈燃的毛病,她太善良,总为别人考虑。万幸陈燃这些年遇到的大多是好人,没怎么吃过亏,除了碰到林至白,上了一次大当。胡涂生气地道:“她人挺好的,你呢?你人就不好吗?”
胡涂气极,道:“你千里迢迢从北京飞来洛杉矶,现在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是。”
陈燃在这种事情上没有胡涂清醒,她没法只考虑自己,不顾及其他人。
胡涂瞪她一眼,仍是不满:“不是什么不是?”
“林至白约了我明天见面。”陈燃把手机递给胡涂,让她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胡涂匆匆扫了一眼,道:“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陈燃突然想起谭骁跟她说的话,那时,谭骁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了她,好似给了她当头一棒。
因为父亲早逝,她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她都被要求坚强,能扛下的事她都是一个人扛,向来报喜不报忧;相同的事情放到不同的人身上,她也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从来没人问过她,她能不能扛得住,受不受得了。
谭骁说,有时候不可以自私,有时候则可以。
陈燃皱紧的眉头松了些,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和原先一样,又不太一样。”
她跟林至白见面,然后分手——这和她预想的一样。她没有将自己和林至白的事告诉明冉——这和她预想的又不太一样。
陈燃到时,服务员正送来两杯咖啡。
林至白还是按她的口味点的,配了一块巧克力味道的曲奇饼。他像是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两个人的尴尬,见她进来,很温柔地冲她笑:“这家店的曲奇很出名,我给你点了一份,尝尝看。”
两个人像是回到了从前。林至白记得她不喜欢太苦的东西,每次泡咖啡,他都会特意调成拿铁,再配块巧克力曲奇,放在她的桌子上。陈燃有时候觉得,她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但现在不再是当初,陈燃把曲奇推远了一点儿,道:“谢谢,我不想吃。”
“好,不吃就不吃吧。”林至白微微俯身,提起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放在桌上,往她那边推了推,轻声问她,“点心呢?这个总要吃一点儿的。”
陈燃抬眸看向他。林至白跟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他仍是一身正装,系着领带,头顶的灯光洒落在他的肩头,他整个人像是被揉进了灯光里,温柔得不像话。
他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陈燃不这样觉得。她没办法忘记昨天见到他的场景,没办法忘记他送给明冉的桔梗花。
陈燃摇摇头,冷静地道:“不用,我没胃口,谢谢。”
这已经是她说的第二句谢谢了,两人之间从没这样生疏过。林至白叹了口气,道:“别这样,小燃。”
“我怎样?”他越这样,陈燃越不想让他舒服,“你为什么不喊我‘冉冉了?”
林至白不想她赌气,道:“她是她,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
“确实。”陈燃被气笑了,“冉冉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小燃只不过是……”
林至白皱起眉,打断她的话:“不要乱讲。”
陈燃止住话头。林至白总是这样,能轻易地让人感受到他的体贴,在她不想说的时候适时地打断她的话。
“好,我不乱讲了。”
林至白的眉眼舒展开,显得更好看了。
陈燃深吸一口气,道:“林至白,那我们坦诚地聊一聊,行吗?”
林至白愣了一下,直直地看向她。两年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往日里,他们对彼此总有亲密的爱称,如今,他只是林至白。
他“嗯”了一声,道:“你想怎么聊?”
“我先承认吧,你来洛杉矶之前,我看了你的手机。”
林至白垂眸,用咖啡勺轻轻搅拌着咖啡。他的动作很轻柔,好似只想戳破里面的气泡,并没有品尝的意思。
“你和明冉已经订婚了,是吗?”
说好了要坦诚地聊,林至白没否认:“是。”
“你跟我说要去南方处理公司的事情,其实订了机票来洛杉矶,为的是看她的演出,是吗?”
“嗯。”
“你还记得吗,我们一周年纪念日那天,你送了我一束桔梗,你说你对我的爱至死不渝。”她笑着道,“在明冉演出的时候,你也送了她一束,是嗎?”
