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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指的风信子小姐

2022-08-23風辰心

小小说月刊 2022年16期
关键词:能指所指风信子

◇風辰心

幽灵先生来时是凌晨两点。

我坐在吧台里喝着冰水,吸着烟,脑子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店员小张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拿着抹布将桌上的酒水、烟灰和呕吐物的混合物抹进桶里。

十三分钟前,店里最后两位客人走出了大门,男人搭在女人的身上,被女人丢进了出租车。

就在这时,半掩的门被推开了,是幽灵先生站在那里。他穿着宽大的纯白短袖,下摆一直垂到膝盖,胸前戴着银色的十字架项链。

其实他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但我却知道他叫幽灵先生,就像客人们见到我自然而然地就会叫我Botan,尽管这不过是酒吧前任老板留下的招牌——本应是BOTANIST’S BAR,不过IST的灯带坏了。这本来或许是他的名字,他走后就成了我的,给陌生人安上名字大抵是一种本能。

“初次见面,Botan。”幽灵先生开口,“请问打烊了吗?我想进来喝一杯,但愿没有打扰你下班。”

“啊哪里,请问需要什么?”我把烟掐掉,拿起酒水单递给幽灵先生。

“唔,不用,幽灵菲士可以吗?”他没有接过酒水单,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中反射出纯白的倒影。

“四百九十九,先付钱,半小时后闭店。”我拿过雪克杯,等待着他换一杯点。

“没有问题,一会儿我还有一个朋友。”他从衣服里掏出五张纸币放在桌上,看向窗外。

野格、生命之水、单糖浆、鲜奶油、青柠、黄柠、蛋清、橙花水、竹炭粉、摇冰、弹簧。

我暗暗抱怨着幽灵先生点了这么麻烦的酒,但还是摇了起来。

“我说,Botan,”幽灵先生转过望向外面的头,突然开口,“可觉得我是幽灵?”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玻璃中的白色倒影,隐约还能看见外边的绿化带和空无一人的街道。

屋子里的烟雾仍未散去。

“是这样想的。”我说。

“一点儿都不惊讶?”

“不惊讶。”

“这么说来,你一直都相信幽灵的存在?”

“正是不相信才不会惊讶。”

“怎么说?”

“只是觉得你应该叫幽灵先生,但幽灵这种东西,还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在这里。你想,这附近又没有墓地、医院,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命案。”

“这么说来,你是相信幽灵的能指而不相信它的所指喽。”

“是这样吧。”我看了看吧台上的计时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我换了个姿势继续摇着雪克壶。

“但我确确实实,就是所指的幽灵。”

“可有证明?比如穿个墙之类的。”

“现在想必不大行,衣服过不去,若是全脱下来怕是会有麻烦。”

“确实会有。”

“所以嘛,就像你知道所指的幽灵菲士一样,我就是所指的幽灵。”

“未免有些太儿戏了,像唯心主义一样。”

“那东西的能指应该是观念论。”

“知道了,怎么样都行。”十五分钟,我换回最初五分钟的姿势,继续摇着雪克壶,“不过幽灵喝幽灵菲士倒是第一次听说。”“就像僵尸喝僵尸酒一样奇怪?”

“不错,不过很多女人也爱喝红粉佳人,这么一想倒也可以理解。”

“是啊,虽然能指一样,但所指却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不好意思来晚了。”就在我们说话时,门口出现了一位吸血鬼先生,他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口罩,上半边脸色苍白。打过招呼后,他走到幽灵先生的对面坐下。

“这位是?”

“我的朋友,所指的吸血鬼先生。”

“所以喝些什么吗?这里可没有鲜血,要么血腥玛丽?”

“就要那个,我是个喝能指的鲜血的吸血鬼。再来些番茄酱不要薯条。”他取下口罩,露出同样苍白的下半边脸。

“九十九,番茄酱就当作附赠好了。这杯所指的幽灵菲士还需要五分钟。”

“太好了。”吸血鬼先生说,“还不算太迟。”

在摇到第二十三分钟的时候,酸痛感遍布了我的手臂,想着两分钟也没差,我放下了雪克壶,拉出一杯黑色的幽灵菲士。然后甩了甩手臂,开始调血腥玛丽。

“要不要芥末?吸血鬼先生。”

“加一些吧。”

“好了。”我将幽灵菲士和血腥玛丽还有一碟番茄酱端上幽灵先生和吸血鬼先生的桌子,又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放在桌上。

“可相信我是吸血鬼?”吸血鬼先生紧盯着我。

“相信,就像相信你的朋友是幽灵一样。”

“所指意义上的?”

“或许是所指,或许是能指,我分不大清。”

“那想必就是了,从观念论上说。”

“不错。”

我端着托盘在边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幽灵先生和吸血鬼先生聊着有关幽灵和吸血鬼的事情,不过我想我听到的大概只是能指。

二十五分钟后,幽灵先生和吸血鬼先生向我告别,两人走出酒吧的大门,半透明的影子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收拾好他们的座位,将装番茄酱的碟子和两个酒杯放进水池里洗净,又关上酒吧的大门,坐回吧台,点上一根烟。看着整洁的酒吧,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个店员,似乎叫小张或是小李。我站起来环顾一圈,寻找着他,最终发现他已消失不见,只是门口似乎有一根烟头仍在冒烟。

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我想不起来,或许他也是幽灵先生,又或许他今天根本就没来酒吧上班。

我又想起昨天这个时候我正陷入一段短暂而疯狂的迷恋,与昨晚酒吧最后的客人,一位灰紫色短发,穿着黑色抹胸,露出花臂的女人。

我叫她风信子小姐。

我们在酒吧二楼的房间里相拥、亲吻。

她告诉我她的左臂文的玫瑰,右臂文的茉莉。我说我看出来了,但是你叫风信子小姐。

如果那时候风信子小姐问起我的名字,我想我会在她的耳边呢喃。

“能指的Botan,所指的恋人。”

在我苦恼于文学理论方向毕业论文的春天,创写课给了我“酒馆打烊时进来了两个人”这样一个题目。我想起村上春树的形而上学的伊帕内玛少女,于是便有了《所指的风信子小姐》。出于后现代文论的指导,这篇小说并不带有任何确定的意义,它只是由作者创作而存在的现实。如果非要寻求某种意义的话,我的朋友作为读者给了我一个可能的解读:能指(语言符号)和所指(具体事物)之间的联系是任意的,这在小说中体现为人(或物)的名称和他本身之间的复杂联系,文本借此语言学理论表现了当代社会中人对于身份认知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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