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相

■ 吕志军（中国陕西）

这是个夏日的傍晚，周末，有了孩子，老小区就热闹了。吃过晚饭，大大小小的孩子从房子涌出，水一样把院子瞬间铺满了。因为是老小区，只有三栋多层建筑，大人们之间也相熟，即使彼此叫不上名字，往一起一站，就能毫无障碍地聊起来。

小孩子更熟，一群在旁边小学念书的孩子，有些还是同班同学。时间久了，还互相起外号，大家也都不恼。饭过，满院子地跑，追，疯。孩子的热闹才是真热闹。

孩子们刚冲下楼的时候，大人们还在洗锅刷碗打扫卫生，讲究的妈妈还会简单冲个澡，甚至化点淡妆才出门。这阵子小孩们的玩闹声能把院子掀上天。

首先下楼的孩子总是以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招揽伙伴。大孩子做老鹰，小孩子依次拽住他（她）的衣服，神龙摆尾，围捉那只“小鸡”。即将被捉住时引起的尖叫声，很快会把懒在家里的孩子吸引下来。如果仍有不下来的，就会有相好的伙伴大声喊：“小胖墩，你是被门卡住了吗？”“大眼崽儿，快下来，该你当老鹰啦！”三两个回合，基本上人就齐了。

毛冬瓜下来的时候，小伙伴们已经玩过老鹰捉小鸡，聚集到了一段围墙边。围墙上有玻璃渣子，栽在水泥里，防止小偷翻墙进来。毛冬瓜今天肚子有些不舒服，没有玩的强烈欲望，因而他窝在灯影里，远远地看着小伙伴们疯，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享受热闹的气氛。

大眼崽儿扑闪着两只硕大的眼珠子，瞅瞅围墙上的玻璃碴子问小胖墩：“你能扔中吗？”小胖墩还在犹豫，好几个孩子举起了小拳头：“我能。”“我能！”

大眼崽儿指指一个蓝裙子小女孩。小女孩捡了一颗石子儿扔上墙头。没砸中，石子骨碌碌滚下来，小女孩泄气地退到后边去了。大眼崽儿又指白球衣男孩。男孩扔石子上去，“噌”的一声正中玻璃，可是玻璃碴子还是竖立着。男孩赌气地又去找石子了。

小胖墩准备好了，他从花坛摸了一块儿土坷垃。得到大眼崽儿点头同意后，使劲扔上墙头去。土坷垃被玻璃划成粉末，腾起一团灰雾。大家哄堂大笑，小胖墩噘起不服气的嘴唇。

不知谁喊了一声：“要大的！”孩子们如梦初醒，纷纷去找大一些的石头砖块儿。手里有了“大家伙”，又站到了墙头下。

大眼崽儿问：“谁先来？”这次小胖墩第一个举了手，他捡的是一块儿瓦片，比刚才的土坷垃大多了。他瞄准，扬手，瓦片砸中了，玻璃溅落下来。大家欢呼起来。

大家一一扔自己手里的“家伙”，砸中的，叫好；没砸中的，垂头丧气。最后是大眼崽儿，他手里攥着小半截砖，最大。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半截砖划出一个弧线，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两个玻璃碴子，甚至砖头与水泥摩擦，还生出了一溜儿火花，然后跌落到墙外去了。大家高声欢呼着，把大眼崽儿簇拥着，跑向院子另一边。他们又开始了新的游戏。

毛冬瓜肚子鼓来鼓去，跑回家去上了个厕所再下来的时候，院子里正有一个男人在跳脚大吼大叫：“我惹你们了吗，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男人穿着白背心，黑短裤，身体壮得铁塔一般，他喊一声顿一下脚，大地都被踏得发抖。院子里的男人呼啦圈过去，把他围在中间，妈妈们则拽着孩子手，躲在男人们后面。有几个妈妈拉着孩子，已经悄悄退回到家里去了。毛冬瓜在外面看不清人圈里的情形，想挤到里面去。

“我车停得好好的，你们一阵砖头瓦块，砸了那些个坑，窗玻璃都碎了！谁指使的？谁砸的？”黑短裤越喊越激动，脸色涨红，胸肌发颤，喊声里带着哭音，又蓄满着愤怒。

“今天必须找出凶手来。肇事者，你给我出来！”黑短裤把自己背心都撕烂了。

男人们有的抱着臂膀，有的板着脸，有的在劝黑短裤，可是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劝的什么。小胖墩、大眼崽儿被妈妈拉着也悄悄回家了。

毛冬瓜终于明白了：黑短裤停在墙那边的车被砸坏了。

他扒拉着男人们的大腿，使劲儿往圈里挤着，说：“我知道真相！”

毛冬瓜感觉头上挨了一巴掌，瞬间就被谁扯出了人群。他听见黑短裤的叫喊声，嘴里不停说着，“我知道真相！”他感觉自己的嘴被一只大手捂住，两个叔叔夹住他，迅速脱离了那个圈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被塞进自己家门。

下一个周末到来，院子里又热闹起来，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小鸡即将被捉住引发的尖叫传遍了院子角角落落。

胡振德 画

毛冬瓜的肚子早就好了，他隔着窗子对游戏的同伴们喊：“我知道真相！”

他看见游戏队伍“哗”地散开，冲向花坛那一边。

大眼崽儿在妈妈的带领下，正向门外走去。