她说完这话,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陈燃今天穿了条高腰牛仔裤,上身搭了件墨绿色的短款吊带衫,偶尔会露出腰间的皮肤,白得跟牛奶似的。两个人在一起之前,陈燃经常这样穿,这一点跟明冉不太一样。
林至白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陈燃,是在春季招聘现场。那时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服装正式又统一,全是黑的,让人提不起一点儿兴趣。陈燃便是那抹亮色。她跑得急,这边投一份简历,那边投一份简历,像是流连花丛的花蝴蝶。
她来林氏投简历既不是看中他们的名气,也不像其他学生那样问很多问题。
陈燃来林氏面试,在面试现场见到他,眼底的惊喜藏也藏不住。那时陈燃还不知道,是他跟人事打了招呼。
后来,林至白让她做了自己的助理。说来也奇怪,他有婚约在身,原本是想把她放在身边,看看也就罢了,可他们的关系越亲密,他就越不想看到她在办公室里对别的男人示好。
有一次公司团建,当天早上,陈燃睡过了头,当她神色匆忙地赶到公司楼下时,他降下车窗,对上她的视线:“知道集合时间吗?都几点了。”
陈燃一下就羞红了脸。
林至白探过身,打开副驾驶的门,笑道:“架子挺大,要老板亲自给你开车门。”
陈燃坐上车,身子挺直。
林至白敲了敲方向盘,让陈燃帮忙从车后座拿个东西,是个暗红色的礼盒。她拿在手里,林至白没有接过去,而是让她打开。盒子里是个定制的手机壳,通身暗红,左下角有簇很小的火焰,像是她的胎记。
陈燃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就换了最新款的手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部手机便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工资。她宝贝得紧,买了各式各样的手机壳,每周都要换一个。林至白知道她喜欢,巴巴地去给她定制了一个手机壳。
团建的地方在郊区的小村落里,一路上,两个人静静地听着音响里的古典乐。
陈燃是真的喜欢那个手机壳,套上手机后,视线就不曾离开那簇小火焰。林至白见她这副模样,感到好笑,开口道:“就真这么喜欢这个?”
陈燃点点头,宝贝似的又摸了摸:“对啊,真的喜欢。”
林至白目视着前方,余光却落在旁边的陈燃身上,问她:“那我呢?你也喜欢吗?”
这是林至白少有的冲动时刻。他知道陈燃对感情的态度,而他的婚约是没办法取消的,他只能瞒着她。
这两年,他们没红过脸,没吵过架,没急过眼,他们一直很好。
“小燃,别这样。”林至白的眉皱得紧紧的,“我们不说这个,行不行?”
“为什么?”陈燃看向林至白,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好看,不笑的时候也载满了深情,“你在逃避什么?受伤的又不是你。”
“小燃。”
陈燃抓紧面前的杯子,隐忍地低了低头,道:“你知道我看到桔梗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这件事是我不好。”林至白摇头,“是我不对。”
林至白无奈地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忍不住抬起手,想轻轻碰一碰她的脸,低声去哄她,却被她躲开。
这些他都没想让陈燃看见,可她偏偏看见了。
林至白想解释,他无奈地道:“小燃,我没办法。”
“这两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林至白叹了一口气,“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但我也是真的没办法。”
出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必须履行的义务。
林至白喉咙发干,他知道订婚这件事是个隐患,只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他割舍不下陈燃。
“小燃,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要骗你,也真的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不知道是不是林至白的气质使然,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尤为诚恳,“这话你听着一定觉得可笑,但每句话都是真的。你知道我没办法不听家里的安排,林氏需要明氏的支持,你让我怎么办呢?放弃这一切吗?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就必须承担这份责任。”
“遇到你是我人生中的意外,这两年,我是真的想跟你结婚,跟你说想住在海边的别墅,没事就宅在家里看看书,偶尔出海吹吹风,也都是真的。”林至白愧疚地道,“我是真的想过……我们会有一个孩子。”
陈燃沉默着,过去她太爱听这样的话,可时至今日再听到这些话,感觉已然变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她道:“林至白,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就别再骗我了。”
林至白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好,那你和明冉说过没有?”
“说过。”
雨下个不停,像要把他的声音都淹没,不让人听见。
陈燃发现林至白好像真的从来没骗过她,他只是有意地隐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没让陈燃知道全部的事是因为他也真的想过和明冉结婚,想过和明冉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想过和明冉过什么样的生活、要几个小孩。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真诚,但不只是对陈燃这样。
陈燃没办法接受,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爱,她道:“算了吧,林至白。”
林至白没对上她灼灼的视线,其实他心里清楚,只是不想说,他问她:“什么算了呢?”
林至白总说,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没有办法,就像他们分手也是无可奈何的。
算了吧,其实他们都懂。
他们的结局就像高考分数,没有人会告诉你这道题错在哪儿,你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分数,你只能拿着结果去做你应该做的选择。
曾经幻想过的未来,现在全成了妄想,她该和过去告别,也该和他告别。
算了吧。
她知道藏不住声音里的哽咽,只能紧紧握着杯子,好像这样就能阻止眼泪掉下来,她垂眼,说:“林至白,我们分手吧。”
陈燃跟林至白分手了,她表现得没有胡涂想象的那么低落,像是把林至白忘了,该吃吃,该喝喝。
胡涂对陈燃的行为表示赞扬:“男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有,但心情是自己的,开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过得开心一点呢?你虽然没有狠狠报复林至白,但好在及时止损了。不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未来,也不再想风花雪月的过去,挺好的。”
陈燃笑了笑,没说话。她辞了林氏的工作,现在是闲散人。胡涂让陈燃在洛杉矶多待几天,她想着,等最近的小组展示结束,她就带陈燃去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多见些不一样的人总是好的。
谭骆和陈燃一直保持着联系,除了在朋友圈互相点赞,偶尔还会谈起一些话题,陈燃是真的很喜欢谭骆这个小弟弟。可惜谭骆虽然跟家里闹脾气,但也不能一直待在洛杉矶。眼看要开学了,谭骁给他买了回国的机票。
在他走之前,陈燃答应陪他去环球影城玩一天,本来也约了胡涂的,但胡涂还有课,只能作罢。出发前,胡涂一直告诉陈燃要好好玩,就当作放松心情。
环球影城在洛杉矶市区的西北郊。谭骆从小看好莱坞的电影长大,从到洛杉矶的那一刻起就想来,一拖再拖,到临走时才好不容易有人陪他来。
两个人约好了上午八点半在环球影城门口见面。
陈燃提前到了。早上的气温不算高,陈燃站在约定地点,有点儿后悔,她没预估好温度,总想着洛杉矶的气温高,阳光也足,中午太热,因此穿少了些。
来环球影城的人不算少,陈燃站在门口,看着来往的行人。记忆总是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里,她忽然就想起了过去。
每次出门她都只穿一件很薄的长裙,从不考虑气温,而林至白总会在第一时间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头。他从来不会指责她照顾不好自己,反正都有他帮她解决……这样的林至白,她真的很难忘记。
“陈燃姐!”谭骆从车上跳下来,“我来了!我来了!”
陈燃回过神,抬起头,看到了谭骆。他穿了件深紫色的运动球衣,下边是相配的短裤,还有球鞋。
不过,来的不止他,他身后还跟了个人。
谭骁打扮随意,穿着一件深色衬衫,内里是一件白底印花短袖,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右手腕上戴了块深色的腕表。他把手上的包直接扔给谭骆,道:“自己拿。”
谭骆偷懒不成,蔫巴巴地背上了包,委屈极了:“你好凶。”
谭骁充耳不闻:“陈燃,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儿。”陈燃有点儿蒙,没人跟她说过谭骁也会来。
“我就说嘛,我哥还非要带什么零食,跟小学生春游似的。”谭骆向陈燃诉苦,“我就说没人会吃。”
陈燃抿了抿唇,她怕三个人尴尬,虽然嘴上没问谭骆为什么会带上谭骁,但不妨碍她在手机上问。
CR:“你不是说你哥不陪你吗?”
小海骆:“对呀,我发誓,我哥从来不陪我,要不然我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来环球影城。”
谭骆欲哭无泪。今天早上他收拾好准备出门时,谭骁忽然问他怎么这么高兴。他没说。谭骁又问他去哪儿,他没兜住,又不擅长说谎,就暴露了。要是知道陈燃不喜欢谭骁跟来,他宁死也不从。
小海骆:“我之前要他陪我,他每天不是要做这个就是要做那个。今天早上他听说我要来环球影城,就坚决要跟来,还说我要是拒绝,他就不给我钱。陈燃姐,你知道的,我还是个未成年。”
未成年人没有钱,小朋友要被家里管着,这听起来挺合理。
小海骆:“放心,他不会打扰我们……的吧?”
这个“的吧”就很微妙。
陈燃抬起头,看了一眼边上的谭骁。
谭骁显然注意到了两人的互动,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陈燃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谭骁给她发了一个表情。陈燃差点儿把手机摔了。
她不知道谭骁是不是看到了她跟谭骆的聊天记录,平白无故发来一个表情,确实容易让人心惊胆战。
“怎么……发微信?”陈燃问他。
“你不是在看手机吗?”谭骁说得理所应当,他收回手机,问,“进去吗?”
陈燃“嗯”了一声。
环球影城说白了就是好莱坞大片的拍摄场地,谭骆一进去就撒开了脚乱跑,之前还说什么没人陪,其实他完全不需要其他人的陪伴。
陈燃只能默默地跟在谭骁身边,她更愁了。自从看完芭蕾舞剧,为了避免尴尬,她再没有和谭骁接触过,偏偏这会儿又遇见了。
“你弟怪活泼的。”陈燃没话找话。
“嗯?”谭骁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谭骆?他有什么好聊的。
“就是……”陈燃努力想打破僵局,“跟你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陈燃想了想,两个人除了外貌相似,其他各个方面,无论是性格、对人的态度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谭骆很可爱,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在家人的关爱中长大;谭骁则不一样,他给陈燃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被风吹过,被雨打过。
他们不是一家人吗?难道他们的爸爸妈妈因为长幼不同对待孩子的方式也不同吗?
陈燃说不清楚,只道:“小骆和你在很多方面都不太一样,你不觉得吗?”
“还行。”
陈燃觉得这个话题被他“聊死”了。现在气温比之前高一点儿,不过也只是一点儿,再加上谭骁都没怎么主动开过口,陈燃总觉得身边多了件移动的制冷机器。她摸了两下胳膊,试图抚去身上的寒冷。
谭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他道:“冷吗?”
陈燃愣了下,一时间不明白他是怎么发现的。
“还……”“好”字还没出口,一件衬衫就落在她肩上,带着熟悉的乌木香。
衬衫的面料很软,是上好的绸缎,颜色偏深,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还带了些温度。衬衫披过来时,谭骁的手轻轻蹭到了她的脖颈,手指的温度和衬衫上的相同,又或者还要高一些。
谭骁收回手。他刚看到陈燃的时候就觉得她穿得太少,白色细肩带吊带衫配牛仔裤,放到中午可以,但现在确实扛不住。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的小臂上——她的皮肤白皙,小臂内侧却有条不长不短的抓痕,应该是小时候留下的,颜色很淡。
她的胎记和疤痕都告诉他,就是她。
“早上气温不高。”他说。
陈燃抬起头,心里一动。明明是一个很温柔的举动,但她总觉得他好像从来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环球影城的游客非常多,说着各种各样的语言。他们走到一处景观前,水流从屋檐上倾泻而下,撞击在围栏上,他们仿佛身临灾难现场,想躲避,又无处可躲。水雾中突然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溅在深色衬衫上的水滴晕染开来,她的手臂还有肩头都被打湿了,呼吸也莫名地有些急促。
谭骁的视线早已移开,但似乎觉察到她在看自己,他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瞳孔颜色很深,如墨一般,不经意间就能把人的视线吸附住,他微微眨了眨眼,眼底带着些许不解,问她:“怎么了?”
陈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上次在机场是这样,这次在环球影城也是这样,谭骁总是在帮她的忙。
谭骁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投下少许阴影,他轻声问她:“觉得我帮了你,又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
陈燃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她听见谭骆在喊自己。
谭骆已经到了变形金刚的场地,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冲两个人挥手。来旅游一次不容易,这地方不是天天能来,谭骆想让陈燃一会儿给他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陈燃重重地点了点头,怕他看不清,她又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两个人走上前,谭骁抬手搭上一边的栏杆,陈燃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对上远处的谭骆。
拍了一会儿,谭骆就飞快地跑到陈燃身边,想看一下照片,只可惜距离有些远,陈燃拍到的都是些模糊的身影。
陈燃有些抱歉:“对不起,都没拍好。”
谭骆摆手,表示不在意。
陈燃指了指一边的空地,提议道,“要不然你站在这里,我再给你拍一张?”
谭骆回头一看,陈燃指的地方正巧能拍到后边的变形金刚,便点头同意了。
只给谭骆一个人拍不太好,谭骁还站在一边,陈燃不想冷落他,看了他一眼,礼貌地询问:“你呢?要不要一起?”
“不用。”
“嗯。”
前一句是谭骆说的,后一句是谭骁说的。
谭骆一脸不可置信,困惑地看向谭骁。他知道谭骁不爱拍照,家里的相册里几乎没有谭骁的照片。他现在答应了,怎么回事?
陈燃自然不知道缘故,只觉得谭骆的表情不太对,她想完成任务,也并不在意,拿起手机,对上两个人的身影。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点儿远,陈燃挥了挥手,道:“你们靠近一点儿,否则拍不全。”
谭骁没动,谭骆主动蹭到了他边上。大约是因为有点儿尴尬,谭骁又离远了些,他解了两颗扣子,视线随意地落在一处,没有说任何话,不过是喉结微微滚动两下就十分撩人,以至于陈燃脑袋里“嗡”了一声。
她实在觉得神奇,两人明明是兄弟,却风格迥异,谭骆阳光热情,谭骁漫不经心。
陈燃打开相册,选中照片后,发到了他们的微信上。
谭骆拍了照,很高兴,他点开相机,投桃报李似的说:“行了,陈燃姐,别光拍我跟我哥,你是不是也是头一次来?我帮你和我哥也拍张纪念照。”
陈燃莫名觉得尴尬:“算……”
还没等她拒绝,谭骆就把她推了过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一起比个耶,别拘束。”谭骆自觉地做起了指挥,“哥,陈燃姐,你们也靠近一点儿,两个人又不是不认识,怎么显得那么生疏?”
陈燃想说他们两个人本就不熟。
谭骁没看她,身子倒是靠了过来,影子压在她的边缘,陈燃微微偏头,用余光看他。他直视着镜头,嘴角一点儿笑意都没有,身体也有些紧绷,一动也不动。
想到两人之前的对话,陈燃抿了抿唇,下意识地觉得他不高兴,便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
“嗯?”
譚骁的声音很低,带了些许哑意,像是烈日下的沙漠里沙粒发出的摩擦声。
“不想跟我一起拍照。”陈燃不想强人所难,“一会儿小骆拍完,我可以删掉。”
“没有。”
骗人。他跟谭骆一起拍照的时候有多自在,跟她一起拍照的时候就有多别扭。
三个人没说几句话,谭骆拍完照又不见了踪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像一阵风。两个人放弃了寻找谭骆的念头,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周围人来人往,三五成群,穿着随意又简单。
此时气温高了许多,陈燃脱下谭骁的衬衫,道了谢后还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拍完照后,她和谭骁的关系更尴尬了。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低头打开相册,准备删掉与他的合照。
她的手指刚滑到一张,谭骁侧眸,突然道:“陈燃。”
“嗯?”陈燃的手指一顿。
“照片可以传给我吗?”谭骁少见地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如果可以,隔空投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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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舞会有一个传统,即选出舞会上最受欢迎的一男一女为国王与皇后,他们将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听起来很有意思,但谭骁觉得没趣。
“我不想当别人的国王。”
所以,他们要一同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